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荀羡在汶水之战打通粮道,桓温率兵一路驱弛,使得燕军落败而逃,退守冀州,不敢再犯中原,此番北伐,也以秦、晋联军获胜,就此而终。
中军帐内,众将分坐两旁,桓温正盘算着下步打算。五弟桓冲道:“燕军欲争中原,节节失利,今早探马来报,慕容评已往冀州,将欲北逃,兄长何不趁此良机,直捣幽燕,一蹴而就。”
“慕容评等人虽是败北,但尚有兵马数万,岂是轻易可取?”
“那兄长还在等什么?”桓冲问道。
桓温道:“前日朝廷传谕,已联合秦王苻生,出兵壶关,抄燕军后路,合围慕容评,可是连等三日不见动静,是何缘故?”
司马勋一旁站起来说道:“苻生生性勇猛,为人暴虐,反复无常之辈,此人未必可信。”
参军郝隆(字佐治)也道:“说不准是秦王言而无信,”
郝隆猜的十分准确,秦天王苻生确实想让苻黄眉坐山观虎斗。此时晋军还不知道,苻黄眉还是违背了苻生的旨意,在王莽岭主动出击,小胜一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七嘴八舌之时,参军车胤匆匆回营。车胤在苻黄眉手下,好歹做个几天笔吏,派去打听合兵攻燕的消息,如今回来,桓温早已焦虑多时。
桓温问道:“军师此去华阴,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车胤道:“大事不妙。”
“难道苻生背信弃义,不肯相助?”桓温问。
车胤道:“那秦王苻生即位之后,残暴无常,弑杀成性,几个辅政老臣,皆被苻生满门抄斩,秦国早已无人敢言。出兵相助之事,更是遥遥无期。”
“如此说来,果不出所料,合围是假,不如早早收兵。”
看着桓温萌生退意,军师谯秀道:“大都督功勋卓著,洛阳百姓无不信服,当奏请天子,迁都洛阳。”
“迁都?”桓温道:“朝廷在江东立国多年,岂能轻易答应?”
谯秀道:“三国年间,曹操曾迁汉献帝定都于许昌,由此携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大晋朝廷,朝中百官,门庭各立,偏安一隅,若不挟天子,岂能号令百官?大都督心怀抱负,何日如愿?”
“嗯。”桓温道:“军师所言,实戳我心。”
谯秀道:“若恩准迁都,大都督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若不准迁都,足见朝廷对都督怀有猜忌之心。何不奏请一表,试探深意?”
“所言极是,当亲拟一封奏疏,奏请迁都。劳烦佐治先生,赶回建康,面呈太后。”
“下官领命。”郝隆道。
桓温亲笔书写奏疏一封,交于郝隆(字佐治)赶回京师,奏请迁都。迁都关乎东晋社稷的大事,更关乎君臣之间的信任,这才引出:
故都尤在志难休,欲挟天子令诸侯。
孟德雄心问天下,桓温一奏百官忧。
天子迁都,自古以来,是关乎天下之大事。何况桓温雄心勃勃,朝廷士族林立,迁都奏疏自然就是桓温抛出的一个烫手芋头。
单说郝隆回到京师,早朝之上,呈报了大都督桓温奏表。郝隆奏道:“燕军大败,落荒而逃,大都督加固洛阳城防,聚集百姓,深得人心。”
“桓温北伐,击退燕军,收复故都,功勋卓著,哀家之意晋爵郡公。”
郝隆道:“大都督以为,洛阳帝气旺盛,居天下之中,东汉、曹魏皆曾以洛阳为都城,更是先帝司马炎开国之地,失而复得已有多年。大都督特奏请太后、皇上,移驾中原,迁都洛阳。”
郝隆又问道:“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褚蒜子正在犹豫,只见侍中庾希奏道:“微臣以为,迁都之事,暂不可议。”
“卿家说说,为何不可议。”
庾希道:“自八王之乱,二京沦陷,中原荒废,孤有一座洛阳城,况且前日奏报,秦国失信,不曾增援。有秦、燕扰乱,洛阳乃四战之地,难有生机,难以为都。”
郝隆道:“庾侍中多虑了,中原百姓,饱受战乱,流离失所,陛下若能迁都,重聚民心,中原之地,百废重兴,易如反掌。”
庾希笑了笑说道:“易如反掌?朝廷迁都,国之大事,岂是大都督一纸奏表,说迁就迁的。”
“早复中原,收复二京,乃我大晋历朝天子宏愿,如今洛阳稳固,奏请迁都,有何不可?”
庾希道:“昔日,楚庄王有问鼎之心;今日,大都督有迁都之意。如此雄心勃勃,还想挟天子回中原么?”
“分明是桓温别有用心!”
“好了好了,二位卿家不必争吵,百万子民,由中原迁入江东,实属不易,再若迁回,何其繁琐,容哀家思量。”褚蒜子当堂未定,郝隆、庾希这才作罢。
迁都洛阳,如此庞大的工程,不是说说便能定,褚蒜子顿感无能为力,便把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御史中丞王彪之三人召到崇德宫,再做磋商。
褚蒜子回想桓温奏报迁都之事,掐着手指一算,说道:“自桓温初次北伐,在中原遣将屯兵,已有五载,招贤纳士,招兵买马,威震一方。这次提议迁都,分明是施以威风,而震朝廷。”
庾希道:“太后万不可听信,桓温奏请迁都,是挟雄兵以令天子,以天子再令诸侯,若是处处听命桓温,皇威何在?君权何在?桓温早晚篡位。”
丞相司马昱道:“桓温野心,世人皆知,他是雄兵在手,有恃无恐,此事若是不准,只恐桓温必然猜忌,不与朝廷同心。”
司马昱、庾希都脸上犯难,难以应对,唯有王彪之(字叔虎)不语,褚太后问道:“王彪之你屡有奇谋,为何不出一言一策?”
王彪之道:“微臣主张迁都。”
“啊?”庾希大惊,站起身走到王彪之近前,问道:“叔虎兄,你糊涂啊,朝廷待你如何,太后待你如何,陛下对你何等器重?你却为桓温说话,是何用意?”
王彪之呵呵笑了起来,心中丝毫不乱,说道:“桓温奏表迁都,暗藏野心,我等奈何不得。只是商丘、许昌等地尚未收复,洛阳孤立,仍是四战之地,兵马可跋山涉险,迁都搬家只能走大路。如今陆路不通,也应先修路才是。”
褚蒜子听了王彪之所论,颇为赞同,说道:“王彪之所言,正合哀家之意,请丞相协百官联名请愿,上奏迁都;再请侍中代笔,即刻回函桓温,命其打通坦途,尽早修路。让郝隆风风光光来,满怀顾虑去。”
“臣等遵旨。”司马昱等拱手道。
......
参军郝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返回洛阳大营,狼烟散去的洛阳大营,难得有了歌舞之声,几名歌姬,执木剑起舞,左右文武将佐,都是出身荆襄的老部下,一个个推杯换盏,难得休闲。
只见一个校尉,从旁边副将身后快步走过,凑到桓温近前,附耳说道:“启禀大都督,郝隆军师回营。”
桓温顿了一下,一说道:“歌舞打住,先退下吧。”
众人歌舞酒兴,戛然而止,几个木剑歌姬纷纷退下,桓温道:“快请郝隆参军来见。”
只见郝隆快步入帐,作揖道:“下官郝隆,见过大都督。”
桓温虽是酒醉微醺,但心中十分清楚,问道:“郝参军此去京师,奏请迁都之事,太后如何答复?”
“太后已恩准迁都。”
“哦?”桓温心中万没想到自己试探朝廷,太后褚蒜子却接了招,桓温问道:“太后就没一句推辞?”
“大臣们颇有微词,太后并无异议。”
“那太后打算几时迁都?”
郝隆道:“太后之意,说中原各州,尚有商丘、许昌等地尚未收复,请大都督尽早收复,并修缮大路,以便朝廷运送辎重。”
“这.......”桓温心想,若是修路,打通坦途,这可费大劲了,褚蒜子还是想变本加厉的让自己扫平中原。
只见军师谯秀道:“太后所言,分明是找托辞,看来太后心中,对大都督仍有顾忌。”
郝隆道:“下官回想起来,何止太后有顾忌,那侍中庾希,厉声阻拦。朝中文武对都督戒心,岂止一人?”
桓温一时冷静了下来,不禁叹道:“我欲以军功助仕途,如今已是功高震主,满朝生畏了。”
四弟桓秘道:“兄长功高又怎样?丞相、侍中皆是文弱之辈,满朝大臣,偏安一隅,胸无大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迁便不迁。”
郝隆问道:“敢问都督,尚未收复的中原州县,打还是不打?”
“如此看来,想立身于世,唯有养寇自重,我虽功高,也难逃此恶名。”桓温叹道。
郝隆道:“下官以为,太后妇道人家,听信谗言,在所难免,不如先退兵而回,待到明年,新君便要亲政,待太后还政,另是一番天地,都督可大有作为。”
“也罢,郝隆之言,正合我意,姑且退兵。”
车胤起身作揖道:“燕军已败,中原各地,收复有望,大都督何不乘胜追击,直捣燕赵?”
桓温冷冷露出笑意,说道:“武子先生,谋胜之道,你胜我十倍;谋身之术,你逊我十倍。古往今来,谁不敬枭雄?却最难做忠良。传令下去,各营退兵!”
褚太后的五次北伐,因朝廷与桓温相互猜忌,草草而终。桓温仅留副将陈祐率数千人马,留守洛阳,中原乱世,依旧未解。真可谓:
臣子用心渐失常,最难自古是忠良。胡尘南北风单至,汉室春秋泪两行。
只顾江东丝竹乐,淡看关内暗无光。穷沙散尽寒香在,几度河山总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