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城郊破庙。
此地已远离市集,与热火朝天的闹市佳宴若水之隔,枯木草帘,荒无人迹。
凝萱踩在斜草冷露之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两人前后踏进庙门,顶上盖下渗人的破败佛影,在将塌的外壁透出几个大洞——幸好是正午时分,光灿如火,否则是以常人都要惧怕。
她缓步移动,眼神环视,身后黑影闪动,手臂一紧,脑袋已被人按下,易寒疾地携她躲到废弃的帐幔后,捂上她的嘴。
窸卒响动,似有微弱人声,“救命——,救命——”
“这是——”
凝萱屏息,发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她撩开帘子,近前几步,“小姝。”
这丫头一身鲜红贴衣紧裙,被人绑在木桩上,嘴巴喊叫不得,却不忘瞠目骂人,“我要去找他,这乌龟孙子王八蛋,我要宰了他。”
手腕被人解开,她二话不说,急火往外冲。
“小姝,怎么了?”凝萱拽住她。
沈堰的妹妹,沈姝。沈老爷求佛拜庙,施斋行善,五十岁时才生了这么个女儿,自小娇生惯养的,直率活泼,与沈堰是一棵树上结出来的。
“三姐姐。”她喊出声,急不可耐。“有人这么欺负我,你还不许我去报仇?”
“还有人敢欺负你吗?”凝萱抬手,她发丝上草叶堆积凌乱,稍显滑稽。
这小娃娃的名声,过沈堰而尤不及。她惹是生非的本事,人尽皆知,东家的圈彘,西家的麻雀,南家的鞍马……怕是没她还未踏足的地方。沈家二老头疼不已。
“我……”沈姝说不出话,“我只不过看那人腰上的石头漂亮而已,想借来看看。”她自知理亏,“三姐姐,你说世上哪有这么小气的人?”
“你识得人家?”
“不认识。”
“那你就该好言相商。”
沈姝红了脸,“我又没说不还给他。”
“后来呢?”
沈姝挠头,“看他人生地不熟,我就想把他骗来这儿来,好好教训一顿,可谁知,反倒被他摆了一道。”
她仍不甘心,“我若是再看见他,非要他好看。”
日影流转,射进破庙之中。一言不发的易寒忽转身,佛像之前,石桌之下,草丛中掩着枚色如翠色的扳指。
“这是什么?”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沈姝气得大叫,“小气归小气……这人真不够意思。”
先是做出副不舍之状,结果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仅绑了她,还将这东西留下,摆明了想看她笑话。
“这是独山玉,产自囡阳。”易寒瞧了眼,忽道。
凝萱摩挲那玉表面,讶疑道,“你怎么知道它产自囡阳?”
“只有独山玉,才能如此坚韧微密,且色彩斑驳陆离。其他玉种,都不能合二者为一。而独山玉,只是囡阳翡翠独支……”
所以这人应该不是普通世家。
凝萱点头。
“等沈堰何时去了囡阳,叫他带几块回来。”她安慰沈姝,“快回家去吧。”
“大哥天天赖在县衙,二哥一早又跑出去了,家里太无聊……”
“啊——”一声尖呼,沈姝被凝萱护在身下,“救命——”
墨影极快,箭矢般破窗而入,飞入破庙之中,凝萱身子被人推开,待她回看时,那东西已在被易寒夹在食指间。
易寒看了眼门外。人形已远,追是追不上的。
“又是这个?”
“这是什么呀?”沈姝吓得青一阵白一阵,“好厉害……”
凤羽翎!
回去的路上,易寒脸色阴沉不已。
“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凝萱道,易寒可是油盐不进,可是先前,他见到凤羽翎时,恍惚之间,还是被凝萱捕捉了个完全。
“你认识这个,是不是!”
“见过,有印象,但——”易寒抬眼,话中却带着失颓,“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翌日下午,正院的丫鬟婆子便将凝萱的凤冠霞帔和婚服送上了门。
“小姐,还有这个!”来人将那绣绷放上桌,“这可是重要的嫁妆,小姐得自己绣,鸳鸯牡丹的花样儿,可以自己选!”
“另外,成亲前,小姐就无需离开偏院了,既然亲事已定,小姐就安心准备吧!”
“王婆!”
无需离开?凝萱昨舌,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不仅是婆子丫鬟走了,就连这侧方不过几米的墙口,都派上了几个彪形家丁,生怕她逃婚的架势!
摇头叹气,将那木质白丝面的圆绷撂在一旁!
三日后,寅时,天方渐未亮,鱼肚白自东方摸出,这方偏院已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雅与凝萱互换衣衫,躺进了后者房间,凝萱则与易寒一起,仰头看这两米多高的围墙。
这是凝萱的请求!她必须出去!
“怎么出去?”
昨日,她知会易寒时,他可是信誓旦旦能带她出去的。
易寒上下扫量凝萱,吃吃开口道,“抓紧我!”
凝萱显然有些羞窘,双手不知何如何安放,她是相信易寒的,但这轻功,她也只在书上见过。
还未讯问,凝萱便感觉到腰身一紧,一条臂顿得拥上,将她环住,“闭上眼!”
凝萱未反应过来,只得乖乖照做。
头顶冷风簇簇,身体腾空跃起,整颗心吊着,凝萱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下意识附上易寒的胸膛,扣在他肩膀上。
没等这恐惧遍布全身,凝萱感到脚底一滑,险些甩出的身体被拉回来,稳稳落地。
睁开眼,已是在卫府之外!
凝萱动作僵着,持了好一会儿没敢动。直至其缓过神,才发觉自己还贴着易寒,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若无其事道。
“快走吧!”
“嗯。”
谭波寺位于垠城西南,绿水青山掩盖,不说生机盎然,但至少也是派平静祥和,世外桃源状。
远处,健马长嘶,一男一女。马商,马厩,马匹,自然是数不胜数,奈何,是凝萱对马技一窍不通,本是想找顶轿子,可见易寒,实在讲不出这提议,若非她拖着,易寒如今早因事离开!
易寒跨上马背,伸出手时,凝萱也没有矫情。经此多事,她大抵见识到些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
地平线的红轮碾压住两一前一后的长影,谭波寺中传来僧人“叮——”的冗长鸣钟,大门紧闭,看来是时间太早,还未有香客前来。
两人并肩行至池塘石岸沿边,大雨之后,水几近溢出。
“那你一路小心!”凝萱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包袱。
“这是……”
“一些盘缠,还有些草药。”凝萱几次活在易寒庇护之下,但凝萱也隐约清楚,易寒与她不是一路人,即使两人允诺在先,易寒也一定有未完成的事。
何况,那事与风羽翎相关!
“多谢!”
凝萱点头,捏着盘缠的手腕猛地被易寒拽起,满袋银两随着凉水击捶“噼里啪啦”摊洒在地,水波无纹的湖面忽旋成涡,刀刃利影下是一张张白面如厮的冷脸。
易寒眸光一闪,左手将凝萱护在身后,足尖一顶,几颗硬石同时飞出,数十道黑影中便软下几条。
“易寒!”凝萱轻声道。手上“咯吱”一响,骨头仿佛被捏碎般。
“大伙儿都看看,不愧是门下排名前几的顶级杀手!”
易寒抽出剑,黑目中蒙上一层冷意。
“呵呵!”来人并未在意死去的同伴。反倒笑意染深几分,“真是可惜呢!”
“我说这几天怎么闻不到你小子的味道,原来是……又躲在女人身后。”为首的语气高扬,“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
“闭嘴!”
“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有种些!”
“除了口无遮拦,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抬手间,易寒指尖已多了几根黑色银针,“咻——”的飞出,身后几人直接瘫倒在地。
“你果然还是——”
这么一来,余下的只剩六人,为首的脸色一变,脚步后退几分,“你可真是给门主长脸!”
“可惜他教的,你一点没学会!”
“给我上!”
终于是忍耐不住,大刀一挥,围在周身的人俱是扑身砍劈上来。
可想而知,这几人皆非平平之辈!
谭波寺,佛门之地,已陷入一场血腥的屠杀!
易寒一面抵住周遭的攻击,一面将凝萱挡在身后,凝萱只得跟着他的节奏,免得给他拖后腿!
声色未现间,几支银针射出,却再未中一人!
一柄短刃疾速袭来,易寒举剑欲挡,却感到其中力量千钧之势,手腕剧烈一震,剑脱手而出。
一跃而起,易寒一把握住了对方短刃,急落而下,利刃裹在手心,血从指尖流出!
“易寒!”
“去死吧!”对方狠厉的言语响起,“门主说过,不听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易寒!”
凝萱背后一凉,向前一倾,易寒额上的汗暴珠而下。
濒死之际,那占乘上风之人高吼一声,沉沉倒下,再看,一把长刀已直插太阳穴。
剩下的,同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易寒!”
易寒没说话,斜眼瞥到一人,飞刀过去,信鸽一松,无影无踪。
“……”
脸色一沉,一脚踩上那人的脸!
目光轻移,易寒抬眼,望向远处的人,“佟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