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梨愣了一下,循声看去,便看到了满头银发的周老太太,拄着拐杖,在佣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来。
老太太身着跟老爷子同色系的枣红色旗袍,银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
眉眼间,虽然多了许多岁月痕迹,但在脖颈间一串色泽上乘的珍珠项链衬托下,整个人举手投足依旧难掩贵气。
周老太太——周家唯一能治得住周老爷子的人。
果然,她一出现,周老爷子刚刚威严不容置喙的气场立刻矮了半截,核桃也不盘了,主动走过去搀扶老太太。
周老太太没有避开他的搀扶,将手搭在周老爷子臂弯,十分嗔恼地剜了他一眼:
“我就喜欢许丫头!只要我在一天,许丫头就是我周家的孙媳妇!谁都不能改变!”
说着,拂开老爷子的手,撑着拐杖朝许梨走去。
许梨赶忙迎上去两步,老太太握住了她的手。
上了年纪,再保养得当,皮肤还是松了许多,许梨摸着老太太温热松软的手心,鼻尖没由来的一阵发酸。
“周奶奶……”
许梨记得,小时候,每当过来周宅玩,老太太总会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给她糖果吃。
听她声音发哽,周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将有些佝偻的脊背挺起,话是对许梨说的,可却是对在场众人的警告:
“许丫头,你受委屈了!别怕,奶奶来给你撑腰!我看谁敢欺负你!”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对许梨明晃晃的偏护与疼惜。
场面一瞬变得死寂。
许梨看到周淮安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
许梨知道周老太太是为她好,但如果结局早已注定周淮安不是她的良配,她也不会再作践自己卑微坚持。
她抿紧唇瓣,正欲说什么。
突然身侧的周定禹站起身,单手抄兜,慵懒着嗓音开了口:
“奶奶,既然您认准了许小姐做孙媳妇,是不是只要她嫁进周家就可以?”
老太太被他问懵了,点了点头,傲娇的扫了一眼骆灵:
“那是当然!只能是许丫头,别人都不行!”
周定禹桃花眼微微弯起,下眼睑的卧蚕被挤压成了月牙形状,将他整个人衬的更加轻浮不着调:
“那您看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娶许小姐。”
轰——
周定禹说完,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许梨脚步一个不稳,直接碰翻了桌边一个红酒杯。
杯里的红酒倾洒而出,尽数浇在了许梨淡紫色的裙摆上。
许梨提着裙摆脱口而出:“周先生,这个玩笑不好笑。”
“嗤--”
而她这句话说完,紧接着宴客厅响起一声似嘲似讽的嗤笑声。
周淮安压下唇角的嘲弄,看向周定禹,寡淡平仄的声音冰冷无情:“大哥还是跟以前一样,总喜欢捡我不要的东西。”
东西?
许梨难以置信周淮安竟然用这两个字眼来定义自己,眼眶倏然红了。
她没有注意到,在周定禹说完他娶自己之后,周淮安身旁的骆灵微微垂下了眼眸。
而听到周淮安的讽刺,周定禹唇角却是勾了个不在意的笑,拉开椅子,大刺刺坐了下来。
后背靠着椅背,长腿微敞着,漫不经心瞥向周淮安,点了点头,带着点懒洋洋的随意:
“是啊,不止如此,二弟喜欢的,我也要抢。”
顿了顿,生怕对方听不明白,周定禹摁了摁眉心,继续笑着开嗓,
“就比如,西郊的那个项目。”
话音落罢,宴客厅气氛瞬间凝固!
周淮安脸色沉了下来,眯起凤眸与周定禹直直对视。
许梨敏锐地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一样,放得更轻了。
隔着一张桌子,仿佛有看不到的刀光剑影在周定禹和周淮安之间挥动。
传闻两兄弟表面兄友弟恭,实则暗中早就争夺不休。
那时许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识过,甚至当初还起了找到周淮安,借周淮安的面子搭上周定禹,好参与进西郊项目的天真念头。
可没想到,两兄弟间的争夺早已白热化。
恐怕即便三天前她的小蛋糕送了出去,周淮安也未必能助自己搭上周定禹这条线。
想到此,许梨心里突然多出几分释然。
桌子对面,沉着脸的周淮安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面对周定禹话里的调侃与阴阳,他如何会听不懂?
当初西郊那个政府扶持的国有项目,是他看不上,所以才生生错过的。
如今他意识到西郊的那个项目是个香饽饽,想入局,却已经被周
定禹捷足先登。
眼见场面凝滞下来,周老爷子也没料到怎么就扯到了这个话题上。
锐利的眸子掠过两人,手中拐杖不痛不痒在地上敲了敲,淡淡开口:
“行了!”
威严的气息无声释放,像是给这场没有硝烟的针锋相对画了个休止符。
老太太也在一旁开了口,用的是面对晚辈闹气时无奈的语气:
“好不容易你们两兄弟坐在一起吃顿饭,就不能消停点?!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周定禹挑了挑眉,到底是卖两位长辈一个面子。
率先收回目光,低头捻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眸底含笑,姿态实打实的随和。
很听劝的样子。
周淮安也敛回了视线,目光重新恢复矜冷无波。
但许梨知道,虽然先表态的是周定禹。
可那男人刚刚在谈笑间,随意释放的权力压迫,早已令许梨动魄惊心。
所以看似是他先收了刀,可他才是这场暗中博弈的胜出者。
这件事算是翻了篇。
老太太没忘记许梨裙子脏了的事,拍了拍许梨的手,对身侧的佣人交待道:“带许丫头去换件干净衣服。”
而目送着许梨离开,周老太太又看向自家大孙子,目光沉沉:“你认真的?”
周定禹笑问:“奶奶指什么?”
老太太正了正色,脸上的慈爱荡然无存:“娶许丫头。”
周遭气氛诡异凝固下来。
就在老太太表面不动声色,静静等着周定禹回答的时候,周定禹嘴角却勾了个痞笑:
“奶奶觉得我是不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