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王允之不觉背后一凉,心中暗想,庾氏国舅,独霸朝纲,几时有过向别人低头的时候,心中大感疑惑,也看不上两坛米酒,并未多加理睬。
过了多日,那两坛有慢毒的密封米酒,依旧放在廊下,王允之左思右想,还是觉的蹊跷。思量许久,再看看那几坛酒水,叮嘱管家道:“打开一坛米酒,拿去喂狗,看看这酒能喝与否?”
“小的遵命。”这淮南米酒,轻微酒香,伴着几许甜味,那家犬闻香,伸着舌头,舔食米酒,看着那只狗,食用米酒,也照常如往,无何反应。
王允之这才把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归原位,又回房去翻竹简。
阅读竹简已是两个时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只见管家二眉紧锁,两眼溜圆,作揖道:“老爷,大事不好,那看门狗,口中溢血,中毒而亡。”
“啊?”王允之赶忙起身,扔下竹简,说道:“快带我去看。”
来到院子中,看那守门狗,已经倒地残喘,咳血而亡。王允之道:“果不出所料,庾怿用心险恶。”
“投毒谋杀朝廷命官,此事非同小可,老爷需奏明陛下。”
“嗯......”王允之道:“今晚我亲拟一章,明日奏明天子,看他庾家如之奈何?”
......
到了次日,王允之匆匆来到宫中,宝光阁内,成帝司马衍与二弟司马岳,正拿着几卷书简,谈论古文。见是王允之求见,成帝道:“今日不朝,爱卿入宫,有何奏疏?”
王允之道:“臣有一本,参劾国舅庾怿,进献毒酒,谋害朝廷命官,被微臣识破,恳请陛下严查国舅。”
“此话当真?”
王允之道:“毒酒被家中养犬食用,两个时辰犬儿毙命,想必是投了慢毒。”
“那毒酒现在何处?”
“共有两坛,皆在微臣府上。”
“大舅前番兵败,三舅又谋害命官,简直目无王法!贵为国舅,为所欲为,把庾怿传来,朕要当场问罪!”
吴王岳道:“皇兄,庾怿刚刚赴任芜湖,监管宣城等四郡军事,不在京师。”
成帝司马衍气得在丹陛上来回,踱了几步,又道:“此事着实可恶,朕命吴王,会同御史,清查此事,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朕也绝不姑息。”
“臣弟遵旨。”话音未落,怒气难消的成帝司马衍,只觉胸口剧痛,身子瘫软,倒在地上,众人赶忙搀扶。吴王岳道:“陛下沉病又犯,不可再为国舅之事,忧愤过度。”
司马衍道:“朕忍忍便是,二弟速去查案,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
回到王府,吴王司马岳跪坐饭桌前,心中反复,难以下咽。对面而坐的褚蒜子看出心思,便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茶不思饭不带,这心里揣了什么事?”
吴王岳道:“到有一件事,本王不知该如何下手?”
“说的像杀谁一般,何事难以下手?”
“三国舅庾怿,跋扈惯了,又惹下大事。”
一听是国舅,褚蒜子问道:“国舅一家好端端的,又出什么事?”
“谋害朝廷命官。”司马岳便把庾怿酒中投毒,谋害王允之的事,细细说了一通。
听了这场祸事,褚蒜子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若庾怿投毒,其罪查实,该当何罪?”
司马岳道:“庾、王两家皆是大晋望族,一旦查实,两大门庭将难以并存,不共戴天,庾家必将株连九族。”
“这......”司马岳把筷子往桌案上一撂,说道:“一家独大,危急皇权,庾、王两家不能倒,此事还需慎重,明日入宫,本王再与陛下商议。”
褚蒜子心中也倍加忐忑,担心庾家东窗事发,给自己再惹来麻烦,一夜未眠。真可谓:
人生起伏皆波澜,成败难料多靠天。
福祸皆归世间苦,风霜常打舍中弦。
这王府之中,有两帮府官,一帮是王府官员,专司吴王的家事,另一帮官员是司徒从官,因为司马岳兼任大司徒,所以有若干官员处理司徒政事。
司徒长史庾希跟着丫鬟春分来到院子里,褚蒜子挥了一下,春分等侍奉丫鬟,各自离去。褚蒜子道:“我请庾长史来,并非赏花,而另有要事。”
“不知有何要事,请王妃示下。”
“三国舅庾怿投毒害人,被王允之告发,参劾到天子那里。”
“啊?”庾希大惊:“三叔竟敢如此?”
褚蒜子道:“皇上交由吴王严查此事,趁着三舅远在芜湖,尽快告知令尊,设法保全。”
“不知吴王打算如何盘查?”
“吴王如何盘查,我怎能知?但是庾怿的毒酒,还在王允之手上,捉贼捉赃,三国舅这次是凶多吉少。”
“多谢王妃提醒,下官这就回府。”
“慢着,”褚蒜子叮嘱道:“毒害朝廷命官,罪大于天,株连九族,稍有不慎,祸及满门,此事务必扯落干净。”庾希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
庾希得了褚蒜子的口风,立刻快马回府,到了庾府,飞步入院,正在廊下闲散的庾冰看了,便说道:“我儿乃朝廷命官,如此慌乱,有失官风。”
“父亲,朝廷出了大事,咱庾家麻烦大了。”
“出了什么事?”
庾希这才把庾怿投毒谋害王允之的事一一道来,庾冰听后,大惊失色,他自己心中有数,投毒之时,是庾冰亲自默许,万没想到人没毒死,事情败露,传到皇上耳中。
当着儿子的面,又不能自己承认,庾冰道:“酒中投毒,谋害朝廷命官,乃是株连九族之罪,三弟凶多吉少啊。”
“王妃叮嘱,稍有不慎,祸及满门,此事关系我庾家一门荣辱。”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庾冰想到株连九族,忍不住一阵心痛,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庾希赶忙帮着捶背,眼中一丝锐光,劝说道:“事出紧急,万不得已,孩儿以为,不用万难之策,难以挽救庾家。”
“万难之策?”庾冰诧异道:“什么万难之策?”
“只要三叔灭口,朝廷便死无对证。”
“你...你这逆子想谋害你三叔?”
“父亲,当断不断,日后必乱,三叔不可留,抄家问斩,祸及满门。”
庾冰只觉胸口剧痛,便捂着胸口,坐了下来,庾希劝道:“父亲曾教我,若毒蛇啮齿,则壮士断腕,如今三叔闯下大祸,父亲岂能让其殃及满门?”
“庾家一世显贵,荣及满门,一时大意,竟到了这般地步。”庾冰隐忍心口剧痛,叮嘱道:“我假寄一封书信,召你三叔回京,你在沿途准备,设法将庾怿杀死,做自尽假象。”
“父亲放心,定让三叔畏罪自尽,不露马脚。”
此时三国舅庾怿已到芜湖,都督监宣城等四郡军事,府衙在芜湖,距离京师建康不算太远,得了二哥庾冰书信,庾怿便赶回京师。乘船北上,赶至采石之时,靠岸歇息。
到了当地的官驿,选间厢房住了下来,驿站小二来报:“启禀庾都督,有位官差求见。”
“请厢房来见。”那小二出去传话,只见进来一人,庾怿一看,一身差役装扮。
竟是自己侄儿庾希庾始彦,庾怿倍感意外,便问道:“始彦不在京师,怎在此处?”
“小侄也是奉命差使,出京办差。方才见一身影,便知是三叔路过。”
“今日正好,你我叔侄,在此歇脚,不如对饮两杯。”
“小侄正有此意。”叔侄二人,驿站点了酒菜,对坐畅饮,觥筹交错,无话不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着三叔庾怿略有几分醉意,庾希问道:“方才听说三叔说,得了两封书信,召你回京,除了家父,还有何人?”
庾怿道:“除了二哥,还有陛下召回的手谕。”
“陛下召你回京,是为何事?”
“始彦若想打听,三叔解个急,便告知于你。”
庾怿离开酒桌,转往茅厕,趁庾怿方便之时,庾希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毒药,往三叔盏中投了毒药。一趟厕所回来,二人又斟满酒水,庾怿浑然不知,一口饮下。
接着前面话题说道:“三叔惹了个乱子,只恐惊动了天下。”
“啊?”庾怿一惊,问道:“难道王允之果真未死?”
“何止未死,参劾一本,要置庾家于死地。”
庾怿道:“二哥召我回京,必为此事。”
“三叔之罪,足可株连九族,若是泛泛招供,岂不牵连我庾氏一门?”
“始彦之见,三叔该如何是好?”
“自裁而亡,灭口为净,到时拿不到口供,就牵连不了满门。”
“你这逆子,怎可......”庾怿话未说完,只觉腹中剧痛,此时才悟到,自己酒中被人投毒。“你...你...”庾怿口溢鲜血,栽倒厢房。庾希伸出二指一试,三叔庾怿已无气息,收拾一番厢房,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放在桌上,上面留有绝命诗一首:
有负洪恩宠,无颜返江东。
自裁采石下,当此舍生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