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此时仅仅想将肖裕军送入狱中,绝非简单从顾培军手里拿到举报材料就够的。
顾培军手里的举报材料,主要是顾培军过去近一年来,利用业余时间暗中调查所得。
顾培军目前是了解到肖裕军几处实控产业与南亭湖果汁厂之间存在或明或暗的利益输送与关联,但受到种种限制,多为道听途说与猜测,还缺乏更为有力的直接证据。
这也是前世在他被诬告陷害之后,顾培军公开站出来举报,并没能将肖裕军扳倒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直接的证明也有,就是南亭湖果汁厂各种原材料、生产线以及果饮产品的采购销售进出库记录以及钱款出入账簿,以及萧良过去三个月对南亭湖果汁厂做的财务审计材料。
这些材料与顾培军的举报材料结合到一起,是能更有力的指控肖裕军侵占、挪用南亭村的集体资产。
可惜的是,他们现在不仅很难再接触到南亭湖果汁厂的各种原始台账记录,就连他过去三个月对南亭湖果汁厂的财务审计资料,此时也必然已经落入肖裕军手里了。
萧良既然决定将顾雄、顾培军父子“拖”进来助一臂之力,这时候就不会说什么丧气话,就算不提省第十四干休所的存在,也要给他们更多的信心,平静的说道:
“前天夜里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袁文海带人到云社,将我押往县公安局途中发生车祸;当时镇派出所的陈申、杜江也在车上。发生车祸时,杜江被甩出车外,但袁队长、陈申以及另一名押送警察都被困在着火的警车里,我是将他们救出来后,才逃离车祸现场的。我第一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时,隋警官正好在我家里。我在电话里骗隋警官说我在云社,等她过来就投案自首!隋警官没有气愤我说谎耍她,反而着手调查案子的疑点,我很意外,说明隋警官是很正直的一个人。不过,我真要拿材料去找隋警官,隋警官肯定要先将我抓起来,然后将我跟材料都先带回县公安局。在那个之后,县公安局到底还会不会让隋警官继续负责我的案子,就不好说了……”
“是你救了袁队长、陈所长他们?”顾培军意外的看着萧良,又恨恨的骂道,“GR的范春江,到底跟肖裕军做什么勾当,竟然这么咬你一口?”
“……”
萧良摊摊手,表示范春江既然在这事上如此铁心帮肖裕军抓捕他,他们背后有多深的勾结,还需要多问吗?
这注定了顾雄、顾培军绝不能轻易在这事上退缩。
不然的话,在云社也将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顾雄之前有多畏惧肖裕军,就应该知道真相一旦揭露,肖裕军打击报复他们会有多不择手段。
萧良跟顾培军说道:“顾支书,那份举报材料你这边有没有多余的复印件?要是没有,就多复印几份——我们先等两天看看形势,要是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拿举报材料去找隋警官。”
萧良又看向眉头越发紧蹙的顾雄,问道:“顾站长,你觉得呢?”
顾雄仓促之间又哪里能想多深?
他就觉得萧良现在还能稳住心态,不冲动行事就好。
“我这就去县里复印材料,”
顾培军说道,九四年复印机还是稀罕物,他需要专门到县里跑一趟,又问道,
“我复印好材料,怎么联系你?”
“我每隔一段时间会打电话联系顾站长,”
萧良跟顾培军都还没有寻呼机,但他也没有直接将落脚地告诉顾培军。
不过,批发部里有装固定电话,萧良可以每隔一段时间联系顾雄了解情况。
萧良看着顾雄说这话,完全不介意他知道自己此时还不信任他。
萧良又拿纸笔抄下一个地址递给顾培军,说道,
“林学同在狮山这个地方打工,还有几个人都是从南亭村一起出去的。你去县里,可以装作无意碰到他们,说一说云社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看看林学同会是什么反应……”
顾培军说道:“你是觉得林学同有可能知道何红跟肖裕军有点什么,会相信你是被他们陷害的?不过,林学同也不大可能站出来帮你指证什么吧?”
这年头,哪怕知道何红跟肖裕军有一腿,但想林学同公开站出来,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顾培军估摸着也难。
再说了,就算林学同不顾脸面,站出来指证何红与肖裕军有一腿,但对萧良的案子似乎也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谁知道呢?”萧良没有说林羲的事,含糊说道,“现在能多个选择,总归要试一试的。而且何红身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林学同不出面,隋警官那里多半也会找林学同了解情况。”
“行,反正都去了县里,也不差这点路。”顾培军也没有多想,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就答应先照萧良说的办。
…………
…………
萧良走出批发部,马路对面已经恢复平静,村民还在津津有味的议论女警察气势非凡将两个小混混揪去镇上处理的情形。
有几人这辈子见过长相这么漂亮、下手却这么剽悍的女警察?
有辆桑塔纳停在路边,这时候阳光正烈,萧良打量了两眼,看不到车内的情形。
九四年桑塔纳对普通人家还是可望不可及的奢阔物,但在距离市区较近的乡镇,也谈不上有多稀罕;看车牌也没有特殊的地方。
这辆桑塔纳是刚好路过,被马路对面刚才的动静吸引到停下来看热闹,还没有来得及开走?
这时候又有一辆公交车从云社镇方向驶来,萧良大步穿过马路。
萧良刚走上公交车,隔着车窗就看到有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从桑塔纳副驾驶走下来往批发部走去。
青年长相颇为精明干练,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干净整洁看着普通,但在九四年的乡村却显得格格不入。
后面还有两名村民紧追慢赶要搭乘这班公交车进城,售票员从车窗探出脑袋,拿票夹板敲打车身,催促那两个村民加快步子;公交车司机耐心的等待着。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东洲市的公交车还没有空调,车窗都打开来通风,萧良买过票就坐在后排打开的车窗旁,看着对面的桑塔纳。
白衬衫青年很快从批发部里买了一盒烟走出来,从摇下来的后车窗递烟进去。萧良才看清楚车后排靠右手位置坐着一名身穿夹克的中年人,浓密的长眉,给人印象深刻。
见浓眉中年人从白衬衫青年手里接过香烟时还在朝他这边打量,萧良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白衬衫青年坐进副驾驶,转回头见浓眉中年人盯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笑着问道:“唐书记,在看什么?”
“那个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啊,刚才外面那么大动静,都能耐着性子不跑出来看热闹,有点意思。”中年人想到那个小伙子坐上公交车竟然一点都不露怯,还朝他微笑示意,忍不住摇头笑道。
驾驶员后面的还坐着头发花白的削瘦老者,正凝神盯着公交车看,似乎没有听到白衬衫青年跟中年人的对话。
青年问道:“我们要不要追上去?这次下来没想到云社情况这么复杂。这个人藏在小店里不露面,说不定跟那两个小混混是一伙的。”
“……没凭没据的事情,追上去做什么?”老者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阻止白衬衫青年多事。
中年人也没有叫司机追上去的意思。
就算猜到那个青年很可能跟两个小混混是一伙的,追上去能干什么,耍一下自己县委书记的威风?
其实隋婧将两个小混混揪去镇派出所,也没有办法严肃处理的,说不定到派出所放了人,还会被投诉暴力执法。
现在没有闹出事来,还是隋婧的长相发挥了作用。
换作其他警察,在没有充足证据下,当街出手收拾两个小混混试试看?
十几号村民早就围上去嚷嚷警察打人了。
中年人跟削瘦老者诚恳的道歉道:“我刚到狮山工作才三四个月,对基层情况确实也不了解,成天就被各种会议缠住无法脱身,很多工作都没能深入开展,是我的失职啊。我们现在就去镇上?”
削瘦老者也无意将他在山里遇到的事告诉地方,笑道:“别。我们去镇上,叫小婧看到我这个老头子偷偷摸摸到狮山来,自己爬个山还崴了脚,叫她笑话我是个没用的老头子?再一个,小婧从小个性就强,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事,甚至反感。我现在跑过去,说她是我隋觉民的外孙女,谁都不许欺负她,她以后要是翅膀长不硬,可不都得将责任推到我头上来?我这次到狮山来,纯粹是故地重游,不是来指指点点的;现在基层各种问题,也不是我一个退休好几年的老头子指指点点就能解决好的。”
“这个案子看似简单,但隋婧才刚刚介入调查,就遇到干扰,应该是有隐情,”中年人说道,“我们既然看到了,袖手不管也不合适嘛。要不,我直接打个电话到公安局问一下?”
削瘦老者很是淡定的说道:“这个案子不用急着干涉,我们就看看小婧这个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小卒子,能将这个案子拱到哪一步。你正好也借机看看乡镇基层的阻力有多大。还有啊,叫小婧头铁吃些苦头是有好处的,这也是当初没有想着将她硬摁在省里的初衷。”
“唐书记,我们真就回县里?”白衬衫青年迟疑的问中年人。
“我知道隋老的意思了,我们先回去,云社这边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关注着,只要不捅出兜不住的大篓子,就不插手,”中年人吩咐过白衬衫青年,又问老人,“隋老打算在狮山住几天?”
“先等小婧手头这个案子有初步结论再说,总不能连自家外孙女都不见一面就溜啊,狮山也挺有意思了,值得多住几天,”老人笑道,“不过,你们不用管我,也千万别告诉市里,不得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