“自然是因徐达背疾病重了。”朱元璋脱口道。
其实,此事其中大有文章。自大明建朝之后,朱元璋便慢慢越来越不放心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臣旧将。怕这些开国之臣居功自傲,自己在位之时尚可节制,但若自己百年之后,后世之帝却是不一定压得住这些人,弄个不好还会危及子孙的江山,故早已有心慢慢处置一些老臣,洪武十年之前便已处置了淮安侯华云龙,德庆侯廖永忠等旧将,刘伯温也给罢黜了,慢慢在替后世君王扫清这些可能的隐患。据传太子朱标曾苦劝朱元璋体恤旧臣,不要无端杀戮,朱元璋不言不发地扔了一根长满长刺的木棍在地上令朱标去捡,太子自然迟疑,朱元璋方言:“朕今日是替你将刺去掉,以后你才可把棍子牢牢抓稳。”由此可见朱元璋屠戮旧臣实是有心为之。
但对于魏国公徐达这位同乡兄弟,朱元璋却是赞其“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一直都是宠信有加,令其统率数十万大军镇守大明北疆,以致北疆数十年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百废待兴、蒸蒸日上。后来燕王朱棣具折上禀徐达在大明北疆已是经营得几乎铁桶一般,军中只知有魏国公不知有朝廷,若有异心必成朝廷心腹大患,言词之间隐隐暗示父皇要考虑到对徐达的节制,朱元璋这才又想起以前的一些担忧,便乘着徐达患背疾之机召其回京养病,放在身边,北疆数十万大军的军权则交予四子燕王朱棣。本来照朱元璋想法,徐达跟随自己数十年,一直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有什么反意,只要变着法削了他的兵权,便可让他舒舒服服养老归天,也算是兄弟情份一场。这份心思自然是不可为人所知,此时朱文羽问起来,朱元璋忙脱口分辩,其实他这话倒也不错,召徐达回京,一方面为了削夺兵权,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为了让他回京将养背疽恶疾,并无处置他的意思。
“哦,那皇上也不知道魏国公和天衣盟之事了?”
“啊?”朱元璋心头大震,脱口问道:“徐达会和天衣盟有关?”心思电转,天衣盟是朱文羽打探来的暗害原宫中侍卫总领队“雷霆剑客”南宫雷,且怀疑与朝中重臣有关的幕后势力,朱文羽曾写信详细说起其事,难道这天衣盟居然会和徐达有关?一时间,朱元璋突然有一种庆幸徐达死得正是时候的感觉。
“我也只是怀疑,还在查证,却不料听到魏国公死的消息,所以急急忙忙赶回京中,然后到魏国公府祭灵,不过魏国公和天衣盟之间有没有关系这事没查到,却听到了些别的消息。”
“什么消息?小猴子你说。”
“我再问一句,皇上,那日您给魏国公赐宴,赐的什么?”
“你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问你话不答还反过来问朕扯七扯八的事?”朱元璋一板脸。
“皇上,这事十分紧要,还是请皇上先告诉小猴儿再说。”朱文羽强道,恐怕自朱元璋登上天子之位以来,做臣子的敢这么跟他说话的还是头一遭。
“好好,等一下小猴儿你要不说出个道道来,看朕怎么收拾你。朕赐给徐达的酒宴也就是朕和老臣们一起吃的,朕吃着一道芦苇烧鹅味道不错,就吩咐赐给徐达共享,外加御酒一壶,也是从朕席上端去的。”
“不是蒸鹅?”朱文羽想着朱元璋以往和魏国公徐达的情份,一直都不太敢相信他会赐死徐达,后来又听何文灿说起徐达回京后朱元璋还亲到魏国公府探望,这不过只三个多月之事,也不太可能一下子就想赐死那个徐大胡子,但此时听朱元璋亲口说起赐物,还是心头大震。
“什么蒸鹅?徐达身有背疽,不可吃任何蒸物,朕如何会赐他蒸鹅?只有民间那些造谣生事之人才会编出如此荒唐的蛊惑之言,朕这些日子正着文灿彻查此事,一定要抓住那些不轨之徒严加处置!”
“可是……皇上,我去魏国公府祭灵,和徐二公子徐增寿说了好一阵子,据他所言,当日皇上赐下的就是一只蒸鹅!徐大胡子是当着宣旨太监的面含泪吃下的!”
“啊?!”朱元璋闻言大惊,何文灿也是诧异之极地望着朱文羽。
“魏国公收下赐的蒸鹅,含泪吃下,到晚上还没死,不过以为皇上确有赐死之意,所以也就服毒自尽了。”朱文羽续道。
“这……徐达不会上折子吗?”朱元璋仍是没反应过来。
“我也问过徐增寿,他说魏国公说了,皇上赐了蒸鹅,自然就是赐死之意,而且圣旨中一点都未言明,自是不想声张,只令魏国公自己知晓而已,因魏国公和皇上皆是濠州人,这是濠州老家才有的说法,非濠州之人并不知晓此意。若是上折子闹大了,说不定就连合府上下数十口的人头都保不住了,还是自己自尽的好,折子也就不用上了。”
朱元璋万料不到居然是所赐之物出了问题,再一琢磨,也是十分自然,以君臣二人才知道的事赐死,徐达定是以为自己确有赐死之意,而且只要他一人死,不牵连家眷部属,换作任何一个大臣都会这么想,怪不得民间会有自己赐蒸鹅的传言。只不过那赐物分明是自己吩咐从席上端去的,太监到魏国公府宣旨回来缴旨也是一字不题所赐之物的事,大明开国近二十年,下过的圣旨不下数千道,给臣下赐物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少说也有数百回,从来没有过这种事,这回一捅就是个天大的篓子,居然令一个开国重臣,一等公爵,跟随自己南征北战横扫中原替自己打下大明江山的左膀右臂大将军吞毒自尽,最后这顶黑锅还得自己这个当皇上的来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一时愣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岁,何不叫当日宣旨的太监过来一问?”旁边的何文灿不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以往跟随朱元璋之时又是负责敌情收集工作的,心思灵动,一下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对,对对,高……高诵,叫……叫传陈汉仁。”朱元璋醒过神来,忙冲着高诵叫道。
“奴婢遵旨。”高诵在一边也听得愣了,见朱元璋吩咐,也连忙一躬身,转身一路小跑便出了书房,命人赶快去传陈汉仁,才回到书房之中。
“怎么是仁公公去宣旨?”仁公公陈汉仁原本是朱文羽先前所住的闲澜院的大太监,五十余岁,以前对朱文羽也是十分不错,后来朱文羽搬出内宫在东安门外居住,陈汉仁并未出宫,仍是留在闲澜院中,当是养老,自来便不怎么派他的差使。朱文羽不明白怎么是陈汉仁仁公公去魏国公府宣的旨。
“那日宫中大宴,来的老臣太多,几十桌,主事太监们都忙不过来,宫里所有的大小太监都用上了,陈汉仁在闲澜院里服侍了你好几年,先前在宫里当差也算仔细,刚好他在席上倒酒,朕顺口就叫他去了。”朱元璋不以为意道。
“皇上,微臣还是以为将陈汉仁传来仔细查问便知详情。”何文灿在旁边帮腔。
“若是他这儿出差错令朕错失了徐爱卿,朕非灭其九族不可。”朱元璋似乎一下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恶狠狠道。
屋中一下静了下来,谁也未说话,好半晌,只听几声咳嗽声由远而近,慢慢靠近北书房。高诵朝门外一看,忙道:“启禀皇上,陈汉仁来了。”
“传。”朱元璋扬扬手一边说一边回到书案之后坐了下来。
高诵朝门外叫一声:“进来吧。”只见两个太监服饰的人走了进来,一边颤颤巍巍地走一边不住咳嗽的正是原来闲澜院的大太监陈汉仁,另一个则是个中年太监,扶着陈汉仁慢慢朝前走。
朱文羽原来和陈老夫子住在闲澜院中数年,正是陈汉仁的主子,自然和这位仁公公是十分熟悉的,只是自陈老夫子去世,朱文羽搬出内宫在东安门外朱元璋所赐的宅子中居住,虽也不时进宫瞧瞧,但毕竟来得少了,再后来行走江湖,更是没回过内宫,算起来和自小照料服侍自己的陈汉仁已是好几年没见了,此时一见,自然有一种极为亲切的感觉,再看陈汉仁头上花白一片,比之几年前又是苍老了许多,不禁有些心酸,忙叫道:“仁公公。”
那陈汉仁闻言忽地抬头,颇为诧异地叫了一声:“羽少爷?!”
朱文羽抢上两步,正待开口,突觉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陡地一惊,只见那扶着陈汉仁的中年太监眼神一闪,朱文羽便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杀气,眨眼之间便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忙一定神,念由心生,已是运起护体真气,嘴中却是大呼:“皇上小心!”
朱文羽话未说完,只见那中年太监已是脚下一错,身形如电,从朱文羽身边擦身而过,直扑三丈之外书案之后的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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