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单独留下汪氏,汪氏一个人对着郭朴时,也会挂上几点委屈。郭朴微笑:“最近铺子上人服帖不服帖?”
“服帖,”汪氏有时候奇怪周凤鸾是怎么讨郭朴喜欢的,要说小女孩子撒娇那种,郭朴倒有心情去哄。
病人,应该都是脾气不好,性子烦躁,再说余生将起不来,是乖戾性子才对。这样的人,汪氏见过几个。
可是郭朴,总让人不可以忽视不可以轻视。汪氏现在不敢玩什么花样,和来时的心情大不一样。
嫁的人,一点儿也不好哄。
“有什么不如意的事要对我说?”郭朴再问汪氏,汪氏心想你难道不明白?她吞吞吐吐地道:“周氏妹妹过生日那天,我们的衣服一样吗?”
郭朴心知肚明,只装作听不明白回话:“当然不一样,她过生日。等你过生日时,也和凤鸾不一样。”
“那她穿什么呢?”汪氏直截了当问出来,俏丽的她也有一双好眼眸。这眼眸平时不是认真的吊起来和客商、管事的较劲儿,就是冷若冰霜地对伙计们。今天,这眸子委屈更甚,汪氏就差直接问,那道诰封你给谁?
郭朴悠悠道:“凤鸾生日穿什么,你生日就穿什么。”汪氏张口结舌不明白,郭朴微微一笑:“生日的衣服还能是什么,多绣几个如意,多绣几个灵草。”
汪氏张着的嘴合上,心头一块石头扑通落地。
“留下你,不是和你说这些,还记得我让你在京里安铺子?”郭朴漫不经心问着,汪氏以为是回话,幸好她生意上是个勤谨的人,停停当当地回道:“京里西门、北门有空地方,”
郭朴插话道:“不行,西门外是宁王家人的生意,北门外也不行。”他没有说为什么,汪氏已经很佩服:“是是,”面上自然泛出红霞,眸子水汪汪起来。
但郭朴没有看她,他沉思在自己的思绪里:“去城中,有一个叫玉宝斋的古董铺子旁找地方,”他猛地睁开眼,好似梦中方醒:“就是那里寻地方,三个月寻不到,等半年一年也行,再不然重金买下来!”
玉宝斋与卢大人有关。
按理说汪氏应该聪明的想到这玉宝斋不寻常,可是她对郭朴有惧有服,不敢乱猜。郭朴下面的一番话,让汪氏心花怒放。
瞪着豆青色的帐顶,郭朴缓缓道:“京里我们有官商生意,弄好了你去呆半年。”汪氏喜欢得站起来急急行礼:“是。”知道家里的生意,又有一部分对自己敞开大门。
郭家后起,能盖过汪家,是他们走了一部分的官商生意。郭朴热衷于当官,也与家里的见闻有关。
接下来郭朴让汪氏坐,淡淡地吩咐她:“凤鸾的生日,你要好好操办,”他明亮的眸子转过来,汪氏心中凛然,忙道:“是。”
“来的客人多,不要弄到丢三落四,让人笑话我郭家!”郭朴重重地吩咐后面的话,汪氏觉得有冷汗从心头冒出,嗓音轻颤地道:“是,我不敢!”
不是汪氏不想玩花样,遇到郭朴她没有办法。想想就要到手的官商生意,汪氏对凤鸾过生日的不满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五月的一个五更天,阴暗密密把小城罩住。毛元蹑手蹑脚爬起来,旁边王氏睡得微有呼声,毛元瞪视一眼,不发出声音的打开门,没有出去先伸长耳朵听着院中动静。
父亲房中果然又传来动静,这一次恶狠狠地:“你不给老子钱!老子把你的丑事揭出去!”凶狠的声音中带着狰狞,毛元听出来是来过的表叔,绰号叫“毛蛋”。
前几个早上或是深夜,恶狠狠的声音都传出来过。毛元晚睡听到一次,没有听清楚什么事,又起来偷听。
这个老实孩子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做过什么丑事?接下去再听,是父亲强打镇定的嗓音:“我做过什么?你揭得出来什么!”
“周家的事,与你无关!你想得太美了,”毛蛋呵呵笑着,反倒像冷笑。毛掌柜的还能强撑,偷听的毛元心如刀绞,头顶心儿里阵阵地旋晕。
接下去再听,毛蛋大大咧咧,凶恶不饶人地道:“你觉得我不留证据?周家的女儿嫁到郭家,我到公堂上把这话一揭,她在郭家的公子面前哭哭啼啼,上几个吊下几个跪,口口声声要为娘家报仇,表兄,你的日子就不好过!”
木头门发出轻微动静,是毛元紧抠着门边儿,支持自己不倒下去!他忘了身后还有王氏在睡,仰起面庞对星夜,泪水迅速流满面上。
周家的事和父亲有关?那凤鸾……娇小可爱的凤鸾是父亲一手推到郭家门里。毛元差一点儿一大步迈出去理论,听房中争论声又变过来。
“你我兄弟一场,你忍心告我,你要的银子我拿不出来,再说周家第一场祸事与我无关。”毛掌柜的声音转为乞求。
毛元把指甲又深又重地掐在门上,他全听在耳朵里。
“周家第一场祸事与你无关,可接下来的与你有关。是你,让我找人抢走周家救命的地契;是你,让我给周家的女儿说到黄大官人门里做妾,”毛蛋说的话,狠狠砸在毛元心上:“周家女儿造化高是,人家不嫁黄家嫁郭家。表兄,留着钱要有命花才行!”
毛元痛苦的咬住嘴唇,痛不可当他只怔怔站着。接下来父亲的恳求声,毛蛋的吓唬声,毛元都没有往心里去。在他心里那一处紧闭的门打开,只有凤鸾在。
毛蛋几时走的,店门几时开,毛元都不知道,他只原地站着,手死死紧攥门上。直到店里有父亲的一声:“小元子,你还不起来!”
王氏醒过来,嘴里嘀咕着骂:“觉也不让人睡一个好的。”睁开眼去找鞋,见到毛元痴痴呆呆站着,王氏立时大怒起来。毛元每次这样,都应该是想他的前未婚妻周凤鸾。
踢拉着鞋“啪啪”过去,冲着毛元脑袋就是一巴掌,王氏大骂:“想的旧相好!”毛元挨了一巴掌,回身一把推倒王氏。
“杀人了,想老旧好你到郭家去想,不要在我房里想!”王氏杀猪似的大骂大叫,毛掌柜和毛林氏的叹气声中毛元出来,没有血色的面庞上两只眼睛“嗖嗖”的放冷光。
毛掌柜的从头到脚好似凉水泼,不仅为儿子这样眼光看自己,主要是为王氏的哭闹。他叹气去照看柜台上:“败家玩意儿,大早上起来财气全吵没有!”
清晨街上人还不多,毛掌柜的随意对着路上看,忽然眼睛直了,拨弄着算盘的手停下来。路上走过一乘轿子,轿是青竹小轿,是街上随处可雇的那一种。
五月天气炎热,两个轿夫赤着膊,轿帘子没有放落,可以看到里面端端正正坐着的人。她身穿古铜色寿字纹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上面金挖耳金簪子数枝,面带着和气慈祥的笑,看气色就是不愁衣食的人。
这个人,是周家的奶奶周顾氏。
这么早周顾氏坐着轿子去哪里,毛掌柜的不用打听就知道。周家的女儿,就是他的前儿媳妇都说造化高,郭家为她大张旗鼓过生日。
毛掌柜的在听到就要骂,小小人儿浪费银子钱过生日要折寿!可郭家轰轰扬扬的做起来,毛掌柜的只能干瞪眼,再接受左邻右舍的“问候”。
就是不知道凤鸾哪一天生日的人,现在也知道了。毛掌柜的看到顾氏轿子过来,就明白她是去郭家为女儿贺寿。
真是天地要倒过来,当娘的一大早跑去为女儿庆寿!毛掌柜的羞于在柜台里,胡乱丢下手中东西到后面。
他慌里慌张让毛林氏心里紧揪起,以为毛蛋又来讹银子,嘴里问道:“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毛元翻起眼皮对父亲看着。
“没什么,洗菜去!”毛掌柜的吼着,毛林氏不放心,更要出来看看。“哎,外面没什么!”毛掌柜的无奈干咽一口唾沫,也没有拦住毛林氏的脚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毛林氏和周顾氏的寒暄声。“周嫂子,你这么大早哪里去?”毛林氏客气地招呼着顾氏。
顾氏热烈的声音也传过来:“这不,凤鸾过生日,女儿大了出了门子,就是人家的人。他婆婆使人对我说小人儿家过生日,我倒笑了,这么小的孩子过什么生日,又说凤鸾十五岁,要办什么什么礼,反正我不记得,都说是京里王侯家的姑娘才办这礼。”
随轿的周家丫头银喜儿欢天喜地:“奶奶,是及笄礼。”顾氏笑着的声音又响起:“我管不了,要依着我,有这银子钱,还不存起来!”
毛掌柜的眼皮子跳动几下,心里正恨妻子多话,洗烫酒东西的儿子毛元瓮声瓮气道:“有啥解不开的事,去对凤鸾认个错,也好求她帮一把。”
骤然出来这几句,毛掌柜的愣巴一会儿才明白。他一跳八丈高:“要寻她!……”再一想,泄气下来,干巴巴地嘟囔着:“会帮一把吗?”
前面顾氏和毛林氏聊得正欢,周家翻了身,毛林氏原本就不愿意退亲的人,对顾氏更亲热。虽然不是她的女儿过生日,毛林氏也笑得面上绽开花:“周嫂子,凤鸾在郭家过得好,我们都为她喜欢。”
丫头银喜儿着急地插话:“还不去吗?去晚了姑奶奶要说吧。”顾氏笑得浑不在意:“她今天顾不上咱们,”带着半吐半露转向毛林氏,笑得眼睛只余一条缝:“凤鸾呐,一天到晚陪着公子,他们是小夫妻,亲热着呢。”
也没有把汪氏忘记,顾氏是一片倾心吐露出来:“汪氏少夫人外面忙,凤鸾家里忙,”手指头干脆也扳起来:“一早,拜老爷子拜公婆拜公子,今天亲戚多,又要和亲戚们说几句,我早早地赶去,就是怕她不会说话,你从小看着凤鸾长大,她腼腆着嘴笨,哪里会说什么话。嫁过去又只房里坐着不见人,我不帮着可怎么行。”
毛掌柜的恨不能捂上耳朵,一个字也听不到才好。毛元直着眼睛,是唯恐少听凤鸾的一个字。
“看你死相,看你馋相,人家成了亲,人家要过生日,你在这里白直着眼睛,有能耐到郭家去!”王氏见到,又骂起来。
骂声传到外面街上,毛林氏不自在地露出歉然笑容,周顾氏带着大度不放在心上,自在自如地笑着告辞:“看我耽搁你生意,我走了,凤鸾还等着我呢。”
坐上轿子离开这条街,周顾氏才自言自语骂了一句:“什么东西!”毛家不要凤鸾,自己又娶了个什么东西!
银喜儿跟轿,欢乐得似一只蝴蝶。手中抱着给凤鸾的贺礼,同顾氏说个不停:“奶奶还没有说完,怎么不告诉毛家,姑奶奶自己个儿住一大间房子,还花不少钱买颜色画画儿呢,对了,施七嫂……”
说到这里声音没了,顾氏笑一笑嗔怪道:“话多!”施七嫂在家里看门,还是不敢出来。
银喜儿没沉默多久,又说起来,是很遗憾地道:“奶奶特意让从毛家门前过一趟,姑***好些话都没有说。”
这下子轿夫也笑起来,肩膀上晃悠着轿子,嘴里道:“小姑娘,咱们是必走这条路,不是特意从毛家门口走一回。”
“是吗?”银喜儿半信半疑,带着疑惑的眼光转不过来。狐疑地对顾氏看一眼,觉得自己没记错。
是奶奶上轿的时候吩咐,一定从毛家酒肆门前转才行。
轿夫逗着银喜儿:“是必走的,不是特意走的。”顾氏在轿子里,微微地笑起来。
此时凤鸾已经起来,难得懒待梳洗,只着睡觉的罗衣和郭朴说话:“今天我来好些人,要是我不时时陪你,你想不想我?”
明珠似的眸子流转着光彩,烛火已熄,眸子在与外面天光争辉。郭朴看不够凤鸾的娇俏,唯一只恨自己不能起来相陪。
美貌妻子当前,不调戏白不调戏,郭朴故意道:“你多亲我几下,我就放过你。”凤鸾娇柔的偏着头,丽色在面上飞扬:“人家昨天多亲了,权作今天的。”
“还有这种话?那昨天你画过的画,能算今天的吗?”郭朴不费吹灰之力就驳回。两个人正在笑,长平回话道:“亲家奶奶来了。”
凤鸾惊呼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急急取过榻上薄薄风衣,郭朴含笑吩咐长平:“让少夫人的丫头来侍候,把少夫人的梳头东西送来。”
凤鸾停下慌张,回眸嫣然一笑,郭朴又看得心动:“过来再陪我,等到打扮好,好好给我叩几个头。”
“嗯,”凤鸾娇滴滴。
兰枝和桂枝送梳头东西过来,郭朴让她们放在窗下明亮处,凤鸾喜滋滋对镜梳头,见丫头手上衣服,人笑得更为娇媚。
这是一件罗衫一条裙子。罗衫是大红色绣如意宝相花,衣领子袖口全是金线掐出云纹边儿来,裙子又是水碧色,绡绢薄薄的好似云烟,走动时隐约可见里面的银红色绢裤。
打扮好,郭夫人等人也来到。长辈们坐下,丫头们扶过凤鸾来,一处一处叩头。最后一处是郭朴,郭朴也换了一件红色的衣服,含笑看铜镜里。
大红色的衣服,更显出凤鸾面上玉粉一样的白,微涡因笑的原故没有停过,眸子漆漆如黑夜中星。她娇羞满面,盈盈在床前拜倒:“给公子叩头,愿公子福寿双全,永得康宁。”
好似莲花出水在房中,郭朴笑个不停,不忘和凤鸾开心:“是你过生日,还是我过生日?”凤鸾娇声道:“多谢公子给凤鸾过生日。”
郭朴笑得合不拢嘴,顾氏在一旁更喜滋滋。猛然想到远行在外的丈夫,他是为凤鸾在郭家过得不好才匆忙离家。
眼前一片欢乐,丈夫要知道女儿过得好,应该可以放心。
郭朴让长平给凤鸾赏封,是一个藕荷、水红和娇黄色的荷包,再微笑道:“打开来看。”凤鸾调皮地先猜测:“是金钱?”
“哈,不是,”郭朴眸子分外柔和,凤鸾和他破谜儿惯了,磨蹭着开荷包再猜:“那会是什么?”荷包系子抽出,凤鸾手按住上面的盘扣,抿着嘴儿对郭朴又是一笑。
她娇憨的样子,总是夏日荷花尖头一点艳红,这艳红在荷包打开后,更为娇艳。荷包里的,是一枚小小的黄金印章。
印章小巧精致,握在凤鸾手中的一头刻着牡丹花,凤鸾翻过另一头来看,上面的字认识:“这是我的名字。”
“啊,是你的名字。”郭朴笑着道:“要这个是不是,现在凤鸾也有一个。”凤鸾爱不释手,去给郭夫人看,也给母亲看。见汪氏伸头来看,凤鸾难得笑容满面和她亲热一下:“这是我的名字。”
顾氏开心地笑着,不忘提醒凤鸾:“给公子看看。”女人要印章干什么?顾氏反正不明白。那黄金灿灿,在她来看,不过是个玩的东西罢了。
郭朴和凤鸾说得有滋有味:“以后我写信,就盖凤鸾的印章。”凤鸾吃吃笑着:“才不,怎么能盖我的?”
“打了就要用,你不用打它作什么。”郭朴一想就是一个主意,见凤鸾颦眉道:“可是呢,要是不用多可惜。往哪儿盖呢?”
“你有话以后写给我,就盖上你的章,这样好不好?”郭朴说过凤鸾大喜:“就是这样,我给你写信,嗯,我会的字还不多,我给你画画儿。”
这一对人缠绵悱恻,顾氏不易觉察地打量汪氏。汪氏在红木四件柜旁,笑得一丝儿模样不走,她身上也是大红衣衫,上面一般绣着莲花,不过和凤鸾的不一样。
两件大红衣衫,是两位少夫人身居正室的标志。顾氏见汪氏笑得毫无芥蒂,才放下一把子心。她哪里知道汪氏的心里就是浸满醋,人也是笑得不走样。
大家在郭朴房里热热闹闹用过早饭,有人回:“邱大人和邱夫人来了。”别的人也罢了,跟顾氏来的丫头银喜儿吓得没处躲,拉着兰枝只是求:“姐姐带我找个地方藏着。”
兰枝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邱大人有什么可躲的,他来看公子,邱夫人来给少夫人行及笄礼,难道为看你!”
“姐姐不知道,我二大爷上街冲撞过官轿,二话不说拉倒就是十板子,当官的都怕人。”银喜儿哆哆嗦嗦,眼珠子往外面只看微风,就哆嗦一下。
兰枝没有办法,把她带到凤鸾房中坐下,银喜儿又惊奇:“这房子姑***,姑奶奶一个人睡得下?”
“姑奶奶才不睡这里,她睡公子房里。”兰枝取过桌子果子给银喜儿,又小声交待她:“你自己坐着吃吧,我可以出去了。这房里两个人可以说话,只是别露怯。”
出来见邱大人邱夫人过来,片刻后郭夫人陪着邱夫人等出来,带着后来的亲戚们中女眷往前面去。
郭家今天开正厅,老树上扎着绣带,廊下的鸟儿都带着喜悦。厅上条案供孔子像,旁边是郭夫人又供观音像,供得不伦不类也没有人管,喜庆热闹就行。
果品八色,大鲜桃,早西瓜,樱桃杏子等摆开,又是八色佳肴。这些合不合规矩,反正郭朴看不到。亲戚们看到是满意地点头,又对着鲜果犯嘴馋。
清一色镶云石的红木座椅,是过节时才动用的摆设。郭夫人请邱夫人上座,自己携着凤鸾的手笑容满面坐下,凤鸾站着问郭夫人:“我可怎么样呢?”
郭夫人对着邱夫人笑:“这个要问她,我们全不懂。”邱夫人感慨地道:“想当年家里为我办及笄礼,还像昨天。”打量郭家的周氏少夫人,邱夫人觉得她算是运气好,嫁到这样的人家。她来自京里,生得温婉秀丽。感慨下去兴奋上来道:“我十五岁那一年,家里也是这样热闹,当时是舅母为我作有司……”
所有人都听进去了,包括郭夫人在内的人都不懂。
顾氏笑得紧绷住嘴唇,这样笑难度不小,她笑一下绷一会儿,怕别人说自己没见过世面笑话凤鸾。
不由她太喜欢,郭家的亲戚和管事的加上家人,把厅上厅下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不是亲戚也不是管事的的熟悉人,要来看及笄礼。
顾氏很想谦虚一句,本能地担心凤鸾不会说话。再一想自己更不会说话,就紧紧闭上嘴。
鼓乐声响起,说不出什么名儿,但是悠扬好听。凤鸾兴奋得面色通红,按着邱夫人的指点行礼,跪拜。
郭夫人象征性的训辞几句,梅香捧上盘子,红色的锦布中放着一枚灿然夺目的金簪。簪上有明珠一颗,虽然不大,却泛着白光流出光彩。
厅上响起一阵吸气声,顾氏更为得意。为显出自己的庄重,她更绷着面庞。看上去,人人喜庆,只有少夫人的娘家母亲在生气。
郭夫人含笑挽起凤鸾留下不扎的一绺发丝,用金簪子给她别上。凤鸾伏身叩头道谢,郭夫人拉她起来,含笑唤来汪氏,当众吩咐道:“你们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我们都少操心。汪氏是个明快性子,你外面多操劳。凤鸾是个细腻性子,家里的事情祖父早上才说过,交些给你了。”
汪氏大吃一惊,赶快掩饰住。她的发上也有同样明晃晃的一枚簪子,这簪子是一早赏给汪氏的,就是衣服,也是和凤鸾的差不多。只是凤鸾这隆重的仪式,汪氏少夫人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已经过了十五岁。
七巧在人后面不舒服,没有人管她。
凤鸾大吃一惊,顾氏大吃一惊,亲戚们也大吃一惊,不吃惊的除了郭夫人以外,只有邱夫人和三奶奶马氏。
马氏甚至于有得色,回想自己送周氏少夫人回家祭祖的那一件,她从来觉得自己有功。周氏少夫人水涨船高,马氏三奶奶也要得意。
大家的称赞声中,有司送上酒,仪式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
两边厢,还有凤鸾的旧日闺友,都羡慕的看着凤鸾,忘了在去年前,大家都以为周凤鸾倒透了霉。
音乐声传到郭朴房中,他正和邱大人紧锣密鼓的说话。邱大人头快碰到郭朴的头,低低密密地:“全城泼皮抓起来五百余人,审出来奸淫案件十九起,不轨案件三十一起,和暗杀秦王殿下有关的泼皮有二十一名。”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殿下没事,难怪殿下要行文训斥我,果然古怪在我们这里。那一起子人抢来的钱,就花销在咱们城里。大人,您家的铺子他们也光顾过。”
郭朴不理他后面几句胡言,沉吟道:“把有关的泼皮全上刑,审出来为止。老父母,这可是你脱去干系的关键!”
“是是,大人说得是!有大人在本城,我才能得脱干系。”邱大人谄媚地道:“查得这么快,也全仗大人您指点。”
轻笑声如杏花飞落般近了,郭朴露出笑容,凤鸾来了。他侧耳听听没有鼓乐声,浅浅一笑:“礼成了?”
“朴哥,我要陪人游园,先来看看你,”凤鸾揭帘说着话进来,见到邱大人在,停在当地不知道该近还是该退出去。
邱大人打一揖:“恭喜少夫人及笄。”凤鸾这就会了,不慌不忙还礼,听郭朴略带责备地道:“过来吧,我们这个是没规矩的。”等凤鸾过来,见她容貌更胜往昔,乌鸦鸦的发上明珠簪子闪光,郭朴对邱大人:“这是宠坏的一个。”
凤鸾拧一拧身子,又觉得不对,对郭朴微微笑。眸子如飞絮泄露她的关切。只是来看看。郭朴还是责备:“去吧,以后进来要通报,就这么闯进来。”
邱大人呵呵笑着打圆转:“不然怎么能当面恭喜少夫人,是我今天有福气。”
一城之长说福气,凤鸾再出来喜欢得浑身没有四两重。她的闺友们除了出嫁不在本城的苏青柳,别人全在。
陆家的小蛾初成亲,心直口快丝毫不改:“你家婆婆真好,不像我家婆婆无事寻衅。”凤鸾想一想是真的,郭夫人对自己从来没有不好过,全是自己以前想出来的。
为什么这样想,是有汪氏和曹氏在前面。如今曹氏已走,汪氏在为自己操办,凤鸾偏着脑袋笑,也认为自己嫁了一个好人家。
郭家的园子不大,在这城里算头一家,比邱大人县衙里院子要大得多。顾氏来见过郭家的园子,对着郭家只敢说家里只有天井给凤鸾浇灌。
大家行走在郭家的小园子里,虽然很小,也让来的人赞叹。怪石嶙峋的太湖石,中有十几个孔,孔中有的放置兰草香花,石下一带活水,没有刻意养鱼,是活水里自带的游鱼数尾,日头照下来清晰可见。
荷花数茎出于淤泥之中,荷叶不算田田,也有几小片,每片十数株在一处。凤鸾哈地笑了一声,柳萌下系着一只小船,上面两个撑杆的婆子陪笑:“少夫人要游船这里有。”
“一、二、三……。”凤鸾笑数着,见人多船小坐不下,就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走一走。”
老柳已是碧绿,嫩荷却是新生。花架子上忍冬细长的藤蔓卷曲伸出,自有它的妩媚与清香。走不到两步就是一个亭子,六角小亭只能坐五、六个人。中间圆圆石桌摆着五月鲜红嘴儿的蜜桃,又有樱桃、石榴诸般果子。
姑娘都会吃,拥上来三五成群嘻笑来争,兰枝见果子未必足够,不等吩咐去寻汪氏的丫头五巧,大模大样地道:“园子里再送果子。”
这话不可气,兰枝的态度十足使唤丫头就可气。五巧带气来回汪氏,汪氏早就看到外面兰枝的神情。
她只能忍气让人:“再洗果子送去。”厅外石榴红得热火,汪氏唯心里闷闷不乐。自己是老妈子还是管家婆子?
一气没有下去,桂枝又小跑着过来,嘴里说着:“快着些儿,快着些,上好的蜜酒快送去。”人并没有跑到近前告诉,是话到人转身就走。
七巧在外面,气了一个倒仰,不忿回她一句:“送到哪里去!”桂枝回身更不忿,大声道:“你不会找找!”
说过又走,七巧骨嘟着嘴来回汪氏,汪氏皱眉摆手:“不必回,我又不聋!”这么大的声音还能听不到。
“少夫人,酒里给她加些水。”七巧随汪氏,有点子主意也先走歪门邪道。汪氏方苦笑没有说话,见长平不慌不忙走来,近前行礼传郭朴的话:“公子说知道少夫人今天辛苦,可今天是周氏少夫人的生日,又来了她的知己,请少夫人多辛苦,让周氏少夫人一点儿不烦心,好好过上一天。”
七巧没有话,一个人低头瞪眼地上。直到长平走开,她更不平,愤愤地道:“她成了人上人,咱们……”更像奴才!
果子和酒没有耽搁送到园子里,凤鸾吃了一口桃子好吃,有心留给郭朴。见左右姐妹们都在说笑,她握着桃子笑:“容我换换衣服。”
客人们都笑话她:“哪里来的规矩,学会换衣服。”凤鸾抽身出来,把桃子舍不得再吃拿着。在郭朴房外问过没有客人,嘻嘻笑着进来:“朴哥,我吃这个桃子好吃,余下的没有吃,给你尝一尝。”
拳头大的一只桃子,尖子不在,有几个齿痕在上面。肯定是不好看,不过郭朴还是喜欢。注视神采飞扬的凤鸾,喃喃道:“分桃你用在我身上。”
卫灵公宠爱弥子,弥子吃到一个桃子好吃,把余下的给了卫灵公。但这两位全是男人!
凤鸾取小刀坐床前,削去自己的齿痕,道:“你又取笑,凡是你说典故,都是取笑我。”削一片新鲜多汁的桃片送到郭朴唇边,郭朴笑:“这个不好。”
“难道你嫌弃我吃过,”凤鸾有为难:“不是我给你吃过的,我吃过才知道好吃,就送来给你。你看,我咬的削在这里。”
把小托盘上一片桃给郭朴看,郭朴坏笑:“我要吃这一片,”凤鸾大惑不解:“为什么?我手里的更干净。”
郭朴又撒娇:“我要吃你咬过的。”凤鸾嘟嘴:“又欺负我,要吃就这一片,不吃我就走了。”往窗外看着笑:“姐妹们在说古记儿呢。”
“去吧,不用来看我。”郭朴把唇边的桃子吃下,凤鸾喂他吃了有半个出来。郭朴闭目再想心思,知道秦王殿下出京,又知道他会来看自己走这条路的人不多,是谁预先设下这埋伏。先在附近造成小有盗匪,再作暗杀。
脚步声轻轻急促,凤鸾又来了,笑容和面颊上的汗珠一样晶莹:“朴哥,我才听到一个好古记儿,说给你听,”
郭朴道:“出去,坏丫头,让你乐,你总来陪我作什么!去吧,晚上再来。”凤鸾还真的恋着出去,又恋着郭朴。见他这样说,嘻嘻哈哈去了。
来到外面,见兰芬也在。陆小蛾拿人玩笑的脾气不改,对兰芬道:“你来了要罚酒,”取一把梨花自斟壶,捡一个甜白瓷酒杯送过去。兰芬双手推开:“我才当完班,晚上还要当班,我不能喝酒。”
“你在这里当班,少夫人生日赏你酒喝,你更要喝才是。”魏有容也跟着取笑。回身见凤鸾换过一件雨丝红锦上衣来,又是一件葱白绣柳绿桃红的裙子,魏有容和陆小蛾争着喊凤鸾:“给兰芬嫂嫂酒,她不喝。”
兰芬抢上两步,一把扯住凤鸾的手:“我有话单独同少夫人说。”凤鸾被她拉到亭子石榴花下面,笑问:“什么事?”
“毛少掌柜在角门上,”兰芬这一句惊心动魄,凤鸾怔忡着还没有明白:“让他快走,公子不能看到他。”是给自己过生日?
兰芬凑到她耳朵边上:“说毛家犯事,他来求你帮忙。”凤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亭上笑声如何热闹,木香花如何清香,全慢慢飞到远处。
“我要去喝酒了,我只是传话的。”兰芬又回到亭上去,只余下凤鸾一个人在日头下面痴痴站着。
她不为毛元痴痴,是又想起五两银子。穿轿帘而入的五两银子,总是沉甸甸压在凤鸾身上。帮还是不帮?
转身往郭朴住处行上两步,又停下来。公子不喜欢毛家,自己去说只怕火上浇油。凤鸾到现在发现郭朴的性子自己并不掌握。
当然掌握自己丈夫的性格,凤鸾还没有认为是必须。
她踌躇不前,又犹豫满腹。朴哥,会帮忙吗?
她再来换了一件金银线织牡丹花的罗衣,新得的簪子旁边,戴上白玉簪子翡翠花钿,悄步在花萌下,远看人比花娇,近看人比花艳。
亭上的人都笑:“快来吧,站在那里不惹蜂子也引蝶。”因为这句话凤鸾暂时不去见郭朴,朴哥说不要烦他,而且不喜欢毛家。
当天郭家一直热闹到掌灯,凤鸾疲倦地进来,把毛元的事情抛在脑后。一觉睡起,坐在铺盖上想起来,正要说,凤鸾笑起来:“我的梳头东西还在这里,昨天人人都为我忙,丫头们忘了取。”
“她们来取,我说丢下来,以后免得天天跑。”郭朴半带调侃:“我爱看凤鸾梳头。”凤鸾对于郭朴的这句话信以为真,搬着梳头匣子过来:“真的吗?我天天梳给你看。”
对镜理着花黄蛾黛,凤鸾迟疑不决:“朴哥,”郭朴眼睛看过来,凤鸾又没了话。黝黑眸子里下定决心后,凤鸾才恢复爽利的说话,手中掂着自己昨天新得的明珠簪开了口:“朴哥,毛家在吃官司?”
虽然没有和郭朴听过,也没有听郭朴说过这城里最近有官司,凤鸾还是用的疑问句,觉得郭朴肯定会知道。
郭朴淡淡嗯上一句,就在凤鸾以为好往下进行时,一字一句道:“你再见他一面,我就打断他的腿!”
凤鸾没当真,又当成夫妻之间的玩笑话,嫣然道:“是他有事来找我,不是我见他。”郭朴认认真真的道:“那我也打断他的腿!”
往外面喊:“长平!”长平垂手进来,郭朴吩咐他:“昨天毛家的小子在角门上转悠,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长平恭敬地道:“奴才按公子吩咐的一一告诉他。”郭朴哼了一声:“出去吧。”凤鸾愕然到长平出去,对郭朴难以置信地看看,郭朴笑着吩咐她:“梳你的头。”
早饭后正在同郭朴说管家的事,丫头来回话:“周亲家奶奶说接少夫人家去,给她单独补一碗亲手做的寿面。”
凤鸾立即笑嘻嘻,郭朴笑骂:“回家又玩得天昏地暗才回来!”因说让凤鸾先回去:“管家的事不要急,慢慢来。”
“那我住几天吧,住回来我就好好管家。”凤鸾想弄明白毛家的事情,郭朴笑着哼哼两声,喊来长平送凤鸾。
凤鸾出门坐上轿子。心思悠悠又想到郭朴昨天威胁的话,凤鸾只是微笑。
再想着郭夫人让自己管家,凤鸾笑容更深。刚加深笑容,就见轿外有骂声。毛元的妻子王氏跳起来,叉着腰在轿前大骂:“勾引别人的男人,不要脸的东西!”
凤鸾好久没有见到王氏,上一次见到是成亲前,王氏到家门前大骂。那时候也是这几句,熟悉的姿势,熟悉的腔调,凤鸾一下子想起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恼怒,就见长平命跟轿的小厮:“公子说过,不管毛家的谁,都打断她的腿!”王氏一听害怕了,转身要走时背上重重挨了一脚。
“不要!”凤鸾尖叫一声拨开轿帘,惊骇地见到长平大步到王氏身边,抬起脚来,在凤鸾的尖叫声中,长平没有太重重往下踹,只是不轻不重落下,落下时才用力一辗。王氏“啊啊啊”,变成惨叫声,吸引街上不少人来看。
凤鸾目瞪口呆,郭朴的话又一次回到脑海里,他要打断毛家人的腿?他真的做到了。他不是私放曹氏的好心人,朴哥是认真的!
脑子里混乱一片的凤鸾,半晕半昏伏在轿中,直到轿外出现长平的声音:“少夫人,您到家了。”
轿帘子打开一片日头透出来,把轿子里照得亮堂堂。顾氏来迎女儿,发现她噙着泪,颤抖着身子面色苍白,顾氏顾不得别的,把凤鸾抱在怀里:“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
长平静静地回答:“少夫人没有病,喝口热茶就好过来。”
他寻常送凤鸾只到门外,今天凤鸾弱声喊他:“随我进来。”长平默默跟在身后,忘了和来安对眼神儿。
厅上坐下,凤鸾才觉得好过些,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妙目中有指责:“你怎么能?”长平必恭必敬地道:“公子有吩咐!”
“那要是我要见呢,我喊来见呢?”凤鸾大声质问他,顾氏不明白,在一旁阻止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对人!”
长平心平气和继续回答:“公子吩咐,毛家的人再出现在少夫人面前,就打断他的腿!奴才听吩咐做事!”
顾氏摸不着头脑,凡是有毛家的话,她只有一个心思,毛家是坏人,毛家又来抹黑凤鸾。见凤鸾咬着嘴唇眼圈儿微红,顾氏心疼上来:“不要再说了,毛家的人不见也罢,他们家和咱们家井水不犯河水!”
骂着骂着气上来,顾氏淌眼抹泪水:“你还记得什么毛家,忘了你父亲被他们家气坏,忘了他们上门来骂着提亲,忘了你现在的好日子,与他们家无关。”
骂得凤鸾低下头不说话,等长平去以后,和顾氏说过王氏来骂的话,顾氏也唬一跳,不敢相信地道:“当街打断她的腿?”
“母亲,为着我打伤人,城里人会说闲话。”凤鸾又有了泪:“曹氏您还记得吗?她的五表弟在京里告状,说公子强抢民女,说公子仗势欺人。毛家算什么,他们动不了公子分毫,可是公子为着我动手,让别人议论就不好。”
凤鸾说着说着激动起来,顾氏不以为然:“说就说好了,他们能怎么样!”凤鸾无奈:“母亲,公子对我说过,有个什么大夫,专门在背后抓人的错,再报给官府,当官的最怕这个。”
平民们不知道御史大夫,就像现在的老百姓只管自己的日子。
顾氏笑起来:“看把你急的,你说不好,那就回去劝劝公子,毛家的事你不要问,他们家也有遭官司的一天?”
拉凤鸾起来:“走,给你做寿面去,还有施七嫂要见你,热乎着说上半天话,就赶快回家去吧。”
日头黄金般灿烂,母女缓步行在碧绿的树下,只有人唤:“少夫人,”见长平又过来,凤鸾对他嘟起嘴:“是要我现在回去?”
“不是,是公子有信给您。”长平陪笑呈上一张信纸。凤鸾喜欢了:“给我的信?”还是第一次收到。
毛家带来的忧愁这就抛开,凤鸾打开信看上面的八个字:“按时回来,谨守妇道!”下面是郭朴的印章。
平生第一封信,上面写的是警告。凤鸾还是有点儿喜欢,摸摸自己随身荷包里的印章,正好顾氏见女儿喜欢要哄着她:“你会写字,也回几个字才叫知礼。”
“嗯,只是笔墨。”凤鸾今天出来,随身没有带上笔墨纸砚。长平变戏法一样取出砚台纸笔,再陪上笑容:“少夫人请。”
树荫下搬来小桌子,凤鸾执笔未见,面颊上笑涡微露,和不远处的粉红蔷薇差不多。写什么呢?她不再生长平的气,笑眯眯请教他:“我回什么公子会喜欢?”
“少夫人写什么,公子都喜欢。”长平哈哈腰。从他身侧看去,几枝细嫩的蔷薇软枝子很是动人。
把这个画下来吧,凤鸾这样想,虽然没有彩墨,也提起笔比着画在纸上,自己再端详过,满意地给了长平:“这个给他,对他说,我下午必回去。”
长平接过来道:“请您的印章。”凤鸾大喜:“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荷包里翻出自己的小印章,长平又变出来一盒子印油。
这样的殷勤,凤鸾总算从心里原谅长平,也顺便原谅他回家就学话,惹来郭朴的八个字的焦虑。
拉长了声音,凤鸾语重心长地道:“长平,去对公子说,当街打人会有大夫们上折子说不好,会让别人议论公子,我不喜欢。”
长平这才明白过来,他急忙答应着,把信送回去,再把凤鸾的话一个字不差学出来。
天气炎热起来,房外的凉风和屋角的冰盆不如凤鸾的这些话舒服。郭朴一个字一个字听完,只觉得听不够。
见长平没了声音,郭朴瞪眼睛:“下面呢?”长平愣了一下:“就这些。”郭朴不满意地道:“没了?”这丫头真不像话,要交待不多交待几句。
他一个人在房中,就把凤鸾的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着,每一个字都让郭朴喜欢。凤鸾不是为毛家担心,是为自己担心,郭朴很是乐陶陶。
这一天格外期待,午饭刚过就想催人去接。又怕接得早凤鸾回来噘着个嘴,一直按捺着。盯着沙漏又一个时辰过去,郭朴张嘴要喊长平又闭上嘴,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笑,自以为平静的开口:“长平,可以去接少夫人了。”
长平答应着要去,郭朴又加上一句:“给她留着冰,让她别等化了再回来。”长平当然是一笑,郭朴自己红了脸,直到长平许久,还认为长平笑得有些古怪。
不到半个时辰凤鸾回来,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郭朴的心就随着喜欢。凤鸾出现在床前,双手捧着一个小食盒:“猜猜给你带的什么?”
临安送上一个小碗,落在几上时可以听到碗中的冰块细碎响声。天热听这响声真享受,凤鸾咽了一下口水,把食盒子打开给郭朴看,自己乖乖去喝酸梅汤。
“家里有冰吗?”郭朴笑吟吟看着凤鸾吃。凤鸾摇摇头:“没有呢,”再喝一口,又喂给郭朴一点儿,清凉的感觉由舌头渐到身上,凤鸾笑眯眯,郭朴笑吟吟。
房中没有别人,凤鸾若有所思,郭朴若有所思,两个人的眼光偶然碰到一处,凤鸾微红了面庞,再次低下头只看自己手中的小碗。
“凤鸾,岳母对你说了吗?”郭朴低若不可闻的声音流淌起来,凤鸾头更低,几乎看不到的点了一点。
她是一件薄薄的黄色罗衫,粉颈低垂露出后面一截儿雪白。郭朴盯着这一点儿,忽然说不出话来。
。“母亲说,要个孩子是正经的,”凤鸾自己说出来,郭朴陪笑附合:“是的。”浓重的悲哀又要占据他的心,要凤鸾就着自己这种事,郭朴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妥当。
“又说,是婆婆拜托母亲说的,就是昨天我过生日,婆婆请母亲房里坐着,说了这些话。”凤鸾异常坚定地下了决心:“请你教我,我不会。”
郭朴张口结舌,他呻吟一声:“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这件事情我答应你,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凤鸾的神色凛然变成小心翼翼,神思正昏昏的郭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道:“行。”
秀丽的面庞贴近过来,温热的嘴唇在郭朴瘦削的面颊上“吧嗒”一下,凤鸾欢快地道:“那你告诉我毛家是什么官司吧。”
外面暮色上来,地上蒸腾的全是热气。房中气温陡然下降,郭朴的脸色是猛地沉下来。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为着毛家才亲自己?
面颊上犹有凤鸾柔润的感觉,可为毛家?郭朴很生气,瞪了凤鸾一眼,闭上眼睛。
耳边全是凤鸾的好央求:“人家不是求你说话,只是想问问毛家这样胆小谨慎的人,怎么会犯到官司里?”
胆小谨慎?郭朴生气的脸色有些发青,勾结强盗越货就差杀人,这样的人还叫胆小谨慎!“哼哼!”他难免会有一两声心情逸出唇间。
凤鸾不放弃,她知道让郭朴帮毛家说话应该不可能,她只想打听一下事情,找一下能提醒毛元的几点。
“朴哥,又不是请你说话,只是我听一听,不要说你不知道,你肯定知道。”凤鸾的话把郭朴逗乐,他重新睁开眼睛,对着红扑扑的好气色微笑:“为什么我要知道?”
见郭朴又肯说话,凤鸾大喜,同时有几分成就感,把生气的郭朴又拉回来说话,她很想嘻嘻。想到哪里就作到哪里,凤鸾笑逐颜开:“你对毛家的事总会多看几眼。”
郭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遇到凤鸾清澈还带着无辜的眼神儿,郭朴苦笑一下,喃喃自语道:“是呀,我会总打听几句。”
他心头恍然,似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润过,就此停留在心头不走。郭朴咀嚼着凤鸾的话,想到几个好友无事时的闲话,难道这就是男女情爱?
在他心里,一直以为自己对凤鸾不是男女情爱,只是丈夫和妻子的关系。他疼爱凤鸾,愿意为凤鸾一笑做一些事情,认同时能想到汪氏,愿意关切汪氏在家里受不受亲戚们欺负。
可今天,不一样了。不一样的情绪袭扰在心中,让郭朴直面正视自己的心情。
“朴哥,毛家算什么!”凤鸾抓住时机讨好他,郭朴笑一笑,听凤鸾娇滴滴忙打断:“说别人不要用这口吻,”好似为别人才撒娇。
凤鸾也省悟过来,改成脆生生,再喊一声:“朴哥,”,接下去道:“嫁给你快一年,心里从没有过别人。听到毛家吃官司,我想到父亲去年吃官司的苦处。毛掌柜的人不好,可我还欠毛元五两银子。”
“长平,”郭朴作势喊人,长平进来正要问,见凤鸾笑靥如花:“你出去。”风水轮流转,周氏少夫人今天撵小厮,她甚至有几分兴奋,眼角斜了郭朴一眼,大有自己看出来郭朴心思的得意劲儿。
再对长平笑眯眯:“你进去,公子不是喊你。”进不得也不能退的长平站在那里看郭朴,凤鸾又娇笑:“出去!”
郭朴没有说话,长平只能退出去。他不放心在门帘处听几句,这才丢开。
“我还他五两银子,”郭朴装模作样:“妻债夫还,你怜惜他家吃官司,就还五十两银子也行。还过以后,这五两银子从此你忘了吧。”
凤鸾格格笑着很是开心,桃红面上更有红潮,娇滴滴道:“你欺负我,你又欺负我了。”郭朴很了然:“凡是你没话说,就是我欺负你。”
他露出猴急相:“好好喊我一声,再好好亲上几下,亲到我喜欢,我就让你一句。”忽然忍俊不禁又一笑,毛家是胆小谨慎的人。
是不是把实话对凤鸾说,郭朴此时心中交战。他不愿意对凤鸾说实话,是怕凤鸾难过。可凤鸾步步不放,迟早会被她问出来,心头一闪,郭朴慢慢沉下脸色,凤鸾又变为小心,半讨好半嫣然,难道朴哥看出自己还是想帮毛元的心思?
真是不得不小心,郭朴一听毛家就发毛。
郭朴缓缓开口,眸子里全是审视:“凤鸾,你几时变得伶牙俐齿?”毛家胆小谨慎这样的话,换成以前的凤鸾是看不到这一条,也说不出来。
凤鸾心虚地笑着:“我想和你说话,才让长平出去。”郭朴淡淡道:“长平是奴才,你是少夫人,使唤他是应当的。”
在这一刻他心中下定主意,一天不告诉凤鸾,估计她一天要追问下去。郭朴把犹豫不决全挪开,命凤鸾坐近些:“让我来告诉你,毛家,我也有感激。”
“啊?”凤鸾又糊涂了,郭朴欣赏着她这神色,淡然道:“要没有毛家,你怎么会到我身边?”凤鸾松一口气,原来不是反话是夸奖自己。
红晕刚上头,听郭朴又道:“换句话说,你家后来的灾难,全是由毛家所为。他现在吃官司,吃的这去年的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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