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降晋,隗粹、隗文亲率城中官吏百姓、乡绅名士,僧道两家,一起出城,恭迎大晋大队人马。桓温平定西蜀,收复汉中,倍感得意,大队人马入汉中城内,百姓夹道相迎,气氛洋溢,原本一派升平之气。
忽然十字街口,一阵骚乱,只见一队东晋兵士,刚进城不久,便绑缚了一队囚犯,涌上街头。桓温高坐马上,定睛一看,觉得不对,便说道:“本帅平西蜀,收汉中,怀柔诸胡,善待百姓,张榜安民,为何前方那么多人被绑?二弟、三弟快去瞧瞧。”
桓云、桓豁兄弟二人催马上前,桓云喝道:“你等住手,光天化日,为何滥抓子民?”
押解这队囚犯之人,正是先锋官袁乔,袁乔作揖道:“启禀二位将军,末将所俘获之人,并非蜀中子民,而是羯人。”
“羯人?”一听这个称谓,桓云、桓豁心中一震,羯族是五胡之一,盘踞中原,建立后赵王朝,这巴蜀之地,怎么会有羯人?
“待我细细查看。”桓豁翻身下马,走到近前。
仔细端详,这些囚犯足有百余人,长得褐发蓝眼,眼眶深邃,皮肤糙而白,鼻梁高挺,须发多有曲卷,一副番邦貌,显然不是本地人。
“果真是羯人?”桓豁诧异道。
赵国的羯族君主石虎,以残暴著称,早有恶名,众人皆知。桓云马上说道:“三弟不必多想,羯人祸乱中原,伤我子民,通通问斩,入川蜀道,需严加盘查,以防乱我蜀中。”
这些个囚犯,一看桓云、桓豁的装束,官衔高于东晋兵士,其中一个用僵硬汉话高呼道:“我不是羯人,我是拜占庭人。”
这人自称拜占庭人,围观众人谁也不明白,一看听不懂,那人又喊道:“犁犍....我是犁犍人...”
“拜占庭”是何方?众人一无所知,由提起“犁犍”一词,众人更是一脸茫然,唯有老三桓豁,博通经史,学贯古今,想起了有个西域犁犍国
桓豁作揖道:“二哥,你我当去告知兄长,这些戎夷,想必是西海之西,犁犍国而来,或许是西域客商。”
桓云道:“既然如此,我等先去告知兄长,再做定夺。”
这时,桓温随大队人马也到近前,大队继续行进,桓温看到这些被捕的囚犯,驻马问道:“这帮囚犯,究竟何人?”
桓豁道:“皆是犁犍国人。”
桓温望了一眼,相貌异常,更似羯人,便问道:“犁犍国人和羯人,有何两样?”
“大大不同,望兄长慎重处置。”
“好,暂且看管好这些戎夷,带其为首之人,回去盘问。”
袁乔、袁真立刻将百余名胡人关押,其中一个能说汉话的为首者,带回行营。
汉中行营,设在城内一处成汉王朝的旧行宫之中。桓温席坐上位,军师、武将分列两侧。
“把胡人头领带上来。”桓温道。
只见两个侍卫将那个会汉话的胡人带上,桓温道:“你姓氏名谁,来自何方?”
“大将军阁下,我是犁犍国人,名叫莫里蒂,三年之前,受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派遣,远行东方,请求通商,交易塞里丝。”
桓温道:“赵国内乱,羯部大败,我看你等是逃命的羯人!”
莫里蒂看左右卫士手握腰刀,怒目相视,赶忙伸出右手,露出无名指的一枚戒指,说道:“将军请看,这是君士坦丁王朝,使节戒指,还有西域诸国,通关符节。”
这份通关符节,莫里蒂从怀中掏出,侍卫进献桓温,是一张四方牛皮,虽不认得上面文字,但是大大小小的印信,呈现不同文字。
莫里蒂说汉话虽然拗口,但是大意听得明白,降王李势就在一旁,桓温问道:“降主李势,这些犁犍国人,你可认得?”
“在下知道,这些商贾,确实犁犍国人,自率驼队越过沙漠,因关内战乱不息,便由陇西,往汉中而来,在巴蜀交易丝绸,纳贡营商。”
桓温又仔细端详一番,桓温道:“观其容貌,越看越像羯人,是准其营商,还是按羯兵论处?”
五弟桓冲,年少气盛,作揖道:“当初羯部入中原,也是朝贡纳税,结果怎样,大乱中原,不如处死,以绝后患。”
三弟桓豁道:“五弟所言,太过鲁莽,太后有旨,应以怀柔之策。史书有云,犁犍国,远在海西,在西汉之时,便与中原交易丝绸,由此开丝绸之路,远播汉威。”
军师郝隆道:“可犁犍国人这副容貌,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当做羯人,一张惹祸之貌。”
桓豁道:“究其原因,自大晋迁都建康之后,与西域诸国,久无联系,鸿胪寺也被朝廷裁撤,关门度日,没了邦交。乍见胡人,便当做羯胡,仇视相对。如今收复西蜀、汉中,羯部与西域邦国,也当区别相待。”
众人听了,觉得也是,自中原大乱,没了西域音信,几乎丧失了外交,连主管外交鸿胪寺也不复存在。桓温对三弟是格外信服,又说道:“我大晋虽剩半壁江山,但是西域诸国,甚至西海之西,仍旧仰慕,可见二京虽丢,余威犹在。”
“兄长之意......”桓豁问。
“犁犍国使团,万里而来,应令其进京朝贺,拜见天子。如今朝廷又有怀柔之策,就命降主李势,与犁犍国使者一同回京,一来报捷邀功,二来恢复邦交。”
收复西蜀、汉中,桓温命三弟桓豁解送被俘的降主李势、犁犍国使者十余人,乘船东去,返回京师建康。真可谓:
汉由魏晋远名扬,华夏昌盛传氐羌。昔岁漠丘连瀚海,今年巴蜀接荆襄。
功威有际连丝路,德业无崖化狄荒。万里为朋诚可贵,经年驼队路悠长。
捷报飞传,俘获甚多,文武百官一同上朝,朝贺大捷。丞相司马昱奏道:“微臣启奏太后,永和三年五月,伪汉主李势自缚献降。伪汉余部,于汉中臣服。反贼李势,及其宗室李福等十余人,即日押赴京师,等候朝廷问罪。”
褚蒜子道:“平定西蜀、汉中,先帝多年夙愿,既然桓温有此战绩,理当封赏有功之臣。”
丞相司马昱道:“桓温收复西蜀,功勋卓著,可封豫章郡公、征西大将军。”
庾希奏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桓温虽善用兵,但别有用心,他曾言若不能流芳百世,尚足矣遗臭万载。此言何意,乃是奸雄之念!”
褚蒜子道:“桓温虽有狂言,但收复西蜀,功勋卓著,若无封赏,如何激励将士?”
庾希道:“豫章郡公太过显赫,若是有朝一日,桓温收复二京,岂不是要封王?”
众臣一听,觉得此言也有道理,桓温性情狂妄,又敢擅作主张,都怕有朝一日,功高震主,众人也觉得该留些余地,以便日后再封。
庾希接着道:“异姓者不可为王,豫章郡公,封爵过高,不如就贬一级,改封临贺县公。”
“那就改封临贺县公,加征西大将军。”
司马昱道:“成汉王李势,兵败投降,已被押赴京师,请太后定夺。”
“此事桓温有何主张?”褚太后问。
司马昱道:“以臣之见,桓温历次奏章,也力主怀柔之策,收复人心,广纳贤才,可谓高瞻远瞩。蜀中气象,一片向好。”
庾希道:“启奏太后,桓温所谓怀柔,意在收买人心,自丰羽翼,其心不可测。”
“怀柔之策,桓温与哀家不谋而合,既然桓温力主施恩于人,哀家若杀李势,未免有些心胸狭窄,更不得人心,就封其为侯,留在京师。”
司马昱又道:“微臣听说,此番除了押解李势回京,还送来了犁犍国使者。”
庾希奏道:“启奏太后,自五胡入中原,都城南迁,与西域诸国,再无联络,谁也不曾见过西域人,如何交流?”
老臣庾条道:“西域与中原,语言也不通呀。”
“是呀...是呀...”大臣们交头接耳,讨论着早已陌生,且中断许久的西域外交。
褚太后道:“桓温已把使者送到京师,既然都没见过,不妨就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