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是在家里被天心公安分局的警员小刘叫走的。
芳草一到公安分局,就被带进了审讯室。马刚峰代理局长一开口语气就十分严厉,“芳草,今天依法对你实施传唤,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你要从实招来,一字不假地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才有出路,懂吗?小刘,开始记录”
芳草望了他一眼,然后语音低低地问道:“马局长,党的政策我懂的,但我不知道您为何传唤我?”
“懂就好,芳草,我问你,你丈夫真实的死因是什么?”
芳草以错愕、惊讶的眼神扫了马局长一眼,正了正自己的坐姿,以正面的姿态面对着。
“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尸检报告不是说是钝器打击所致吗?我眼巴巴地在等你们抓到凶手的消息呢”,芳草眼神中的错愕、惊讶让办公桌对面作记录的小刘都感到是这样的自然与突如其来。
“芳草,你不要装糊涂。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丈夫真正的死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现在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不然不会传唤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坦白了吧,我再次强调一下我们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否则,你知道后果的”。马局长说话的语气越发严厉。
芳草抬起头,看着马局长,嘴一张一合,但没有发出声来,她显然因愤怒而失语。
审讯室静了下来,只有记录小刘翻动纸页的声音和屋子里他们几个人的喘气声。
良久,马局长站起身来,搓着手,又坐了回去。“芳草,还是坦白吧,你瞒不了的。你不要心存幻想,我们干公安的可不是吃干饭的”。
面对马局长的步步紧逼,芳草只有沉默。
“要不要,我提示一下,一种毒药…”,马局长停了一下,“这句不要记录”,显然他是对小刘说的。
“毒药?什么毒药?马局长,你在说什么?”芳草是真的不懂马局长话里的含义。
“你邻居家狗子怎么死的?我告诉你是吃了du鼠q死的,你现在该明白我话的意思了吧?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芳草,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讲究温文尔雅的学校”
“马局长,你的意思是我用du鼠q毒死了我丈夫罗跃进?”芳草在马局长的提示下终于明白过来,愤懑立刻充盈了胸腔,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激愤。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这样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给你丈夫下毒,下毒的是别的什么人,比如你儿子?”
芳草突然意识到马局长话语浓烈的威胁意味,腾起身来就想往外走。
“芳草,你这样子是想回家吗?”马局长冷哼了几声“公安局不是菜园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我劝你还是放聪明点,老实配合调查,彻底交代问题才有出路”
芳草沉默以对。
“谁帮你一起将罗跃进打昏后抬到外面马路改造的地方的?是不是你儿子?不是你儿子,那就是崔颢啰!”马局长的话语虽没有刚刚严厉但更加不容置疑。
芳草还是沉默不语。
“你和崔颢是什么关系?”马局长换了一个问题。
“大学同班同学”芳草以坚定的语气回答。
“仅此而已?不是其他什么关系?”
“马局长,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反问我?稀奇了。芳草,我问你,你们有没有特殊关系?”
“马局长,我没懂你话的意思”
“你一个高级语文老师,这样明白的话还会不懂?还要我再向你宣讲一次党的政策吗?芳草,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实,你要知道,抗拒是没有出路的,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你以为不交代,我们就没办法了?我就不信你儿子罗子英、崔青鸾、蓝心……,他们也像你一样死硬死硬,我就一个个审,不信他们不开口。我曾经办过一个案子,零口供,还不是照样办成了铁案”马局长说完还打了一个哈哈。
芳草再次沉默了,她仔细的品味着马局长话中隐藏的含义。
“说吧,芳草”等待了一会,马局长适时地再次追问,不过这次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些。
芳草知道瞒不过,便将有人向学校捐款、有人请来医生为丈夫罗跃进医治、有人捐赠轮椅、一张5万元的银行卡等已经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
“就这些?”马局长显然不信。
芳草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没有了?芳草,你真不老实,避重就轻,耍心眼,你那套把戏谁都会耍,我问你,你在碧海晴天的房子是怎么来的?”
马局长的问话从牵扯儿子子英现在又牵扯上了晴川,芳草的直觉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把晴川扯进来,他还病着呢。
“怎么来的?我自己买的。不信,你可以去调查啊”芳草一直以为自己买碧海晴天的房子是查静雯的功劳。
“你买房子的钱呢,这么一大笔钱怎么来的?”
“啊?”芳草听马局长这么一问自然而然地惊慌了一下。不为别的,她是觉得教师就应该一心赴在教学上自己工作之余编书挣外快虽不违法但到底也是不妥的。面对马局长的审问她还是如实招来,“房子是特价房,很便宜。自己工资一点结余加上谢省三的捐款还有我课外编书挣了一笔外快刚好付清了房款”
“那你付给罗跃进的30万又从哪里来的?什么用途?”马局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芳草明明知道这笔钱是楚楚支付的编辑《晴川诗歌鉴赏》的稿酬,但无疑楚楚的背后就是晴川,要说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又必然要牵扯到罗跃进、孙继科和芳敏,罗跃进死了,孙继科是罪有应得,说出来,对芳草来说无所谓,但如果自己弟弟芳敏真的如跃进所说也参与了拐走青鸾的案件,自己承认这笔钱的去向就等于供出了弟弟,这就意味着自己将失去身边除儿子外唯一的亲人了。芳草清醒地明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此刻她除了一言不发也没有别的办法。
“事实都摆在这里,你也抵赖不了。你还是老实交代你与崔颢是怎么勾搭成奸,怎么合谋毒害罗跃进,毒害不成就启动早就雇佣好的杀手孙继科谋害罗跃进 ……”
芳草愤怒到身体颤抖,一双大眼睛喷出了火来。
办公室陷于短暂的静默之中。
“芳草,你还是好好想想,配合配合,把问题说清楚了,你就可以回家了”这回马局长换了一幅新嘴脸。
“我没问题”芳草依然倔强。
“芳草,我们也算熟人了,你的同学蓝心,我也认识,你何必把自己逼入死胡同呢?把问题交代了,不就解脱了,我不敢保证免除你的刑法,但至少可以轻罪呀,而且我敢保证绝对不会牵连到你儿子,还有那个崔颢……”马局长轻言细语,一点也不像在审讯犯人。
“马局长你这是故意在制造冤案”芳草更加死硬,一点也不上道。
“芳草,你误会了,我真的是为你好,你看你有个优秀的儿子,自己又是人人尊敬的老师,我怎么忍心害你呢?真的是为你好!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承认了说清楚了,还可以回到现在的工作岗位上去吗?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佩服马局长的好脾气,温言细语娓娓道来。
芳草又沉默起来。
一列火车鸣笛的声音传过来,办公室的窗户纸因震动而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又飞走了。屋顶的灯泡亮了一下又熄灭了。只有马局长的话音还在办公室里回响着,像一粒粒子弹穿透着芳草的心。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芳草才被警察小刘送回到自己的家的。
回到家里,她也无心做饭,尽管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水米未沾,她仍不感觉饥饿。她精神恍惚,不知所措,一个人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客厅,来来回回,不知所终。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是站在讲台上,要么在给学生们讲新课,要么是在批改学生作业,她是学校的优秀教师,高级语文老师,是受到学生与同事喜欢的一位好老师,在她不如意的家庭生活后面,她常常因为自己的职业成就感而弥补这方面的遗憾,而如今她虽然说不清什么,但她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越强烈。她在客厅停下了脚步,拿起了话筒,她是想给学校打个电话,告诉学校这几天她家里有些事,她的工作可能需要别人代理一下,迟疑了一会,她又放下了话筒。就这么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坐着。自从丈夫去世后,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空空的,像学校的运动场一样,真的是“旷野无垠”。此刻,她开始想念起在医院上班忙得很少回家的儿子子英,想念起与病魔苦苦挣扎的晴川,还有蓝心、静雯他们。亲人们都“离散”了,想,想又有什么用?最终还是得自己孤独地面对。一团乱麻,想也想不清楚,理也理不清楚,所有的思维都是混乱的,她闭上双眼,意图消除心底的乱象,但脑海中的影像更加混乱了,
她干脆又睁开眼帘,直勾勾地看着丈夫罗跃进的遗像。“这个我照顾了近三十年的男人,这个我为之付出了一生的男人,今天却要因为他蒙受冤屈甚至因此走进监狱”。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我也逃不脱的”。
她想给子英留张字条,告诉儿子昨天到现在的情况以及自己对未来的预测。至于是不是要告诉儿子的身世,她犹豫了?最终她还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自己又不是去赴刑场,一去不回,跃进刚死,虽然蓝心对晴川提过儿子的身世但晴川并没有当回事,此时晴川又病着,不能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影响其治疗效果,加之儿子是不是有抵触情绪芳草心里也没有底,芳草最终决定将公开儿子身世的事往后推一推,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与时候。她于是只是简单地给儿子子英写了几句话,告诉儿子自己需要配合公安局进行调查,有什么事就去找他蓝心阿姨,然后就在沙发上倒了下去,她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一辆警车开到了芳草家的楼下。当警车鸣着警笛向她家方向开来的时候,她已从昏睡中醒来。一个简单的旅行袋早已摆在客厅的茶几上,袋子里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其他什么也没带。芳草最后看了她一眼她的家,走了出去。
她敲开对面邻居的铁门,邻居刘大妈隔着铁门叫了她一声“芳草老师,有什么事吗?”
芳草说:“刘大妈,拜托您照顾一下我的家,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这是我家房门钥匙,子英如果回来了就麻烦您转交给他”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子英回来,我要他到我们家吃饭,你放心去办事吧”,邻居刘大妈热心地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天心公安分局的马局长与警员小刘带着市局刑侦大队的两个警察来到了芳草家的门口,向芳草出示了拘留证书,芳草什么也没有说,就在拘留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关上了自家的房门。
邻居刘大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弄得糊涂了,她是认识马刚峰局长的,她堆着笑,凑到马局长的面前,问道:“马局长,芳草老师怎么啦,你们怎么要抓她?”
马局长跳到一边,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冷笑,然后钻进了警车。
芳草再没说一句话,始终依从着警察的命令,带上手铐,最后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家,向门外的警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