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你可知错?”洪钟似的声音如从天边传来,威严中又带着愤恨。
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其中,等待着被审判,四周皆是黑暗,光芒被黑洞似的黑暗吞噬。
审判的声音正如林虞所期待的那样,如约而至。
“知错?哼。”林虞冷哼一声,“对错,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我认不认错到头来也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十七岁的少年很冷静,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他早就司空见惯了。当他决定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事情的后果。
在这个规矩最大的地方,无论你有多大的能力,无论事情结果的好坏,都必须按着规矩来,因为规矩是老夫子定的,而老夫子又是悬镜宫的开创人,即便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是有他的传承,还有传承的践行者。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林虞低着头,头发凌乱下垂,像一头困兽,黑暗藏住了他的身躯,唯有眼睛还是清亮的,所幸他没有屈服。
“真是不知悔改。”
“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害死了多少人?为了一人,舍得千万人。”
林虞听着,心底冷笑,不在言语。他明白在那些人眼中所有人都只是棋子而已,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只是这一次,因为一颗残棋放弃了千万的棋子,这让他们心疼。
……
“林虞,到底要怎么处置,诸位倒是要下个结论。”说话的人是悬镜宫皓月殿的殿主,作为两殿殿主之一的孟之浩此时此刻的言语更加有分量。
沉寂,鸦雀无声,任何能够形容安静的词语都可以用在这个场面,底下的三五人愣是没有人敢说话。
孟之浩的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地放在身前,一副轻松的样子。是的,他自然要轻松一点,从容一点,这样才会让人觉得他不是公报私仇。
“徐长空呢?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林虞也是他们炽阳殿的人,现在出了事,他这个殿主倒是不知道跑……”
哐!
悬镜宫主殿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衣袍随意披着,头发散乱的徐长空一步一摇带着浑身酒气进来了,摇摇晃晃地瘫坐在椅子上,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清醒过来。
“你们都说说,该怎么解决就怎么……处置。”懒散的声音从徐长空的口中吐出,更像是呓语。
众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徐长空的作态,唯有孟之浩没有习惯,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
“朽木不可雕也。”
“竟然徐殿主如此大方,皓月殿作为悬镜宫的内部执法者,作为皓月殿殿主,老夫便对林虞做出如下判决。”
“林虞,隶属于悬镜宫炽阳殿下,于祸野一役中玩忽职守,致使悬镜宫炽阳,皓月两殿之人数十人阵亡,将士死伤千人。”
“鉴其不知悔改,判受雷刑,废其修为,逐出悬镜宫。”
孟之浩说完,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他等这一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刹那间,悬镜宫主殿又是鸦雀无声,这恐怕是近几年来悬镜宫最为清净的时候。
几人的目光落在徐长空身上,想着炽阳的徐殿主会如何反击。
瘫在椅子上的徐长空终于有了点精神,唯有脸上的红晕还显示着酒意未消。
和孟之浩相比,徐长空年轻许多,也不像孟之浩出自名门望族,完全凭借着自己坐上了炽阳殿主的位置,其天赋手段皆是不可想象。
徐长空努力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在身上摸摸索索地找寻,然后找到了一根竹筷,不知道是从哪个酒馆随手带出,他将头发盘起,用竹筷别住,刹那间显得干净利落。剑眉星目跃然眼前,像是从黄土中出土了一把绝世的宝剑。
踉跄几步,徐长空双手撑住了桌子,而他的对面正是皓月殿殿主孟之浩。
“第一,不受雷刑。”
“第二,不废修为。”
“第三,我亲自逐出悬镜宫。”
众所周知若是不出意外,过些年之后,现在身陷囹圄的林虞就会成为炽阳殿新的殿主,可是却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壮士断腕,这是徐长空的回答。
这一刻的徐长空好像完全清醒了过来,凌厉的声音在悬镜宫主殿之上回荡,悠悠传响不容反驳。
不知道是因为徐长空的气势震慑,还是不想卷入这些是非之中,其余人皆没有说话。
这本就是两殿之争,其他三五人身处悬镜宫却不是决定性的人物,几人又把目光看向坐在孟之浩身旁的黑袍人。
黑袍人是悬镜宫裁决所的大祭司往往这个时候黑袍大祭司便会说话了,可是大祭司似乎没有领会到众人殷切的目光,硬是没有开口。
难道大祭司任凭着两殿相争?
“徐长空,你真要包容属下任意妄为?公私不分亦是重罪。”孟之浩万万想不到徐长空竟把他的判决全部给否了。
不,至少徐长空同意了一条,将林虞逐出悬镜宫。
不过,这才是真正地徐长空,不多言不多语,说一不二。
“怎么?我炽阳殿的事情难道还需要你皓月殿来操心?”徐长空盯着孟之浩,这件事情仿佛已经是尘埃落定了,孟之浩的判决一开始就不会生效,因为有他徐长空在。
若不是祸野一战葬送了数千人,光是悬镜宫的弟子都战死近百人,徐长空定会保下林虞。
“皓月殿是悬镜宫的执法之殿,林虞为悬镜宫之人,自然由我皓月殿判决,名正言顺,谁人不服?”孟之浩气得胡子飞起,向来炽阳殿主外征伐,皓月殿主内整顿,在今天却被徐长空拦下了。
但是皓月殿主孟之浩占着理,又怎会轻易罢手。
“徐殿主,老夫深知林虞是你座下爱将,平日深得欢喜,但夫子曾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像林虞小子这样乱来,我悬镜宫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徐长空,你要做的就是公私分明,免得落下把柄。”
孟之浩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徐长空很不舒服,绵里藏针,刺得处处都是要害。
“当年林虞宰了你的孙子,判决让你来做才叫做因私废公。你要是再不情愿,有本事就在我手下把人给废了。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你是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长空……”
孟之浩一声怒吼,他知道要拿下林虞没这么简单,但是却没料到徐长空能为此做到这样。
徐长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孟之浩知道的——有仇必报。
难道他想与整个孟家为敌?不切实际,但是徐长空能做到将孟家搅个天翻地覆。
“数千人难道就这样白死?”
“当然不是,林虞逐出悬镜宫。”徐长空说道,神情理所当然,表示这已经是徐长空能够给出最大的让步了。
孟之浩心底一声冷哼,不废其修为实在难以让他安心。
悬镜宫主殿又安静下来,其余三五人下意识调整自己的呼吸生怕被两位殿主点名发言,卷入到其中。
大祭司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富有节奏而又沉稳,提醒在座几人代表裁决所意志的他还在场。
“太轻了。”大祭司清冷如冰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不辨男女。
几人皆不知这是何意。
徐长空皱眉,他知道其中意思,判决太轻了。若是孟之浩,他能够强硬对付,但是裁决所在悬镜宫的地位非比寻常,炽阳皓月两殿殿主历经了数代,但大祭司似乎从未更迭,悬镜宫宫主都敬其三分,其中缘由异常神秘,无人知晓。
孟之浩心里暗喜,花白的眉毛翘起,既然大祭司站在他这一遍,这一对决定是他赢了。
“大祭司何意?”徐长空问道。
“千人性命,太多。”大祭司惜字如金,短短六个字信息量确是很大。
“第一受九道雷刑,第二逐出悬镜宫,此生不得踏进悬镜宫半步,第三我徐长空教导无方,卸任炽阳殿殿主,拜别悬镜宫。”
徐长空明白,他光光是断腕已经不够,不得不把自己的臂膀给断了。
众人皆为之一震,大祭司黑袍下的瞳孔目光闪烁。
“不行,必须废其……”孟之浩不愿意放过林虞,厉声说道。
话音未落便听到大祭司的声音。
“如你所言,祸野事毕。”
两人的争论敌不过大祭司寥寥数字。
……
“殿主,对不起。”林虞受了九道天雷刑,虚弱对徐长空说道。
虽然林虞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结果却是殃及到了徐长空。
逐出悬镜宫本就是意料之内,林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徐长空不再是炽阳殿殿主之位。
当时,如果林虞放任长枪刺穿那个小女孩的头颅,恐怕数千人不会葬送。但是他的内心却会备受煎熬,悬镜之宫向来不都是为了守护而生吗?
男儿生于天地间,随心而动,率性而为,至死不悔。这是林虞的人生准则。
“你要是没救她,那才是真的对不起我。”
林虞躺在地上苦笑地看着徐长空
徐长空扶起林虞,一步步走下刑法台。
今天是他们两人离开悬镜宫的日子。
“殿主,有一天我必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