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榻上的人果真镇定下来,如常人般昏睡过去。
将手指探在易寒鼻翼间,感受到他轻缓规律的呼吸,凝萱才放下心来。
“小姐,我来看护易公子吧!”
凝萱不睡,小雅也不安稳,但听闻这人是凝萱的救命恩公,对其的芥蒂也放宽些。
“还是我守着吧。”凝萱抬起眼皮,早已困得不行。可小雅在这儿,若是易寒醒来,指不定谁吓到谁呢!
灵泽慵懒地卧在床脚,吃饱喝足,自昨晚便没有离开这屋,大抵还是对易寒有感情吧。
凝萱本趴在茶桌上浅眠,早春夜风将其捶醒,顶着惺忪的神情将窗缝关阖,伸了个懒腰,身板已直不起来,哈欠连篇。
靠在床帐前,身子因颓,头一晃,整个人栽倒在地,本以为会摔个头破血流,眼睛一黑,触弹到柔软的皮毛,沉闷的轻哼,灵泽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恰好打在她脖颈上。
“是不是很疼啊?”凝萱反应过来,迷蒙的脑袋轰得炸开,纤细的手臂圈住灵泽。
“乖啊!还好有你!”
不知睡了多少时辰,易寒从深渊般梦境中回缓过来,睁开眼,陌生的环境,陈设,淡粉色幔帐倒映着浅身女子曼妙的身影。
——凝萱的闺房。
卡在喉咙的血痰低咳了几声,嗓音才通透些。
“你醒了!”撑着脑袋缓解睡意的凝萱被这动静弄醒,“你可算醒了!”
昨晚填塞了满肚子的疑问,这会儿竟一句也想不起来。
易寒动了动,低头猛看见自己胸前缠绕的白色麻布,结扎处的蝴蝶结同女儿家的心灵手巧般精致,神色染上一丝莫名的心绪。
“你受伤实在太重,不止血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危,你别误会!”
凝萱赶忙解释,生怕他不高兴,毕竟这事……谁看来都是自己占了便宜,有些趁人之危的架势。
“多谢!”
盯了几眼后,收回目光,感应不到那股危险气息,易寒才道,“我睡了多久?我怎会在这儿?”
“睡了倒是没多久!”想到昨日的场面,不免疑惧。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还是上次追杀你的那些人?”凝萱猜测,看他那满身的伤,估计是得罪了不少仇家。
易寒“嗯”了声,“你见到我时,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凝萱想了想,摇头道,“是灵泽发现你的,在南墙下,我们赶到时,只有你一个人!”
想来应该是由于易寒身上的伤迹,灵泽这种兽体,对血液是十分敏感的,但其识得易寒,才没有将他一口吞掉。
“嗯。”易寒轻点头,察看竖立在墙角的剑,上头留有干涸的紫渍。
“他们是什么人?”凝萱也循着目光瞧去,语气坚硬了几分。
“你到底……你又是什么人?”
这种情况下,他至少应该明白,自己不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对于身份背景,没必要严提死防。
凝萱也是,带着些许信任,但总归还是有些忐忑。
“普通人而已。”易寒掀起眼皮,几分戏谑。同之前一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就算是行走江湖,也该知道伙伴的重要性……你对别人,真是丝毫不坦诚!”凝萱自觉猜小半,也不隐瞒。
“可我还不是躺在这儿!”忽又恢复冷若刀刃的寒音,几不可闻的轻叹,“若是不坦诚……或许我早该被人一刀杀死,而不是被你救下!”
“你——”
他还揣上了!您习惯
“不论如何,你又救了我,多谢!”
凝萱还未说话,易寒便开口,“去年,你在连化山碰到的,不是普通杀手,他们原是关中十二刀流门下的刺客。”
“关中十二刀流?”凝萱暗惊,好威武的名号!
“但关中十二刀流并非是江湖上的一般组织,重金买凶,杀人悬赏,也只是十几年前的勾当,后来,朝廷打压,收至麾下,现在,应该是上头的秘密联络地。”
“那些人,应该是收编时的漏网之鱼,朝廷的钱财,拿到手却吃不下,与其如此,不如单干……所以,武功奇高,却是江湖散人……”
“要买通他们,需要大量好处!”
“所以,不是一般人!”
难道不是二姐!即使早有这样的忖度,但真正听到时,还是怀有几丝异样的触感,是失望!自己,真算不上善良!
“失望了?”易寒闭上眼,伤口牵制,几句话便劳筋动骨。
“你不必怕我心软,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这点还是感激的,他若真要自己下定决心。大可将事情引到二姐和卫夫人身上,两者相斗,他坐收渔利,可他没有,反倒将真相一五一十吐了出来。
忽略这事,其他也有她们母女参与一份!
“该拿的东西到手,我一定帮你!”
“嗯。”
……
“对了,你可还记得,上次你叫我留意的春贡之事?”凝萱忽想起,这事并没有个商量的人,但不知为何,她却十分肯定,易寒的可靠。
或许,是两人交利牵绊的缘故,有他一份裨益,自然不会胡来。
“你等我,我去取些东西!”
……
卫府。烛火渐熄。
西院,孤灯如豆。
桌上,来去摆着几十张相同的字据,数十根长宽相似的羽毛。
“这是——”易寒仔细观察那悄飘的羽翼,并非如农家畜养的柔软,而是坚朗如铁,更像是以此为外层,真正投掷,却能取人性命!
“说来,你肯定不信!”凝萱起身,这故事,简直是见鬼!
“大约去年夏天,有日晨起,我和往常一样醒来,枕边放着这张“欲寻关锦”的纸样,我当时吓了一跳,但那时,我并不知“关锦”是何物,所以也没有在意。就只当是旁人的恶作剧!”
手中泛黄之据,已随着时间的流减渐显模糊,但隐约字样,却昭示着这事的真实存在!
“之后的事情更加怪异,这东西接连不断出现在我眼前,墙角的花瓶里,院中的樱树下,还有一晚,我临暮归家,门上就粘着这么一张,许多次,我只当自己中了邪!”
“我曾猜测过二姐她们,但……似乎不是!有几次,我实在好奇,也按照上头的指示去了几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但可气的是,只有钉在墙上的羽毛!”
“凤羽翎。”易寒忽低语,仿佛想起了什么!
“凤羽翎?”凝萱以为他知道些内情,“你认识这个吗?”
“你继续说……”
凝萱摊手,“没了!上次章徊过来,他们在饭桌上提起,我才知道,关锦是卫家的东西,更是春贡的关键之机……”
“上月,这字句又出现在我常翻的布锦衣料图中……”
眼含目光微亮,凝萱手心一凉。
“没有还好,若是有,也决不能落入二姐手中!”
现如今,她们已敢明目张胆逐人,更甚者,不知猖狂到何地!
……
房门“咚咚”响起,小雅和着杯盏进来,“小姐!”
她看了眼旁边的易寒,昏墨夜色下,将他的面庞勾勒得晦涩不清,小雅欲言又止,这人总有种可怕的压迫感,尤是额上那疤,总教人想到监牢里无恶不作的杀人犯。
凝萱拉她到一旁,“怎么了?”
“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凝萱怔住。
正院。
凝萱进去的时候,只有卫老爷一人,双手背负而立,想来是在等她。
“萱儿来了!”
左看右看,没发现卫夫人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凝萱与这个父亲,已极少单独相见,卫夫人生下允荷后,几近全部的宠爱更是给予满怀,只因她是正主之女。
“这么晚了,不知爹爹找我,是有要紧事吗?”
“叫你来,是想与你商量和佟家三公子的婚事!”
卫老爷银须茂叠,“南巷佟庄,也是垠城有名的世家,你嫁过去,般配得当!”
预料之中的答案,可亲耳听到,心口升腾起的半暖还是凉得彻底。
“爹爹是在找我商量吗……又或者,是在通知我……”
如果是后者,那为何又要虚情假意将自己唤到这儿来!
“当然是找你商量!”
顿了几秒,卫老爷道,“你是我卫府的女儿,难道我能不关心你?”
“若我说,我不愿意,爹爹会允许吗?”
“这……我们可以再商量!”
“不必商量了!”
“萱儿,为何你就不能跟爹爹好好说句话?”卫老爷短吁,“你说话的神态,语气,真是像极了你娘。”
“别再提她了!”凝萱轻叹,“但凡爹爹将佟三公子的情状告知我,我都不会……”
不会失望!这卫府,果真皆是视她为仇敌吗?
“对了,爹爹如果想找好好说话的人,二姐应该很愿意!”
夜深人静,漆黑中点缀进入星星夜空,珍珠般倒影在平静的深潭中,凝萱捂紧衣衫,弯下腰,月色悠悠,显出张略有难看的脸,曼妙的身姿,风一吹,便随波而去。
“娘亲。”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的词汇,她从未叫出口的称呼。
你,是长这样吗!
“啊——”一道尖叫打破寂寥的沉默,凝萱未看清人,便被一双手推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