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没有女主人,自从开始筹备顾玉人的婚礼的那天起,赵柔雅便充当“婆婆”的角色。昨天是迎娶的吉日,赵柔雅一大早便安排顾玉生专门负责陪伴男亲友;安排顾玉茹去陪伴女眷;协助顾玉人向宾客施礼等。在整个婚礼的过程中,赵柔雅既是协调人又是操作人。虽然她素来身体虚弱,但在昨天可忙得不亦乐乎。昨天的婚礼进行得如此顺利,赵柔雅功不可没。
一个月来的用心用力,赵柔雅确实是力倦神疲。昨天晚上她一回到家里便倒在床上抱头大睡了。她睡得很沉,打着呼噜,萧天剑看见,高兴极了,连忙给她盖好被子。从北真回南汉之后,赵柔雅常常失眠。她在晚上睡觉时也常常被恶梦惊醒,醒来之后又是一夜不眠了。两人成亲二十年来,萧天剑记得清清楚楚,赵柔雅睡觉时从来不打呼噜,今晚是头一次。
夜深了,萧天剑依然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静静地凝视着妻子。他伸出手,捋了捋她额间的乱发,说道:“睡吧,这些日子你够累的了,不过累了也好,累了之后你便能入睡啦!”
萧天剑在心里说道:“我可爱的命运坎坷的公主殿下,真希望您今后每晚睡觉都睡得如些香甜。”
可是赵柔雅这一觉睡得太久啦,到了第二天响午过后还未醒。
此时,萧天剑才意识到赵柔雅可能是生病了,是什么病,萧天剑说不清楚。
萧天剑心里开始发慌,他爬上床对赵柔雅又呼又唤,可是赵柔雅却像石头深入大海一样,依然睡着。萧天剑急了,他抱起赵柔雅一边呼唤一边摇动着。
“赵来雅,您不能死啊!”萧天剑哭着大声喊道。
赵柔雅身体终于颤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
“柔雅!”萧天剑高兴地叫道,“您醒啦?”
赵柔雅抬起一只手,一边给萬天剑擦眼泪一边说道:“天剑,你哭啦?你为啥而哭啊!”
萧天剑一把抓住赵柔雅纤细的手臂,说道:“您睡了这么久,我以为您……”
赵柔雅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天剑,我是不会死的,北真那边还有千万个苦难的姐妹等着我去拯救呢,现在还不是我赵柔雅死的时候。”
萧天剑轻声地说道:“可是您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吓死我啦!”
“我睡多久啦?”赵柔雅问道。
“一夜和多半天啦!”萧天剑说道。
“我从未睡得如此沉!如此说来那真的吓倒你啦!”她把头埋进萧天剑的怀里,紧紧地依偎着他。
突然,赵柔雅推开了萧天剑,要下床,萧天剑问道:“您要去哪里呀?”
赵柔雅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日头西落了,给玉人儿和琼儿明早归宁的礼品我还未清点呢。”
从顾家回来,萧天剑烧了一桶洗脚水,一边给赵柔雅洗脚,一边说道:“柔雅,您认认真真看看您的脚一下,又大又黑,伤痕累累!说真话,如今谁看了还会联想到您曾经是一位万人喜爱的公主啊!”
赵柔雅不搭理丈夫的感叹,只见她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摸了摸萧天剑花白的头发,然后缓缓地说道:“萧天剑,你咋晒得如此黑啊?现在简直是一个地道的扒盐工啦。此时,谁会想到你曾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呢?我那位宁愿放弃将军职位,而情愿当一位无权的高大英俊的准驸马都尉的人今天又何在呢?”
洗完脚,夫妻俩躺在床上有一句无一句地唠着活。
赵柔雅翻过身来对萧天剑说道:“天剑,告诉你一件事,前几天我已经把我们的身份和经历对我们的女儿萧归沐说了啦!”
萧天剑吃惊地坐了起来,说道:“柔雅,您太草率啦!归沐儿是个丫头,您对她说这个有何用呢?而且朝庭尚在通缉我们呢。万一她不小心透露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被官府里的人知道,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赵柔雅缓缓地说道:“归沐儿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不会向别人透露我们的真实身份的。况且,我们改名换姓躲躲藏藏已经二十年了,虽然苟且活着,但无所事事!如今每当我想起二十年前离开北真时答应姐妹们的事情就心痛,就不能入眠。”说着,眼眶里又流出了眼泪。
萧天剑双手搂紧妻子,说道:“别难过!只要我们活着,机会一定会到来的。”
赵柔雅又问道:“天剑,我们悄悄回京都一趟吧?”
萧天剑说道:“这样太危险!听说覃丞相扣皇官里的那位老太婆还在派人到处抓你,冒然进京,我俩死了不足惜,最怕连累沐儿和他人!”
归宁,即是新娘子三朝回门。
俗话说:“嫁夫要嫁十里夫。”远嫁女跨越千山万水,山高路远,都因为那份情深意长。
戚琼琼从阳城嫁到滨海的晒盐场虽然不算远嫁,但也有一天的路程,来回一次也要两天时间。试问:两天的路程要在一天内走完有方法吗?有──日夜兼程。
凌晨,顾玉人和戚琼琼便启程去阳城了。
归宁有两辆马车,前面一辆坐人,后面一辆载礼品。顾玉人和戚琼琼同坐在前马车上。
马车在盐道上“叮叮当当”地响着铃铛,惊醒了两边丛林里甜睡的小鸟。它们的梦被打断,似乎很生气,叽叽喳喳地骂着向深处飞去。
戚琼琼掀开了马车一边窗子的帘子,把头伸了出去看了看天空,感叹地说道:“夫君,令夜的天空繁星闪烁,真美啊!”
顾玉人听了,也掀开了马车另一边窗子的帘子,朝窗外看了看,说道:“今夜的天空确实美!”
此时,一颗巨大的流星划破了夜空,像一柄利剑将星空分成两半。戚琼琼激动地说道:“夫君,你快看,有流星……”
顾玉人连忙转头看窗外,却没看见,只觉得夜空明亮很多。
戚琼琼看着色彩绚丽的夜空,连忙把头从窗子中缩了回来,然后默默地许愿。
顾玉人问道:“夫人,你许的是什么愿呀?”戚琼琼笑着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啦!”
顾玉人说道:“那我祝你的愿望早日实现。”
戚琼琼说道:“谢谢!”
顾玉人说道:“夫人,刚才你看流星的时候那激动的表情让我很疑惑呢!”
戚琼琼说道:“这有什么可疑惑的呢?流星划过夜空时,其美丽的光芒让人感到激动和兴奋,这是人之常情。而看到流星时,人们都感到自己非常幸运;刚才看到流星时,我也感到自己非常幸运;难道你看了流星不感到幸运吗?”
顾玉人说道:“我当然感到幸运!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我疑惑的是:你以前押车也经常走夜路,难道很少看见流星吗?”
戚琼惊笑了笑,说道:“不!我以前押车走夜路时经常看到流星,但那个时候我整个心力都放在伙计们的生命安全上,那里有闲情去欣赏流星啊!”
顾玉人说道:“夫人这话说的很实在。这些年来晒盐场和戚家盐店虽然赚了一些钱,殊不知这是我们用汗水和生命换来的!”
戚琼琼说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年石角山上的那帮土匪太猖獗了,真是可恶至极!”
顾玉人说道:“夫人,那帮土匪之所以猖獗,这三年我在照磨所帮忙时已经寻找出原因啦!”
戚琼琼问道:“原因是什么呢?”
顾玉人说道:“原因是阳州府里的那些官员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戚琼琼疑惑地问道:“夫君为何如此说呢?”
顾玉人说道:“夫人,你想想,这些年来我们运盐之所以需要你押车,说到底是因为盐道不太平。盐道之所以不太平,是因为阳州府的官员们对石角山那帮土匪一直置之不理!假如阳州府的官员们现在能够扫黑除恶,把社会治安搞好,盐道太平了,我们运盐时还需要人来押车吗?”
戚琼琼点着头说道:“夫君的话说得颇有道理!可是我们是平民百姓,知道这些也没用。
顾玉人激动地说道:“所以我要考武进士,当一名将军,带兵上石角山把这帮土匪灭迹。”
戚琼琼听了,嬉嬉地说道:“夫君,我俩心灵相通:我告诉你吧,我刚才许的愿是:愿盐道从此太太平平!”
天亮不久,顾玉人和戚琼琼共坐的马车在戚家店门前停了下来。
戚光一看见,便飞跑进去,对戚薇和殷源源说道:“爹,娘,大姐夫和大姐到达啦!”
戚薇听了,马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然后大声喊道:“呜炮喽!”霎时,街门外响起了长长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鞭炮声一结束,管家陈仁便高声喊道:“开宴喽!”戚家摆的归宁酒宴非常大席:前院百桌,后院百桌。
顾玉人和戚琼琼双双给岳父岳母行礼毕,戚薇便一把拉住顾玉人的手说道:“玉人儿,你娘昨天寻找你们来啦!”
顾玉人连忙向殷源源问道:“娘,您昨天有何急事要寻找我们呢!”
殷源源说道“玉人儿,昨天不是娘寻找你们!”
顾玉人问道:“那是谁呀?”
殷源源说道:“昨天是你们的亲生母亲──我师姐娄明轩来戚家盐店寻找你们啦!”
顾玉人问道:“是我阿妈吗?”
殷源源说道:“是的。”
顾玉人早就泪流满脸,问道“我阿妈现在在哪里呢?”
殷源源说道:“她现在阳城,是臬台李大人的五姨太。”
顾玉人哭道:“阿妈,玉人儿好想您啊!”戚薇拍着顾玉人的后背说道!“你阿妈昨天和你一位同母异父的弟弟李沐文来戚家盐店寻找你们,知道你刚成亲,非常高兴!她昨晚本想留在这里见你和琼儿,不料官府有急事,便匆匆忙忙作别回去了!她说今天还要来的,要喝你们的归宁酒呢。可是现在已经是响午了,却尚未见到她的人影!看来官府的事情很重要,她今天是不方便来啦!”
殷源源说道:“玉人儿,别难过!现在知道你阿妈就住在阳城,我们可以去拜见她,你们母子会很快见面的。今天是归宁日,是喜日,你的丈母娘命令你马上擦干净泪痕,敬酒去。”
顾玉人连忙用手袖擦了擦脸,说道:“小婿谨遵岳母大人的命令!”
午宴过后,顾玉人和戚琼琼便拜别了戚薇和殷源源往回走。晚上定昏时,他们才回到家。
除了午宴那段时间,他们几乎一天都在路上走。至于旅途有多疲劳,那是不用多说了。
可是,他们回到家之后,是不能马上休息的。按照习俗,还有家宴。
此时,在顾家的正堂里,依然点着那盏大海灯。大海灯很明亮,照亮着整个大厅。
家里没有婆婆,戚琼琼是大儿媳,既是新娘又要充当婆婆的角色。她一下马车,便顾不了自身的疲劳,带着顾玉茹和萧归沐忙着把娘家回赠的礼盒一一打开。礼盒里有烟酒,还有肥鸡熟鸭。她们必须把肥鸡熟鸭切好,摆到圆桌上。坐车时间太长了,手脚有点酸,行动有点迟钝。
顾玉茹看了,对她说道:“琼师姐,你坐了一天的车,太疲劳了,这些活儿由我和归沐妹妹来完成,你坐着指挥便是。”
戚琼琼素来喜欢顾玉茹的忠厚老实,如今两人成了姑嫂,这让戚琼琼高兴。她想逗一下顾玉茹,便说道:“琼师姐不敢呀!”
顾玉茹问道:“为什么呀?”
戚琼琼说道:“因为琼师姐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啊!”
萧归沐听了,说道:“大小姐,当新媳妇太麻烦啦!既要坐挤拜堂,又要三朝回门,真烦人!”
戚琼琼瞪着萧归沐看了又看,笑着说道:“归沐妹妹,这烦人吗?说不定你届时哭着要嫁呢!”
萧归沐说道:“如此烦人,我才不想嫁人呢!”顾玉茹突然问道:“如果新郎是找二哥,你嫌烦人吗?”
萧归沐白了顾玉茹一眼,说道:“玉茹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戚琼琼喵了萧归沐一眼,说道:“归沐妹妹,别骗嫂子啦!对于大姑娘说自己不想嫁人的话嫂子从来不信过!”
家宴开始了。
是真正的家宴。围坐在餐桌四周的有赵柔雅、顾大同、萧天剑、顾玉人、戚琼琼、顾玉生、顾玉茹和萧归沐。
顾大同说道:“柔雅婶婶,天剑兄弟,孩子们,在坐的都是一家人,大家尽情地吃吧!”
“好!”顾大同的话刚说完,等了一个下午,饥肠辘辘的顾玉生、顾玉茹和萧归沐等三个年轻人早就端起酒杯碰了起来。
顾大同端起酒杯说道:“孩子们,你们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玉人儿和琼儿还结了亲。顾家没有女主人,这些年来幸亏有了柔雅婶子的看管,你们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为了感恩,我们一起敬柔雅婶子一杯吧?”
顾玉人、戚琼琼、顾玉生和顾玉茹四人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道:“好!”
萧归沐突然站了起来问道:“顾大伯,柔雅婶子是归沐的娘,女儿敬母亲一杯酒是应该的!可我爹萧天剑是我娘的丈夫,丈夫敬妻子一杯酒合礼仪吗?”
萧天剑马上站了起来说道:“归沐儿,你娘是女中豪杰,又是……你爹最尊敬你娘啦!敬一杯酒非常合乎礼仪!”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柔雅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孩子啊,要说感谢,我们第一要感谢戚家的戚薇和殷源源夫妇,也就是我们琼儿的爹娘。是他们在大讥荒之年不但收留了我们,而且出资为我们办了晒盐场,让我们有了生活出路。第二,我们要感谢娄明轩,她是我们的救命菩萨……”
一提起娄明轩,顾大同、顾玉人、顾玉生和顾玉茹便默默无言。
萧归沐悄悄问母亲:“娘,娄明轩是谁呀?”
赵柔雅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骂道:“真没教养!归沐儿,你应法尊称她为娄伯母!她便是玉人哥哥三兄妹的生母,顾大伯的前妻。”
萧归沐听了,吐了吐舌头。
这时,只见顾玉人站了起来,对顾大同说道:“阿爸,玉人儿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顾大同问道:“是什么消息?”
顾玉人说道:“阿爸,我娘昨天来寻找我们啦!”
顾大同听了,说道:“胡说!昨天我除了早上到千层岩壁顶上坐一会之外,一直都在家里,可没看见你岳母大人的身影呀!”
戚琼琼连忙说道:“阿爸,刚才夫君说的不是我娘,说的是婆婆她……”
顾大同有点糊涂,哈哈笑道:“琼儿,你那里有婆婆啊!”
戚琼琼说道:“阿爸,琼儿有婆婆!我婆婆娄明轩还活着!”
顾大同问道:“她如今在哪里呀?”
戚琼琼说道:“婆婆现在阳城李臬台家中。”
顾大同自言自语:“李臬台,李盐可……”
顾玉人说道:“阿爸,我阿妈昨天来戚家盐店寻找我们这事确实是真的……”
顾大同问道:“她既然来到戚家盐店,为何不来晒盐场啊?”
顾玉人说道:“阿爸,据我岳父岳母说,阿妈如今只是新任臬台李大人的五夫人,没有自由……”
顾玉生和萧归沐听了,都在心里问道:“新任臬台李大人的五夫人?难道她是……”
良久,顾大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顾玉人说道:“玉人儿,玉生儿,玉茹儿,你们阿妈这辈子太苦啦!但无论如何,只要她活着就好!”
听了顾大同的话后,众人都呜咽地流着眼泪。
“阿妈啊!”突然,顾玉茹伏在赵柔雅的身上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