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树枝、砂砾被寒风带上天空,不断的盘旋着,与干枯的大地遥相呼应,诉说着这片土地的饥渴。
旷野上,无数双眼无神、衣衫褴褛的灾民正在经过,如同末世的蝗虫一般,席卷过干枯的大地,将所过之处一切可以吃进嘴里的东西全部咀嚼掉,甚至包括人,不管是死人还是已经动弹不得的活人!
兖州城上,刚刚上任的泰宁镇节度使薛明山望着城外的旷野,只见天地之间充斥着饥肠辘辘的灾民,这些灾民已经失去了一切,包括尊严和道德,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那就是进食。
因此,薛明山即便有心赈济灾民,也不敢下令打开城门,甚至不敢在城外赈济。因为这些灾民一旦发现香喷喷的粮食,顿时就会发疯,城外数万甚至是数万的灾民转瞬之间就会变成疯民,变成攻城拔寨的暴民!
“薛帅!”
同样是刚上任的泰宁镇折冲都尉武启来到旁边,叉手说道:“启禀薛帅,所有兵丁和民壮都已经登城防备,今天早些时候各县以及沂州那边也传来消息,各处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好!”
薛明山叹息一声,悲愤的说道:“大灾之年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却不能赈济安民,只能任由这数万灾民自生自灭,如此行径,是要遭到上天报应的!”
武启默然,虽然自己也非常同情城外的灾民,可是从同州等地到兖州,其间相隔了上千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灾民涌向了这边,天知道沿途的州县都在干什么,朝廷又在干什么!
如今泰宁镇刚刚重建,府库都已经枯竭,节度使衙门也没有太多的兵马,根本没有能力救济城外的灾民,只能任由这数万灾民过境,其中的愤怒和无助,也只有薛明山、武启自己知晓了。
许久之后,城外的流民浪潮依旧,依然看不到尽头。
武启看着城外凄惨的景象有些失神,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薛帅,这些流民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十天就会进入登州镇的地界,到时候李从燕会赈济他们吗?”
薛明山微微一愣,李从燕对外向来以爱民著称,据说在登州镇推行了许多仁政,深得登州镇百姓的爱戴。
可是面对数万甚至是十万众的流民,李从燕会怎么做,薛明山心中也没有底。要知道接纳了这些流民,就意味着登州镇凭空增添了将近十万张嘴,每天就要消耗至少三千石粮食。同时李从燕还要承担流民暴动的危险,十万流民暴动,登州镇极有可能一夜之间化作废墟!
“我也不知道!”
薛明山摇了摇头,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便叹息着返回了城内。
与此同时,李从燕在接到北镇抚司的急报之后,便召集吴从汉、李魏、李任、王祖河、白济汛紧急议事,并且制定了完善的应对方略。
当日,众人便各自赶赴自己的岗位,开始全力接纳流民!
沂水西岸。
李从燕率领直属军一万两千五百余名将士在这里安营扎寨,并且命斥候旅旅帅李小川率部西进,将所有的斥候都撒了出去。
“我给你的命令只有一个,在沂水以西建立联络线,将遇到的所有流民引向这里,我要在这里接收东来的流民!”
李小川当即领命率部出发。
同时,李从燕命骑兵营折冲都尉张天佐率部出发,将六千骑兵将士全部撒出去,以队为单位,在沂水以西巡视,协助斥候旅引导流民,防止流民潮涌向别处。
此时的大营中只剩下直属军直属营的六千三百将士,李从燕命折冲都尉种桦甲做好准备,毕竟流民一旦失控,那就是流贼大军,自己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从燕坐在中军大帐内,桌案上就是一张最新的登州镇舆图,上面已经画上了许多线条,那些是李从燕标记的各处防线,专门用来接收、防范流民潮的防线。
种桦甲禀报一声之后便走进了中军大帐:“启禀主上,民政部调集的民夫送来了大批的粮食、药物、御寒衣物等物资,属下已经调集将士分类储存备用。”
“好,告诉领队的民政部官吏,回去之后让吴从汉继续调拨粮草,这里和淄州、郓州是重点地域,密州和青州次之。这次不要纠结钱粮消耗,以保全流民、稳定局势为上!”
“喏!”
种桦甲领命出去之后,白济汛又匆匆赶来。
“哦?白指挥使来的好快啊!”
白济汛是接到李从燕的命令后,从登州城赶过来的,此时听了李从燕的调笑之后,也笑着说道:“看到主上运筹帷幄气定神闲,属下一颗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下来了!”
李从燕是有苦自知,现在自己已经调集了野战军和驻守军的所有兵力严防死守,可是登州镇要防卫的地方太多了数万乃是十数万的流民大潮太过凶猛,李从燕心中依然有些没底。
此时第一野战军已经部署在淄州一线,守住了沂水以北一线;第二野战军部署在郓州一线,守住了沂水以东一线,并且还要防备泰宁镇方向可能出现的异动。
为了加强沂水以南方向的兵力,李从燕将驻守军第一军的莱州营调到了密州,与密州营一同防卫南线,其余各州的驻守军将士则是原地防御。
如此,李从燕调集了登州镇所有兵力,用将近十万将士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防线,等待着流民潮涌入登州镇。
李从燕看着舆图上的战略态势,对白济汛说道:“你们踏实了就好,正好我要给你部署一些事情。”
白济汛走到近前,说道:“请主上示下。”
李从燕指着沂水以西的地区说道:“根据北镇抚司和军情司的消息,现在流民潮的主力已经进入了泰宁镇境内,人数在八万以上,如果加上周边零散的流民,人数肯定突破了十万人!现在我已经派出了骑兵营和斥候旅去引导流民。”
“这十万流民能够从同州、华州、蒲州、绛州等地迁徙到咱们登州镇,就说明沿途藩镇和朝廷根本没有赈济灾民,甚至是纵容流民席卷各地,以便节流物资,方便各地世家掳掠人口!”
此时李从燕的脸上充满了愤怒,白济汛也是怒不可遏,还小声怒骂了几句。
李从燕接着说道:“我估计现在周边各镇都知道流民潮奔着咱们登州镇来了,除了一些等着看咱们热闹的藩镇之外,不排除有人想要趁火打劫,所以我要北镇抚司派出全部的人手,监视周边各镇。”
此时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刚刚结束清查奸细的行动,南镇抚司的人手也刚刚回去,紧接着就爆发了流民潮。
不过白济汛没有犹豫便领命说道:“主上放心,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李从燕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不要回登州镇了,我这段时间都会待在这里处理流民潮的事情,你就跟在我身边,让沈濂坐镇郓州,让龚东~明坐镇登州城。”
“喏!”
李从燕想了想,说道:“周边的藩镇之中,泰宁镇自顾不暇,北镇抚司主要盯紧天雄镇和武宁镇,另外北面的横海镇也要增派人手。”
“喏!属下明白。”
这边李从燕处理完镇抚司的事情,不知道民政部和军政部现在如何了,自己部署的事务完成了多少,于是便对白济汛说道:“你立即派人赶回登州城,让吴从汉和李魏赶过来,幕府暂时在这里办理公务,免得总是在这里和登州城之间来回往返。”
“喏!”
白济汛将李从燕的命令送出去之后,便又回到了中军大帐,对李从燕说道:“主上,沿途各镇都对流民避之不及,主上这边一下子就接纳了十万流民,咱们登州镇如何安排才好啊!”
这也是李从燕心中焦虑的所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登州镇各地还能开垦出一些荒地来,应该能够安顿一些流民。到时候我再让实业司联络各地的商贾,各地商社、工坊也能接纳部分流民。”
白济汛担忧的说道:“如果还是安顿不完,怎么办?属下担心周边藩镇见到主上接纳流民,全都将各自辖区内的流民驱赶过来,怎么办?”
这正是李从燕所担心的,可是却也是最无解的。
只见李从燕叹息一声,说道:“没办法!就算周边藩镇这么干,咱们也只能照单全收!”
白济汛闻言心中一阵激动,李从燕在这个世道上完全就是一个异类,自己还从没见过第二个如此勤政爱民的节度使,有这样的上官在,白济汛恨不得为李从燕取死,只有这样的上官才值得自己为之效力终生!
李从燕对白济汛说道:“好了,你先去忙吧,有任何消息及时通报我。”
“喏!”
待到白济汛离开后,李从燕也思索着眼下的问题。
如今各地的工坊虽然多如牛毛,但是此时的工坊基本上还是作坊式的手工业,每个工坊都不需要太多的人,想要依靠工坊大量安置人口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
“以现在的生产力而言,容纳劳动力最多的还是土地,可是现在登州镇的土地已经全部分完了,野战军和驻守军的家眷刚刚分完了一批土地,民政部竭尽全力才堪堪保证所有士兵的家属分到土地。”
想到这里李从燕心中一阵发紧,暗道:“没有土地怎么办?”
突然,李从燕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后心头一松,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这个办法忘记了!”
李从燕想起后世各国常用的一个办法,甚至华夏历朝历代也多次用过的一个办法:以工代赈!
“没有耕地?那就让流民自己开垦!正好登州镇各地设施陈旧,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搞一次大基建!”
现在登州镇依靠实业司和新税制这两架马车,每年的收入都非常可观。也可以说,现在登州镇不光兵马多,钱粮更多。
这就是李从燕准备施行以工代赈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