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陈汉仁仍是一个劲地咳嗽,简直就是气都喘不上来,陈汉义一边手忙脚乱地替大哥输气活血,脸色铁青,连眼中都急出血丝来,一边发疯似地大喊道:“老三!给我上!别让人看扁了,让他们看看咱们兄弟也是敢作敢当的好汉!”
“二哥。”陈汉礼低应一声,望了一眼陈汉义,也忙不迭地替陈汉仁轻拍后背。
“上!当年咱们兄弟千军万马里也没皱过眉头,现在的胆子都被狗吃了?给我上!”陈汉义几乎都要歇斯底里地吼出来了。
“是,二哥。”陈汉礼习惯性地单手一辑,一躬身,才猛然醒过来自己穿的已不是僧衣。暗叹一口气,转身一跃上台,扫一眼群雄这边,待扫到木云等少林僧身上时,又似略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来,不敢再看,略微偏过脸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
“佛门败类!”圆音低骂一声,脚下一点,便要跃上台去。
“大师且慢。”赵敏在一边轻笑一声,叫道。
圆音在少林寺中乃是少林方丈木云大师的师叔辈,算起来到场的都是他的后辈,原本性情莽撞,嫉恶如仇,虽在寺中修行数十年,火气消弥不少,但毕竟仍有些脾气,除了少林方丈,恐怕在场的人的话谁也不可能听得进去。此时见到陈汉礼,想起自己这个师侄竟然暗害少林方丈,又害死了木空师侄,实是少林寺的叛徒,居然还敢站到这祭天台上向中原群雄挑战,这个气真是不打一处来,也不待木云出声便欲上台收拾这个少林寺的叛徒。沙漠微觉不妙,正在出声,却已不及,正自着急,哪知赵敏一出声,那圆音居然一下顿住身形,停了下来。
原来圆音自认出张无忌后,以往之事便又已纷纷浮现脑中,他虽自来便认为当年武当五侠“铁划银钩”张翠山身为名门之后,却被魔教妖女殷素素所惑,以至最后身败名裂,自尽而亡,实是咎由自取,但与张无忌却并无此等观念,有时想起来还觉得张无忌自小父母双亡,甚是可怜,到后来张无忌当上明教教主,与中原武林各派修好,化解正邪恩怨,先从大都万安寺中救出各派高手,又在少林屠狮大会上揭穿圆真,也就是“混无霹雳手”成昆的奸计,救出少林方丈空闻,算是少林欠了他一份莫大恩情,实是报无可报。至于赵敏率蒙古高手屠了少林寺,一来知者甚少,二来那也算是前元蒙古人干的,和赵敏这个么小姑娘实是干系不大,何况赵敏虽是蒙古郡主,毕竟已嫁给张无忌,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入张家,便已是张无忌的人,看在张无忌的面子上,也不好过于苛责赵敏。赵敏方才一席话,说得天衣盟陈汉仁等人哑口无言,实是痛快淋漓,圆音自己不善言辞,见赵敏令陈汉仁等吃憋,也替自己出了一口气,对赵敏的好感又增了三分。陈汉礼(木灵)上台,自己气愤之下,头脑一热,便欲上台教训。若是木云出言,虽木云是自己师侄辈,但毕竟是少林方丈,方丈有言不可不遵,但若是别人出言阻挡,他圆音可不会管这么多,哪知赵敏居然出声阻止,圆音一愣,不由自主便停了下来,回身斜看一眼赵敏:“怎的?”
“大师,方丈大师还未有令,大师轻动是否有不遵号令之嫌?”赵敏笑道:“若是大师信得过小女子,小女子还是觉得让方丈大师上台最为妥当。”
“阿弥陀佛,张夫人所言不错,师叔,还是让师侄来吧。”木云大师口诵佛号,合什道。
木云这话说出,于圆音而言已成方丈令谕,少林寺规森严,圆音身为少林弟子,即算是方丈的师叔,也须得谨遵不渝。木云这话一说,哪怕圆音犹自憋得气喘呼呼地满心不愿,却也只得合什一辑:“谨遵掌门法谕!”退后半步。不甘地瞪着台上的陈汉礼。
木云侧身一躬:“多谢张夫人。”
赵敏也一躬身,笑道:“不敢。”突又轻声低语几句。
听赵敏说完,木云又是一躬身:“阿弥陀佛,多谢张夫人。”说罢也不待赵敏再回礼,一转身,已是脚下一踢,噌地上了祭天台。
陈汉礼本来低眉闭目站在台上,早已听到有人上台,睁眼一看,见居然是木云,脸色一变,眼中一片复杂之色,犹豫半晌,才双手合什,以佛门之礼恭恭敬敬朝木云行礼道:“见过方丈师兄。”
“阿弥陀佛,木灵师弟。”木云合什站定,安详地叫一声,谷风吹动袈裟白眉,一望便是一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
“木灵在。”陈汉礼的头更低了。
“师弟你可知错在哪里?”
“木灵不知,还请师兄教诲。”
“阿弥陀佛。自师弟入寺以来,已是二十年有余,众僧每日参禅打坐,精研佛理,师弟慧根深种,悟性颇高,于禅理间深有所得,深得师长喜爱,亦得众僧景仰。今日之事,为师兄的深信师弟只是堪不破旧日俗世恩情,方才行此错事,木空师弟之事师兄并不怪你,想来木空师弟运中有此一劫,师弟只是助他早登极乐罢了。”木云侃侃道。
“真是屁话!”朱文羽早年也曾因为好玩,研读过一些佛理佛经,但也从未见过木云这等迂腐之人,木空死在木灵手下,落个碎身狼腹,尸骨无存,不去好好地惩罚木灵,居然还说是“命中有此一劫”?照这么说还得感谢木灵杀了他?到如来佛那里好好夸夸木灵?朱文羽暗自腹诽不已。
木云自然并不知道朱文羽心中暗自咒骂,依旧安详道:“只是师弟你精研佛理,须知出家修行并非修身,实乃修心,视此身为臭皮囊,视前世如浮云,过眼云烟,不留点尘。师弟出家之前或许曾受陈老施主的大恩,只是既已身依佛门,便须放下痴念。佛家有云,众生普渡,为渡众生不惜以身饲虎,便是要佛门弟子时时心怀慈悲,于修身修心之时念念不忘以佛理教化芸芸世人,佛理愈是精深,愈须以己渡人,所谓救苦救难,非为个人,乃为众生,焉能为一人一己之恩而废渡化众人之念?佛经有云‘卫道降魔’,道者,天道也,以慈悲为念,以善心为本,教化万方,使世人同受佛光沐浴。以何谓魔?魔者,一为心魔,一为力魔。力魔行恶,祸害四方,佛门弟子须得以力降之,还我清明世界,为此不惜碎身以焚,是为卫我佛道,护我善根。心魔者,迷于恩仇,拘于爱恨,不知此身向善,偏以爱恨嗔痴诸念迷心,为小处此心茫茫,执着于内心而忘佛门弟子之本分,未能扬善惩恶,光大佛法,于修身修心俱无益,枉为佛门弟子,惭为莲台座下听经之人,为大者因心魔乱神而狂行乱为,非但不能弘扬佛法,反因拘于爱憎而成为恶之人,所谓行差踏错,便因一心而起。师弟精研佛法,当明此理,已近心魔之大者矣。”
“方丈师兄。”陈汉礼的头更低了。
“阿弥陀佛。师弟拘于心魔,盖因曾受陈老施主大恩,有其因必有其果,有其果必源其因,皆因师弟未能堪破爱恨嗔痴诸念,未能将心许之以佛。此间须得有大智慧,大慧根,非常人所能堪透,师弟虽诵经二十年,仍未堪透,亦是平常,如方才为兄所言,并不责怪于师弟。只不过为兄还有一言,还望师弟深思。”
“恭聆方丈师兄训责。”陈汉礼双手合什,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台下尽皆无声,全都抬头望着台上这师兄弟二人,连陈汉仁的咳嗽也缓了过来,抬头望去。陈汉义见陈汉礼一跪,大怒,大叫一声:“老三!”便欲往台上冲去,却被陈汉仁一把拉住,无声地摇了摇头,又猛地咳嗽几声,急得陈汉义又忙不迭地回来拍拍陈汉仁后背,眼睛却是睁得大大地盯着台上的陈汉礼。
只有赵敏似是早知会如此一般,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台上,不时又斜瞟一眼丈夫,眼中一片温柔。
“师弟只因旧日俗尘恩怨放不下而做下如此错事,乃因心魔未尽,静待时日静心潜修未尝不能尽消,然师弟入天衣盟却又是大错。如陈汉仁老施主所言,创天衣盟乃是因陈友谅陈老施主之事欲与当今皇帝朱元璋为难,也即与朝廷为难,与大明为难,此举势必致以天衣盟和朝廷之间的争斗。愚兄且不论孰对孰错孰直孰屈,世间恩怨本就难说得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乃至古之理,佛门尚有阿鼻地狱以炼邪魔,以扬本善,何况红尘俗世之间?只不过不知师弟有否想过,此番争斗必将祸害百姓,重启战端。大明初建,百姓方得片刻宁定,又何忍再以战火摧残?我佛门以善为本,修身度人首在行善,如何能再令芸芸众生身陷流离颠沛之苦?此实与我佛门向善度化之意背道而驰,与妖邪又有何异?师弟既已身入佛门,精研佛理二十余年,如何能不通此理?心魔未消只是自身修行,但若因心魔而为恶,已是尽失佛门弟子之本份矣。为兄听朱文羽施主所言,天衣盟曾做下数十灭门血案,又多曾为害武林同道,种种血腥之举,佛门弟子本应挺身以阻,如何还能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师弟,为兄所痛者并非木空师弟惨亡,实是师弟误入歧途矣。阿弥陀佛。”木云说罢,长叹一声,庄重地合什闭目,口诵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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