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不一定夜里吃。
老火靓汤的订餐，从中午就开始了。
顾客以家庭为单位，脸上带着和煦春风，即使严寒也遮挡不住这团圆的心。
餐厅的员工，倒还齐全，一来今年不能回家；二来生意好，大家的奖金多。在这个普遍裁员的时期，员工们的工资，不降反增，也已经非常好了。
主厨区烟火升腾，水产区宰杀不断。
副灶龙哥一边炒菜一边说：“真没想到，今年最火爆的菜，居然不是烤鸭，而是参苓白术鸭和天麻鱼头汤，喝汤成了一种时尚。”
每年老火靓汤都要评选春节最受欢迎的菜，作为大家绩效考核的一个依据。
水台岗的浪哥凑过来，大声道：“侯哥，你主管汤水，今年奖金肯定少不了。”
小温侯有苦难言，他虽然是负责汤羹的，可这参苓白术鸭和天麻鱼头汤，都是林月初研制的。他照着汤谱做没问题，让他去研发，那可是为难他了。“其实，都要感谢月初。这几天我有看咱们家的公号，顾客对反油腻汤，很喜欢呢。”
主厨火哥很有感触，“可不是？以前咱们觉得，把一汤一菜做好就行了，现在还要做出花样和心思来。要翻书，要看古方。月初加入，真是让咱们开了眼界。奈何火哥没文化，一句真牛走天下。”
他将炒好的菜装盘，传菜员蚤蚤已经小碎步跑来。“刚刚的顾客，对参苓白术鸭赞不绝口。而且最奇葩的是，顾客是自己带碗来的。”
真的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自己带碗，顾客是有洁癖吗？”切配菜园子问。
蚤蚤的表情特别浮夸，他也是涨了见识，“不是，因为顾客说，咱们的几道菜，是宋朝菜发扬光大的，所以他带来了仿宋的餐具。别看是仿的，哎呦呦，那叫一个精致，就跟杰伦歌里唱得似的。以后，吃什么菜，就得用什么碗了，顾客都被养叼了。”
谁能想到，几道菜引发了这么一番连锁反应。
火哥掂着大勺，比赞，“还是月初有本事，能让顾客为了她的菜去配餐具。”
“今天年夜饭，咱们好好敬敬月初姐。”菜园子道。
同样是厨师，有人在家捣鼓菜谱，有人每天被烟熏火燎。
这在过去是不敢想象的。
但老板艺高人胆大，他敢用林月初，而林月初也用实力证明了她的价值。
“月初什么时候来啊？”火哥又问。
“估计下午吧，带着俩孩子也不容易。不过阿汤哥应该会去接她一下。”侯哥回复。
**
下午两点时，第一个家庭，已经吃完了年饭。
蚤蚤将打包好的八珍糕，送给顾客。“这是我们店靓汤西施新研制的八珍糕，用八种本草为原料，低脂低卡、有机健康。送您品尝，祝您新年快乐。”
顾客显然没有料到，还有这种福利。
男顾客接过包装盒，“好好好，在你们这吃饭，都不用担心长膘了。临走还有礼物，老婆，赶紧发个朋友圈吧。”
当一件事做到极致，一种食物呈现出了美学，本身就是有传播性的。
顾客们欢天喜地地带着礼盒走了。
趁着不太忙的时候，侯哥出了四合院，蹲在店门口的垃圾箱处抽烟。
吧嗒吧嗒，一支烟很快抽完，另一支烟递到了嘴边。
侯哥抬眼，看见了广府靓汤老板包靖江。
“你的烟太高级了，我抽不惯。”侯哥闷闷说。
“一根烟而已，能值几个钱？拿着。”包靖江用打火机帮着他点烟。
侯哥简直受宠若惊。“今天是除夕，你不和家人团聚，跑餐厅来干嘛？”
包靖江磕磕烟头，甩甩，“那你咋不团聚？”
“上班当然是为了日子过得更好。”
“所以，你们餐厅生意很好，即使过年也不停歇？”
是这样的。
包靖江望着帝都的天，和远处起伏的建筑天际线，心里五味杂陈，“我本以为厨艺大比拼后，有业内的人帮着推文，我老爹也帮着宣传，这生意会好起来。也的确好了，可是和你们这一比，顿时觉得萤火见日月，不可同日而语。”
侯哥仰头，看着包靖江，这也太实诚了，完全不见了小包老板往日的意气风发。“我原以为，开饭店的生意好不好，要靠品质和味道。但现在，我相信，有的人吃的就不是味道。阿汤哥把它称为，文化。太特么虚了，可是怎么就有人愿意吃呢？”
这是侯哥的困惑之处，也是整个餐厅其他员工的困惑之处。
包靖江来了精神，重又点燃一根烟，“你叫侯哥对吧，你愿不愿意跟我干。不管汤逊给你多少钱，我都在那个基础上，多加两千块。”
两千块是不少，可是侯哥对现在的薪资很满意，阿汤哥也对他不薄。他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开高价。“谢了，小包老板，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配你的高薪。”
啧啧，包靖江没想到，居然被拒了。但，他凝视着侯哥的眼，“那你，愿不愿意当我一只眼？老火靓汤店，要出什么新汤谱，你给我个信儿，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这这……你要抄我们吗？”侯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吓得都结巴了。
包靖江拍拍他的肩，“相信我，我还没到那么没脸没皮的地步。知道了对手的下一步，我及时做好应对而已。我发誓，绝对不会抄你们的菜谱和汤谱。”
不抄袭，就不会暴露他，侯哥眼珠儿转动，心思愈发活络起来。
“你先看看这条信息值钱不？我听阿汤哥的意思，餐厅近阶段要复兴宋食美学，比如这次的参苓白术鸭，就是宋朝的。古今结合，南北结合。”
包靖江咂吧咂吧嘴，参苓白术鸭他在公众号上已经看到了。宋朝美食，他也了解了一些。难道这就是制胜的法宝？“还有吗？我指的是特别爆炸的，更有时效性的信息？”
侯哥想了想，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有个顾客，为了我家的菜，自带仿宋的餐具。我们还开玩笑说，以后做什么菜，就要搭配什么碗了。”
包靖江打了个响指，嘴角忍不住上扬，这可真是天才的想法啊。“宋食美学？宋时餐具，有意思！侯哥，加个微信，方便给你转账。”
侯哥左顾右盼。
亏得今天除夕，这回街上没什么人。
他小心翼翼加了微信。
马上就有消息，包靖江给他转了一千块。
OMG！
他说了几句话，合起来多少字，就值一千块？这比做厨师有钱途多了啊！
卡在这时，远处传来车鸣。
包靖江抖抖衣服一角，回了自家餐厅。
侯哥没动，他看见阿汤哥一手牵着他儿子汤尧，一手抱着森森，和牵着小女孩的林月初，并肩朝这边走来。
还有一个小老太太。
气氛莫名的和谐，就像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