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姜玉竹跟随太子前往议事堂。

    议事堂内,恭候多时的议郎们和几位武将瞧见跟在太子身后的翩翩少年郎,皆是大眼瞪小眼。

    他们一早就听到消息,得知皇帝给太子钦赐下一位少傅,此人不仅从叛军手中救下皇帝性命,更是在大殿上将恒王驳斥得哑口无言。

    未曾目睹真容前,众人还好奇这位英勇果敢,学富五车的英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

    未曾料到,少年英雄竟是一位...人比花娇的美少年。

    这...哪里像是辅佐一代英明储君的少傅,倒像是戏台子上迷惑众生的的当家花旦。

    面对众人或惊讶或狐疑的目光,姜玉竹面色从容,寻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启禀太子殿下,属下探听到大皇子那边又不安分了,中书侍郎准备上奏皇上,恳求重启司天监。”

    堂内的一位议郎见太子落座,迫不及待道出他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众人一片喧哗。

    “户部和礼部一直由大皇子协理政务,自从殿下接管兵部后,户部拨下的军饷一次比一次迟。若是这次驳回中书省,恐怕今年的军饷要拖到冬至后了...”

    “哼,户部有银子重启司天监,却没有银子发军饷,这是从何而来的道理?”

    “是啊,绝不能让礼部重启司天监,想当初太子殿下归京后严惩司天监,就是为了打那些质疑殿下身世人的脸,若是让他们得逞了,殿下的脸面岂不是反被打了回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拿不到军饷,将士们饿着肚子,那还有力气提刀握枪,镇守边关!”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议事堂,转瞬间变得比朱雀大街的早市还热闹。姜玉竹坐在角落里,看向你一言我一语,呛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议郎们,惊讶地睁大了眸子。

    原来传闻中频献良策的执事堂,平日里竟是这般鸡飞狗跳的样子。

    真的是....太精彩了!

    詹灼邺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搭在青柚花卉纹盏沿缓缓滑动,目光居高临下,将堂内众人争吵不休的一幕尽收眼底。

    自然,还有躲在角落里游神的少年郎。

    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对自己效忠的小少傅,此时手托香腮,白玉面颊被窗棂外洒落的阳光照得宛如透明,澄澈眸光一闪一闪,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姿态。

    他放下茶盏,青柚茶托落在紫檀木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清响。

    屋内争执不休的议郎们立刻安静下来,屏声静气看向居于上首的太子。

    “姜少傅听了这么久,关于重启司天监一事,不知你有何见解?”

    在一片静默中,太子缓缓开口,那双深邃凤眸看向临窗而坐的少年。

    姜玉竹猛然被太子点到名字,瞧见众人纷纷转过头,一道道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不乏轻蔑的眼神。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太子的拜师宴果然白食不得。

    “回禀殿下,臣才疏智浅,觉得诸位先生说得都有道理,一时想不出其他见解。”

    啧,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听到姜玉竹模棱两可的回答,堂内众人不由暗暗耻笑。看来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少傅,不过是运气好,侥幸救下皇上性命,又凭着花言巧语羞辱了恒王几句,才讨得圣心,得了个太子少傅的虚衔。

    众人不再理会这个金玉其外的小少傅,继而纷纷向太子献言:

    “启禀殿下,臣打听到撰写奏书之人是此次科举的探花郎——萧时晏,此人现任中书侍郎,他提出重启司天监,继续建造水运仪象台,好更精准观测天象。”

    “哼,什么狗屁水运仪象台,不过是司天监那些人为了编纂凶吉捣鼓出来的鬼东西。依属下所见,干脆就拿萧侍郎开刀,太子殿下,刑某请命废了萧侍郎的双手,事后属下会自尽谢罪,绝不污了太子的名声。”

    “刑将军糊涂啊!萧侍郎乃是荣国公的嫡孙,你若是伤到他一分半毫,岂不是逼着荣国公站向大皇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做,干脆就等着大皇子重启司天监,那日再搬出一道谶言,将咱们通通驱回北凉...”

    角落里,姜玉竹放在膝上的手指倏地一缩,她悄悄抬眸看向紫檀木桌案后的太子。

    男子玉带玄袍而坐,姿态优雅,在听到刑将军要废掉萧时晏双手的请命时,他好看的剑眉都没带皱一下,那双幽深不见底的漆眸淡淡注视着众人,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玉竹想起被太子下令割掉舌头的赵子昂,身上不由打了个冷颤。

    “咳咳....太子殿下可否听臣一言?”

    少年的声音不大,噙着一抹独有的沙哑,在人声鼎沸的议政堂内迅速被淹没。

    众人商讨得正激烈,兀然瞧见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的太子抬起手,急忙都收住了声,纷纷屏息以待。

    詹灼邺侧头看向方才出声的少年,薄唇微勾,好似漫不经心道:

    “姜少傅这么快就有了主意?”

    男子的目光过于锐利,仿若一柄锋利的刀,毫不费力将人劈开,从头到脚,由里至外,让人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姜玉竹蜷缩的指尖陷入掌心,她不疾不徐站起身,直视太子审视的目光,平静道:“臣提议,殿下可以将司天监收为己用...”

    她的话还未说完,刑将军就扯起大嗓门反对:“不可能!让太子殿下接管司天监,岂不是自打颜面!”

    众人瞧见被刑将军打断话的姜少傅脸上不见恼色,依旧眉眼含笑,立在窗畔朗声道:

    “刑将军,你可知司天监里除了有天监定期向皇帝禀明日月谶言,还设立翰林天文苑,负责观测天文,研制仪器。若是水运仪象台修建完成,即可精准报时,预测天象,甚至是预判洪灾。”

    姜玉竹顿了顿,又道:“只可惜多年前司天监被小人掌控,以日月谶言祸乱朝纲,还好太子殿下及时出手拔除恶瘤。殿下心胸豁达,不计前嫌,决意亲手整顿司天监,重置人马,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少年声音朗朗,清脆如玉珠,简单明了的一席话,让议事堂内众人顿时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是啊,若是反对不了大皇子重启司天监,那不如抢到自己手里,安置上自己的人马,收为己用。

    茅塞顿开的众人再看向玉树临风,面容俊秀的少年郎,眼中不由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貌比潘安的姜少傅,脑袋瓜竟如此灵光。

    詹灼邺眸光微深,他盯着身姿如翠竹般挺拔的少年,淡淡道:“既然姜少傅已有主意,便去拟折子,五日后呈予孤过目。”

    “臣——领命。”

    接下来众人商讨的事,涉及到恒王同党的招供内容,姜玉竹未曾参与其中,便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角落里。

    半个时辰后,议政终于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向太子行礼告退。

    姜玉竹跟在几位议郎身后,想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

    “姜少傅留步。”

    听到太子的声音,姜玉竹眉眼一耷拉,再转过身时,脸上端起的笑容如沐春风,她眨了眨乌黑的眸子,语气欢快:

    “不知殿下唤臣何事?”

    詹灼邺踱步至少年身侧,微微一笑:“正巧顺路,孤与少傅一同回去。”

    太子容貌本就俊美,一对儿凤眸尤为出挑,眉骨立体,眼窝深邃,笑起来时眼尾微勾,眸底寒峭消退,融出几分春意风流。

    姜玉竹不禁被男子的笑容恍得失了片刻神。

    “姜少傅?”

    听见太子又低沉着嗓子唤了一声,姜玉竹醒过神,心中唾弃自己意志不坚。

    “能与殿下同行,臣荣幸之至。”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庭院里没有栽种花卉,愈发衬得夜风拂来的松香清幽扑鼻。

    詹灼邺低垂眼眸,不经意扫过身后婷婷袅袅的影子。

    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一路上沉默不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臂之隔的距离。

    詹灼邺曾在北凉遭遇过无数次刺杀,有一次还是在庆功宴上。

    追随他五年的亲卫借着献酒的借口近身,篝火照亮袖口滑落的匕首,寒光一闪,距离心口一厘的距离被他反握住手腕,剖开对方的胸膛。

    热血迸溅,如黑夜中绽放的昙花,快速枯败。

    自此以后,詹灼邺对任何人都失去信任,畏忌他人近身。

    可詹灼邺发现小少傅竟比他还要警惕,少年每每抬起乌眸,盈盈含笑的眸底噙满了戒备与疏离。

    姜玉竹不知太子所想,她正在努力跟上太子的步伐。

    太子身高腿长,步伐稳健,从容迈出一步,她小腿要倒腾两下才能及得上。

    一开始,姜玉竹还故意放慢脚步,可待她和太子相距远了,对方会顿住脚步,颀长身影立于月色下,静静等着她跟上。

    如此以来,姜玉竹只好收起偷奸耍滑的心思,卖力倒腾起小腿。

    曲廊寂静幽长,回荡着一快一慢的脚步声。

    姜玉竹掐指一算,她今日刚入太子府任职,就有幸与太子一起食午膳,不仅在议政堂崭露头角接下差事,还得太子亲自护送回院。

    这...这怎么与她想要混吃躺平等革职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思量之间,姜玉竹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太子停住脚步,脚底冒火星的她猛地撞在男子胸口,如同撞在一堵硬邦邦的墙上,鼻尖陡然一酸,向后踉跄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殿...殿下...您怎么不走了?”

    姜玉竹揉了揉鼻子,抬头疑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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