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呀,有时候,真的无论你怎样感慨都不为过。
此刻,对芳草来说就是这样。谁会想到她一直认为在自己人生字典里死亡了、消失了的他就这样突然活生生的站立在自己面前,自己一直牵挂着、从不肯承认他已死亡,时常幻想着某一天会突然出现的他今天真的突然出现了,她又觉得是这样虚幻,这样的不真实,这样的不可思议。
芳草几乎是奔跑着离开医院、离开了死而复生的晴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急切地离开,她思绪混乱,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蹦、蹦、蹦”无法抑制地狂跳,她一直沿着楼梯间往上攀爬着,直到自己觉得精疲力尽才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在一处休息椅上瘫坐了下去。
她需要让自己休息一会,她更需要让自己混乱不堪的情绪稳定理性起来。她忽然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件错事,她随口允诺晚上与自己的丈夫跃进一起来看望晴川竟然是一件难事。倒不是担心跃进不愿意去,而是她思忖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跃进这个消息?如果直接说自己在医院见到了晴川,跃进要是追问自己怎么会在医院见到他,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如果告诉丈夫自己无意中见到了晴川,丈夫会相信吗?以丈夫多疑的性格又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成年旧事,尤其是她心中最隐秘的秘密,一个只有自己与闺蜜蓝心知道的秘密,她最担心的就是丈夫的怀疑与追问。
因为最近丈夫的疑心越发沉重,芳草记得前不久儿子子英回过一趟家,那天她与儿子一道宰杀了一只母鸡,子英的手上沾了一些鸡血。丈夫罗跃进突然对儿子子英发问道:“子英,你是什么血型?”。子英道:“爸,跟你一样阿,O型血”,搞得儿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芳草说道:“妈,爸爸这是怎么啦,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血型?”。此外丈夫经常偷偷打量儿子子英,似乎若有所思,但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经常会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惧,她知道,丈夫已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一个结,一个死结,如果让丈夫知晓了自己的隐秘,这个悬在丈夫头上的绳结就会立马收紧,把他活活勒死。而这个绳结的一头就捏在自己的手上,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丈夫将绳子的活结变成死结。因此,一切与初恋情人的只言片语或者细微末节都是大事,都不能导致丈夫的怀疑。打定了主意,芳草给闺蜜蓝心打了一个电话:“蓝心,你来救救我吧 ”
“怎么啦?”,电话那头蓝心问道。
“我要死了”,芳草说。
“胡说什么呀,你怎么就要死了?”,蓝心发起怒来。
“他回来了,他没有死”,芳草已言语错乱起来。
“谁回来了?谁没有死?我的姑奶奶,你倒说清楚呀?”,显然蓝心更加想知道答案。
良久、良久,芳草终于憋不住地吐出了这样的两个音节:“晴—川,晴--川啊”,
“啊?”,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叹,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电梯出口的人流无形中在变大,芳草忽然意识到,这是病人家属去食堂打饭的时间了,自己也该回家去为丈夫准备晚饭了。但此刻她没有心思来关注眼前的人流,她在等待着电话那头蓝心的声音。
又过了良久,蓝心的声音终于传进了她的耳鼓,“晚饭后等我,晴川现在在哪里?”
“他在滨湖人民医院,他应该是病了”,芳草急切地告诉蓝心。
“啊?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见过他呀”
“好了,我知道了,晚上你就在罗跃进的病房等我吧,我直接到医院来”
“可是,可是,你不能让跃进知道我见过他呀”
“我没那么傻”,说完,蓝心就把电话挂了。
与蓝心打完电话,芳草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在回家的路上,她特意去了一趟超市,在熟食柜买了一份卤猪蹄,然后回了家。
再提着饭盒回到医院罗跃进病房的时候,天已开始暗淡下来。
跃进为芳草的晚到正生着闷气,但当看到饭盒里的卤猪蹄时,他又微微地笑起来,甚至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瓶小瓶装的白酒。
“又喝酒啊?跃进,这是医院,听我一次劝行不?”,芳草已规劝了跃进多少年了,她知道跃进听不进自己的规劝,但还是不忍心跃进就这样喝下去。
“你能不能不管我的事?”,跃进兴致正高,不想听芳草的规劝。
“我不管,要是哪一天我得病了或者出意外走了,谁来照顾你?”,芳草却加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呢?”,跃进的反问让芳草一时语塞。
芳草等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芳草正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的时候,终于见到蓝心提溜了几个礼品盒大步走进了罗跃进的病房。芳草佯装不知地说道:“又客气什么?都来几回了?”
蓝心却说,“今天不是来看跃进的,等会我们去看另一个人,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人”
“谁呀?”,芳草故意问。跃进没有做声,只是用眼睛瞟了一眼蓝心。
“晴川,我们班那个会写诗的才子,大哥的小弟,那个死了的晴川又还魂了,死而复生了”蓝心给芳草与跃进带来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死而复生?这倒是离奇。作为小弟,他二十几年渺无音讯,回滨湖了,也不先来看我这个病号,倒想让我这个大哥去看他,不去”,跃进一口就拒绝了蓝心的提议。
“不是呀,跃进大哥,晴川得了癌症,就在这个医院肿瘤科住着,明天就要动手术”,蓝心的消息对芳草来说太过于震撼,急得她心里猫爪一样挠。
“哪也不去,芳草也不准去”,跃进冷冷地说。
“这样说不过去呀,你是我们班长,晴川是你小弟耶?”,蓝心瞪起了眼晴,眼里有了怒火。
“别再被他欺骗了,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在我们面前装死了这么多年,现在想得到我们的宽恕呢、同情呢,还是想继续骗我们下去?”,跃进的一席话,让芳草与蓝心心里针扎一样难受。
以芳草逆来顺受的性格,她尚能忍住,但直率的蓝心却已无法忍受,她鄙夷地扫视了一眼跃进,就又提上了自己带来的礼品盒。
“好吧,我一个人去”,蓝心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芳草马上追了出来,拉住了蓝心。
“我俩一起去吧”,芳草说。
芳草正要问蓝心怎么知道晴川得病了的情况时,从走道外走来了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叫做崔可染,芳草见过;另一个就是晴川了。晴川提着一个硕大的花篮,崔可染肩扛手提了一大摞水果啦、营养品啦,累得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晴川一眼就认出了走廊上焦急地渡来渡去的蓝心,分别二十多年后的再次相见,老同学的眼晴都热热的。
“你怎么找来了,我们正准备去看你呢!晴川”蓝心看见晴川很是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晴川开始有点错愕但一见到蓝心身后的芳草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人在走道里又小声地交谈了一会,就一道推开了罗跃进的病房房门。
晴川一声“大哥”的呼唤就把自己积压在内心多年的思念变成了泪水,他一把抓住跃进大哥伸过来的手使劲地摇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慰藉自己的想念。
“大哥,我是晴川,我来看你来了”
“晴川,你回来了,真太好了,我们正商量去看你呢”罗跃进很热情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于罗跃进来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这个死而复生的小老弟,而且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曾经的一幕幕瞬间闪过他的脑海,有惶恐、也有愧疚。但毕竟罗跃进是久经世面的人,他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一把抓住了晴川的手拍打着,一边泪眼盈盈地数落着,“晴川呀,你这个小老弟,真不讲情义,我们兄弟二十多年没见了,让我瞧瞧,让我好好瞧瞧,二十五年了吧,晴川,大家都认为你死了,但我就是不相信,你真忍心啦,就这样对我这个大哥不理不睬,片言只语都没有?就这样忘了兄弟的情分,忘了我这个大哥?”
听着罗跃进热热的话语,晴川的眼泪早就悄悄地濡湿了眼眶。
“大哥,对不起,我刚到深圳的时候,曾经按照你给我的地址往你家寄过信,但可能地址有误还是其他原因,一直没有接到你的回信,后来我就放弃了。我是在你们毕业前走的,也没有留同学们的联系方式,我到深圳后改了名字,又居无定所,你们也联系不到我,就这样阴差阳错,一别就二十五年了”,晴川向罗跃进这样解释着原因。
晴川的话语,芳草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心里。她在想,当年晴川是怕我放假后不在学校居住,所以两人约定将联系地址暂时改在罗跃进家,给自己的信件由罗跃进转交,刚刚明明听见晴川说给罗跃进写过信,自然有给我的信,但信呢?难道是罗跃进扣留了?
“你还没见过你嫂子吧?”罗跃进不想扯什么信件的事赶紧转移了话题。
“大哥,刚见到!”晴川只是简单地回应道。
“大哥,要不是我回来治病,此生相见真难期,而谁想我们相见却是因为各自的身体出了毛病,机缘凑巧在这里相见”,晴川不甚感慨。
“是呀,我们俩兄弟都命不好,红尘不怜薄命人呀”跃进的附和也是满满的自怜与凄凉。
兄弟相见,少不得互道离情,粘稠粘稠的情感的泪水一直在奔流奔流,贴心的话语一直一直在传递、传递,谁叫他们曾经是最为要好的同学与兄弟呢?
但蓝心的一句话却让四个同学暴露了彼此之间的内心的秘密。
蓝心说:“我们去晴川病房看看坐坐吧,我今天的目的是来看晴川的”。
芳草立即迎合道:“是呀,我们是应该先去看晴川的,现在倒是晴川先来看跃进”
晴川说:“先看大哥是应该的”。
“那我们去吧”蓝心提起礼盒就要出门。
这时,跃进有些作态道:“蓝心,那你去吧,我身体不好,我就下回去”。跃进的意思分明是只让蓝心一个人去。
但芳草只装没有听见,跟着蓝心就走了出来。晴川苦笑了一下,也跟在蓝心与芳草后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