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再度翻回神威六年十月——
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月一定不平凡,也是查清谜底的突破口。
他一个字也不敢跳过,认认真真地研读。起初并无异常,直到看到一行记录——
神威六年,十月十七,总督卢思远妻闻氏、长子卢翰枫、次子卢翰桦及府上下人染恶疾暴病而亡,卢思远大病,后将城北三街府宅售出……
字里行间只透着诡异二字,神威六年十月十七这天,卢思远的家眷竟然全都染病暴死,唯独他活了下来。此后,华陵城就仿佛变了天一般!
再阅读其他部分,基本已无和案件关联线索,十月底开始,记录便都是之前众所周知的消息,类如颗粒无收、主持赈灾等——而上一位同知徐禹告老还乡,记录者也变成了聂俊才。
闲来无事,他又往前翻了翻,了解了一下华陵之前的历史,还看到了银蟒卫。这让他不由想起太和山上的杨铁一家,想必他们之前就是在秦国东北三城。
他又把天心送来的字条看了一遍,然后烧掉。前天到达华陵城的晚上,两人准备分头行动时,天心计划继续追查周乘水那条线索,暗查一下城内各大钱庄银号。既然字条上没有提起,想必是暂时还没有结果。
秦扬本来就没有对此抱有太大期望。如此庞大的数目,就算分开存入,积累三年也难以掩人耳目,稍微一查大户账目就可以找出证据。倘若卢思远真的和那笔银子有关,以他今天的表现,也绝不会露出这等拙劣的马脚。
他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将《华陵城志》重新装回食盒机关中,下楼还给小二。
回到房间里,秦扬再度重新盘算起来。
现在看来,神威六年十月,必然发生了天大的变故,转折点就是从卢思远家眷暴毙开始。
如果时间充裕,他一定会去寻访上一位华陵府同知徐禹。可现过了今夜离秦军到达仅剩两天,去找一个三年前就告老还乡的人如大海捞针,根本来不及。
况且,如果徐禹真的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恐怕早就被人抹杀掉。所以,徐禹不可作为突破口,还必须要继续抽丝剥茧,找到线头。
不过,他对于能和天心心有灵犀颇为欣慰。
两人虽然没有在一起,但天心随机应变,在知道秦扬大闹华陵,调虎离山让卢思远和聂俊才都离开府台后,派人暗查;同时,他也并未直接入住府台,让天心有机会把《华陵城志》送过来,让他获得更多线索。
他已告诉卢思远,明日一早就将离开华陵城。如果卢思远有什么手段,就一定会在他离开前使出来!
……
子时。
“有刺客!”
云居客栈内传来一声大喊,只听外边传来阵阵厮杀声。
秦扬猛然睁开眼。他原本就在假寐,随即翻身而起。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出去。现在形势不明,不可妄动。他贴到门边,只听门外一粗犷的声音大喝:“我等寻钦差性命,与尔等无关,速速让开!”
“大胆贼人,竟敢如此放肆!”
随后,厮杀声再起,同时传来猛烈的敲门声。
“大人!快快醒来!有刺客!”
秦扬等了几息,随后打开房门,惊慌地问:“刺客在哪里?”
两名衙役指着一楼:“刺客正在下边和兄弟们缠斗!”
秦扬探出房门半个身子。只见一楼燃起了火,借着火光,看到七八个身着夜行服、蒙着面的刺客正和衙役们打在一起。
“点子扎手!撤!”
那些黑衣人并不恋战,砍伤了几个衙役后就快速逃走。
“快灭火!”
这时,各个房间里的住客纷纷跑出来,逃到客栈外边。
秦扬自然也被一圈衙役围着,跟着离开客栈。大火越烧越旺,很快就把云居客栈的一楼吞噬。
秦扬站在雪里,静静地看着燃烧的客栈,问起旁边的衙役:“可曾抓住贼人?”
“回大人,那些贼人武艺高超,又十分狡猾……”
“一群饭桶!有没有去通知卢思远?”
“回大人的话,刚刚出来时,就有兄弟去找总督大人了。”
秦扬点了点头,心中暗笑——想必卢思远此时也久等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只见卢思远和聂俊才策马奔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衙役。两人到了秦扬面前,利索地翻身下马,跪拜在地上。
“下官保护钦差不利,害大人受惊,罪该万死!”
“哼!”
秦扬怒声说道:“卢思远,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管辖的华陵府出了刺客?”
卢思远低着头,一动不动:“大人,请恕下官直言。您今日散发银票,实属不妥,必然招惹到一些贪图钱财、谋财害命之徒的惦记——”
“还敢嘴硬!”
卢思远抬起头:“请大人容下官把话说完。下官知道保护不利,罪责难逃,只求大人给下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十日之内,下官必然查的水落石出,将所有刺客拘捕归案。”
秦扬踱了几步,随后转身说:“好,本钦差就给你十天。”
卢思远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而后继续说:“下官有一提议。这十天里,大人可否移步府台衙门,以便下官全心保护大人安全,同时集中人手查办刺客。”
终于上钩了!
秦扬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知道卢思远一定会留他在府衙,只有这样,卢思远才方便进行下一步——而对秦扬来说,卢思远动作越多,就越容易暴露破绽!
此时的卢思远必然以为秦扬才是那条上钩的鱼,却不知道秦扬也抱着渔夫之心。两人此时“心意相通”,这府台衙门就算是龙潭虎穴,秦扬也必然要去走一遭!
“好。不过这云居客栈的其他住客,你怎么安排?”
卢思远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随口回答:“下官……打算让他们去城中驿馆暂住。”
“哪里有驿馆?”
卢思远回答说:“城西有一家。不知如此安排,大人意下如何?”
“我明日正好打算去城西转转,你且带路。”
卢思远不得其解:“大人意思是,也要去城西驿馆居住?”
秦扬哼了一声:“这些住客因为本钦差受此无妄之灾,我岂能独自去府台衙门享受。明日晌午备好车辇仪仗,到驿馆接我。”
聂俊才听了半天,这才上前:“大人,那驿馆都是给来往的信使落脚的,环境简陋。您和这些草民住在一起,会不会——”
秦扬摆手道:“莫要再费口舌,带路。”
聂俊才还要再言,卢思远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住他:“下官尊令。”
随后,便率领衙役护送秦扬和其他住客前往城东驿馆。
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卢思远和聂俊才并未久留,安排好人手护卫驿馆,答应明日午饭前来接秦扬移步府台衙门,随后离去。
驿馆里,老馆丞披着寒衣,为众人烧了锅青菜热汤,让他们暖暖身子,又回去休息。秦扬在驿馆里转悠了几圈,随后敲了敲老馆丞的房门。
“老头儿,开门!”
那老馆丞秉烛而来,见是秦扬,刚要跪拜,却见他拉着脸,比了个“闭嘴”的口型。
人老为精,老馆丞立即噤声,将秦扬迎进房里。
房内相当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椅、一炉。老馆丞将椅子轻轻搬到床边,秦扬随即坐下,也请他坐到床边。
“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老馆丞手中烛台抖了一下,嘶哑地说:“小老儿名叫庞叔礼——”
秦扬还是白天时的浑相,抬手不耐烦地打断:“我半夜睡不着,想和你聊会天。你在此驿馆任值多久了?”
庞叔礼掐指算了算,答:“回大人的话,已有二十六年了。”
秦扬看着庞叔礼。这位老馆丞发须皆白,可耳聪目明,和蔼近人,不似奸佞之辈。
不过,自从在榆安吃了大亏之后,秦扬也谨慎了许多。
“今夜我在云居客栈遇到了刺客,十分不爽。看你一把年纪,想必了解一些华陵地面上的江湖事。你且跟我聊聊,权当解闷。”
庞叔礼态度依旧谦卑,不过声音清亮了几分:“大人谬赞,我年老体衰,早就该告病回家。不过说来也奇,华陵东西两家驿馆的馆丞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秦扬听出他话里有话,不过并未急功近利,随口问:“那必定是卢思远看你们一把老骨头可怜了。既然说起他,他这几年在华陵怎么样?”
庞叔礼停顿片刻:“华陵对卢大人来说,恐怕是个伤心地,唉……”
秦扬心中暗暗欣喜,看来果真问对人了。
“哦?此话怎讲?”
庞叔礼又叹了口气:“三年前,卢大人府上家眷全都暴病身亡,他也大病一场,自那之后,他便住进府台衙门。”
“他之前的府宅不是卖出去了么,此后如何?”
“之前的卢府确实卖掉,成为常记布庄。说来也怪,那常记布庄开了没一个月就关门了,城里都传言那宅子暴死过人,不吉利。所以至今也没人再盘下来,现在还挂着布庄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