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匙瘤体组织被刮出来,失却了支撑的瘤壁变得极薄,塌陷了下来。
陶乐迅速地闭合了瘤腔,开始进行最困难的环节:分离肿瘤包膜。
因为涉及大量的神经,即使是她的视力再好,也没有托大,而是直接将显微镜调成了六倍大小。
郑长春那颗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就再度悬了起来。
没办法,整个肿瘤外的包膜,都与蛛网膜缠绕在了一起,清除时要尽量保持后者完好无损。
而面神经、耳蜗神经又位于肿瘤包膜与表面蛛网膜之间的夹层之中,不仅不容易寻找,而且在分离蛛网膜的时候,极易因力量过大而断裂。
郑长春就看了一眼陶乐。她的眉心舒缓,面色平和,并没有半分焦虑与紧张,仍是一派地从容平和。
这种反应,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结合手术前半部陶乐的表现,郑长春更愿意相信她是前者。
不过也是,就以前面的手术情况看,她已经胜过自己良多。
那么由此推断,后面人家多半也不会差。自己能想到的问题,人家还能想不到?
心里建设得再好,可郑长春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忐忑之情。
这是一种患得患失之心。
如果一开始她表现得不是这样出色,那么他此刻也就不会有那样强的希望。
而他的希望越强烈,对失败的焦虑也同样越严重。
成与不成,进与不进,都要看这下半局的表现了。
陶乐首先分离的,是瘤壁的下方。将第9-11脑神经分离出来后,在附近找到了一条载瘤动脉分支,用双极电凝夹闭后,直接离断。
下一步就是寻找面神经。这本应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它往往会被肿瘤挤压变形呈现带状,还可能被包裹在肿瘤之中,因此每次寻找并剥离它,都会耗费不少时间。
然而陶乐的表现,却根本不是这样。
在她的手中,听神经就像是在黑夜里穿着荧光服的人,被直截了当地发现了。
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她用微型电钻磨开了内听道的后缘,显露出伸向内听道口的肿瘤残余,以及面、听神经束,顺手向外将三者剥离开来,再以脑棉片将面、听神经束保护起来。
看到这里,嘉村佑健的眼睛都直了。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小心思,也没心情去揣摩沃克尔的看法,而是陷入了迷一般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一个问题在他脑海之中不停地轰鸣着,如同雷霆一般刺耳:“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神外的手术之中,并不像其他内科手术一般,可以在术中显像造影,实时观测进度,调整方向。
将整台手术都暴露在CT影像之下的事,之前不是没有人做过,但很遗憾,很多医生都为长时间的辐射,罹患了肿瘤或其他疾病。
到了现在,为了患者和医生的双向健康,这种方法已经被淘汰了。
所以这位陶大夫,到底是凭着什么,能够毫不犹豫,绝无阻滞地,一出手就找到了面、听神经束的呢?
陶乐的动作还在继续,分离肿瘤上极,剪开环池,结扎切断岩静脉。
金手指中的全息图像,静静地悬浮在她的左侧视野之中,而之前在空间中无数次的实践,更让她对于这台手术的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
肿瘤穿过了小脑幕孔,略微突出了小脑幕。
陶乐的动作极轻极柔。小剥离子和双极电凝就像是长在她手上一般,将与瘤壁关系密切的三叉神经节、脑干、大脑后动脉、小脑前上动脉与展神经,完好无损地分离开来。
看到这一步,这台手术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
连涉及神经与脑干的上下极都剥离得这样完美,中间的包膜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果然接下来的分离内侧瘤壁,只在瞬息之间就顺利完成了,完全没有对脑干造成一点压迫。
至此,整个瘤壁被完全剥离,陶乐轻松地将它提了出来,放到了金属托盘之上。
在瘤腔内注入生理盐水,陶乐又缝合了硬脑膜与头皮切口,之后才拔出了用于止血的毫针。
手术结束。陶乐轻舒了一口气,就看到了金手指的暖心提示:
“完成一例听神经瘤切除术,用时35分54秒,提高健康值32点,评价:优秀。
奖励脑瘤专项切除术指导练习机会一次。是否现在使用?是/否”
陶乐果断地选了“否。”
现在她已经积攒了好几次奖励,但由于种种原因,嗯,主要是碍于对某人毒舌的本能畏缩,以及暗无天日的长久练习的阴影,所以暂时还并没有逐项落实的打算。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那就先放着吧,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不是吗?
陶乐这般想着,仿佛就看见了某人从空间里投射出来的阴沉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这一个寒战,让她从之前获取奖励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的人有些不对劲儿。
手术明明结束了,但大家全都站在原地,个个都呆若木鸡。
“郑主任?”陶乐不明所以地问着身边人。
郑长春的目光,直直地盯在那道极精密美观,宛如刺绣艺术品的缝合线上。
“陶乐,啊不,陶老师。”他还是没舍得把眼睛拔下来,连声音都有些飘忽:“您这手缝合,是怎么练的?我都缝了好多个鸡蛋膜了,但要做到像你这么快,线还缝得这样均匀细密,还是差得远。”
“我做的缝合,算是很快的?”陶乐稍微有点意外。
她这手缝合,那不就是硬生生被人逼出来的吗?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黑暗岁月,陶乐的面部便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完美了硬脑膜,复位了骨瓣,又用美容针法缝合了外皮,总用时一分二十秒。”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却是从进手术室就一直没出过声的卓胜利副主任。
陶乐抬起头,迎面就对上了两位外国专家的目光。
A国专家沃克尔笑容满面,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而另一位J国专家嘉村佑健,则是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之间,陶乐就把到了嘴边的谦逊之辞抛到了脑后。
“熟能生巧。”她说道:“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看你是否下足了功夫。”
这些话,她说的一点都不亏心。
虽然有金手指,但练习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针每一线,每一次挫折与重新站起,对她而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