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不是容得下有来有往说客气话的场合,傅润宜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不介意。

    卧室并不大,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睡眠空间,却因为当下原惟的存在,傅润宜感受到全然陌生的氛围。

    大学毕业后,闲暇很多,傅润宜看很多电影,包括一些国外限制级的影片,大部分情欲色彩过重,让人撑不到结尾,也有一些剧情缠绵的,傅润宜愿意沉浸其中感受主人公的悲喜。

    无论哪种类型,影片中,男女主无论以怎样的关系共处一室,男主接触女主时都有种热气四散的急迫。

    但显然原惟不是。

    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明显的加重,面对一具高温不下的异性身体,他的眼神、表情、动作都保持着原先秩序不乱的冷静。

    而傅润宜则截然相反。

    她听到自己呼吸声都会感到一阵接一阵的羞耻。

    原惟像个对症下药的医生,询问患者即时的感受:“好一点了吗?”

    话音带着一点薄薄的热气扑来。

    傅润宜耳尖发烫,脸埋进原惟的颈窝里,额头贴着原惟同样很烫的皮肤,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她的身体酥麻紧张,精神却雀跃依恋。

    傅润宜不敢用力地环抱原惟的脖子,两只手臂不自然地搭在原惟肩上,像一个自知放错位置的物品,小心翼翼隐匿着存在感,且随时准备被移开。

    她怀疑自己是放荡又心机的,此刻居然在想,如果需要他吻自己,原惟会因难以拒绝而让她今夜遂愿吗?

    傅润宜不知道,也不敢再冒昧去试探。

    原惟缺乏经验,也拿不准力度。

    那种不知道如何对待傅润宜的紧绷感,让原惟不得不压制住本能里的强势。

    仿佛一台初次投入使用的机械,进出浅缓的调试,即使相互契合的部件已经完全交融,如两块熔化在同一处高温里的金属,理性也始终占据上风,试图掌控局面。

    但气氛逐渐升温。

    意外的契合,一件原惟以为“勉为其难”的事,在过程中一点点慢慢变味。

    等云收雨霁之时,又有大雨重来的预兆。

    原惟告诉已经心神疲惫可能希望结束的傅润宜,她关于她的情况。

    “你还在发烫,傅润宜。”

    傅润宜扭过头,眼神虚软。

    喉咙像快被抽干水分的井。

    如果可以,傅润宜希望停下来,然后去喝冰箱里的饮料,她感到自己真的有点缺水了。

    但面对原惟……

    原惟显出罕见的烦躁,在她面前把一直碍事的T恤脱了,暴露出的身体上,有很明显的锻炼痕迹,肩宽腰窄,胸腹的肌理线条都非常紧实好看。

    傅润宜看着原惟,口干舌燥地挤出几个不确定的字,“还要继续吗?”

    原惟很确定,并身体力行。

    是舒服的。

    像慢慢注满水的容器,不留分毫空隙。

    傅润宜在重来的这一刻确定,自己也想继续。

    她对性的认知并不多。

    小玩具像单机游戏,每当她体力跟不上,这个游戏很快就会结束。

    但是,如果是两个人共同来配合一场游戏,刚才她出现体力不支,难以维持平衡。

    原惟会帮助她坚持,不许她从游戏中脱身。

    不由她掌控的游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她感觉原惟实在是很辛苦。

    她断断续续调整着呼吸,不忘礼貌。

    “麻……麻烦了。”

    闻声原惟心里不由冒了句脏话,更不节制。

    她礼貌得实在有些色情了。

    房间内一直都是主灯未开的状态。

    声响停歇后,光线似乎更昏暗了,弥散的气息仿佛也是一种无形的色调滤镜。

    原惟下床,稍作整理,穿上裤子。

    傅润宜床头月亮一样的球灯可能是充电的,一开始也是原惟打开的,现在亮度明显衰暗下来,可能快没电了。

    像一种变相的时间记录。

    用灯光的明暗,记录所用的时间。

    原惟没立马去找上衣穿,他裸着上身弯腰凑近光源,找到一截数据线,按进充电口。

    果然,球灯闪了闪,变得亮了些。

    一转头,原惟看见趴在床边、只有腰腹以下盖着一点被角的傅润宜,小声啜泣,眼睛泛红,脸颊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在灯下发光。

    原惟既意外,也有一点紧张。

    “我让你不舒服了?”

    傅润宜将脸埋进两只交叠的手臂间,摇摇头,声音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潮湿鼻音,“不是……不是不舒服。”

    她感觉到刚刚自己身体很奇怪,比使用小玩具的时候要奇怪百倍。

    潮水一样的纹浪快速淹没神智,浅蓝色的床单上也洇湿了一小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可能是她有点承受不了。

    但是傅润宜一点也不想怪原惟,也不希望看到原惟自责检讨的样子。

    刚才她埋在胳膊里含含糊糊说的话,不知道原惟有没有听清,于是她擦掉眼泪,重新跟他说:“不是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乱想,你没有问题,”原惟一连说,为了能看着她的眼睛跟她交流,他在床边单膝跪下来,告诉傅润宜,“你今晚喝的酒里很可能有问题,所以你会有些异常。”

    傅润宜隐隐猜到过这种可能,但是不知道怎么去证实。

    她平时用小玩具解压,虽然有时候会反省自己玩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反省之后,她还是会玩,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用来助眠。

    但是今晚在浴室,小玩具好像没有以前那种作用。

    原来她真的不太正常。

    傅润宜明白了,她问原惟:“所以你是来帮我的?”

    原惟实在做不到在事后坦然接受这样一顶冠冕堂皇的好人帽子。

    原惟不追求道德高尚,却也十分清楚,这或许是傅润宜今晚所需要的,但他的行为也跟无私奉献相去甚远。

    最后那几分钟,原惟脑子里根本没有对傅润宜的担心,比起施以援助,他更像一个有绝对力量优势的侵犯者。

    人生第一次,他无法为自己的行为定性。

    原惟不会顺着傅润宜的话为自己矫饰,但此时此刻,他似乎也有点排斥去细究动机。

    原惟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在小小的房间,昏黄的灯光前,显得十分突兀。

    傅润宜眼神黯了黯,以为是自己强迫原惟的缘故,是不是跟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很痛苦呢?她对他同时实施了道德绑架和身体勒索。

    傅润宜知道,这当然不能轻飘飘定义为“帮助”。

    她刚才很舒服。

    无论心理还是生理,感觉都好极了。

    她有点着急地说:“我可以补偿你。”

    “补偿?”原惟看向她,“给我钱?”

    之前当模特跟着庞茹的团队去过普吉岛拍摄,返程前茹茹请大家去男模店开眼,傅润宜觉得他们的服务过分殷勤热切,讲英文又讲得很别扭难听,当时除了“谢谢”和“不用了”傅润宜没说过别的话,对这方面的行情没什么了解。

    但傅润宜觉得原惟很好,即使是金钱补偿也应该给足诚意,“我按最高规格的两倍给你,可以吗?”

    原惟微眯起眼,“最高规格?”

    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蓄力的圈,他往傅润宜额头上一弹,“招鸭犯法,你很敢想啊。”

    “手伸出来。”

    傅润宜闻声,疑惑地看向原惟,把手从还有轻微痛感余存的额头慢慢拿下来,乖乖摊开,递到原惟面前,当是弹脑门之后的另一种体罚。

    原惟看她手指用力并拢又控制不住发抖的样子,不禁发笑。

    他没有要打她手心的幼稚想法,却也不忍她这副做好准备的样子白费,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作势抬起,装样子似的往她掌心一拍。

    清脆一声,痛感并无。

    倒是留了一块小小的金属在傅润宜手心。

    傅润宜望住孤零零的一枚备用钥匙。

    原惟说这样不安全,叫她以后不要把备用钥匙放在旧奶箱里。

    他担心会有别的男人像他这样不请自来,更担心傅润宜会像对他这样来者不拒。

    傅润宜很听劝,点点头,并态度积极地做出改进,她想到另一个好地方:“那我把它放在门口的盆栽下面。”

    “不行。”原惟立马反对,“那也不安全。”他声音低了些,对傅润宜说,“而且你把钥匙放到什么地方这件事,也不应该告诉我。”

    说完原惟起身,从床尾捡来自己的T恤,快速套上,作为外套的衬衣抖两下,拎在手里。

    属于男性的高大身躯将傅润宜物品繁多却整齐有序的小卧室衬得更加逼仄。

    那些色系温馨柔和的物品,肌理涂鸦画、成叠码放的小书、藤编玩具、撕撕乐日历和堆杂物的敞口陶罐,都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拥有避世而纯真的气质。

    而神情冷淡的原惟十分格格不入,在暖色球灯前稍有举动,投在墙纸上遮天蔽日的影子便似庞然大物骇然来袭,像要扑食这些一无所知的小玩意儿。

    简单几眼扫过房间,原惟想了想,又走到傅润宜面前,他再次蹲下身,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自然地倾身靠近过去和傅润宜说话,而是以床沿为界,和她保持着大约一臂的距离。

    “待会儿借你家的洗手间洗把脸,我就走了。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傅润宜的侧脸枕在两只并放的手臂上,眼皮困倦地要往下沉,她恍恍惚惚与困意对抗,又很快睁开眼睛,努力聚焦地看着原惟。

    当她听不明白,原惟换了种说法。

    “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

    “提要求?”

    “嗯。”原惟应着,又补充,“最好正常一点。”

    傅润宜很快想到了,像是获得了一些额外的精神,眼眸微微一亮,但似乎又担心自己的要求不在原惟认可的“正常”范围内,以低声商量着问:“我想喝饮料,你能去冰箱帮我拿一下吗?”

    原惟乍听以为傅润宜在开玩笑,却听傅润宜紧接着讲了需求产生的原因。

    “……我不想动了。”

    隐秘的颤感已经休止,但腿还是麻,她第一次体验对自己的肢体失感。

    看着原惟好似也陷入静止,傅润宜有些自我怀疑,更小声地问:“这不正常吗?”

    “正常。”原惟点头,就是有些正常过头了,“冰箱里的饮料是吧?”

    “要乌龙茶!”傅润宜急忙提示。

    她刚刚就很渴了。

    原惟很快回来,拿取准确,轻松拧开乌龙茶的瓶盖,递给傅润宜,本来想提醒她一下,深夜喝太多茶容易影响睡眠,但转念想到,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他人无权干涉,就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她好像很渴地一口接一口喝饮料。

    傅润宜喝到满足,也察觉到原惟的注视,离开瓶口的唇瓣红润晶莹,她停下来说:“这个饮料很好喝,茶味很清新。”

    原惟淡淡应着:“是吗?”

    “嗯。”

    她独特的送客方式是跟客人说,“我屯了很多在冰箱里,你走的时候可以拿一瓶,”说着露出一点疑惑,“你不渴吗?刚刚你流了很多汗……”

    他在上面动的时候,有几滴落到傅润宜胸口。

    那种奇异的触感,违背她的认知。她以为汗是热的甚至是烫的。但事实是,汗液在脱离身体的积汇中很快就会失温。

    坠落时,是凉的。

    热的甚至是烫的,是她的皮肤。

    脑子里不由浮现一些不久前发生的荒唐画面,傅润宜赶紧叫停,试图用热情安利让自己看起来正经,她对原惟说:“这个真的很好喝。”

    她看起来过分的诚心诚意,要是拒绝,倒像辜负盛情。

    原惟觉得好笑:“知道了,我会拿的,谢谢。”他弯下腰,将手里一直捏着的饮料瓶盖轻轻置放在矮柜空处,转身说,“那我走了。”

    傅润宜顿了一下,说:“嗯。”

    这是最好的告别,因说“再见”或是别的客气寒暄都十分多余。

    傅润宜将喝剩的饮料瓶放在瓶盖旁,手心握着一枚金属钥匙,趴在自己的小床边。

    老房子楼层间的隔音都不太好,一室之间,声响更无阻碍,她静静听着外头由原惟发出的不同声响,不错过一丝一毫……浴室洗脸的水声,脚步声,以及最后一下关门声。

    倏然而至的安静里,她的小猫叫了两声,仿佛在替她说最后的告别。

    一切尘埃落定。

    傅润宜伸手将床头灯按到夜灯模式,翻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也闭上了眼睛。

    躯体里的沉重和精神上的轻盈,相互拉扯着,很快将她送进梦乡。

    夜里下雨了吗?

    傅润宜感觉到了潮湿。

    悠扬起伏的琴声丝丝缕缕吊起呼吸,还有一种不似新湾初夏的寒气,朝她侵袭而来。

    最后一遍的练习结束,她放下小提琴,望向窗外,老树沾雨,白兰凋零。

    梦境里,傅润宜分辨出了,这是崇北入秋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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