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浑小子的……同伙?”
邢蕴抓了把菜刀,身上围裙还有斑斑血迹,混合着股刺鼻的酝酿酒香。
“这么漂亮粉嫩的女娃,怎么跟那混小子厮混在一起……”
念叨起沈堰,邢蕴气就不打一处来。白吃白喝不说,还死皮赖脸敢来诬陷她多要酒钱,自邢氏酒馆开张来,还没人敢这么无法无天。
再瞧凝萱,温和有礼,说话慢吞吞的,怎么也不像和那沈堰一类货色。
“邢姑娘,我是沈堰的朋友。”
凝萱笑笑,也是极少见这么姑娘这么可爱,直爽,洒脱。听她方才急火而至,又叫这店主老板“二叔”,原是有血带之亲。凝萱不由往外瞧了眼,见对面那酒楼招牌上赫然是“邢氏酒馆”,原来这两家是对门而立。
“沈堰……”
邢蕴叨了句,嗤笑道,这才想起,上次来闹腾时,的确是自报大名,叫什么沈堰。
“邢姑娘不会因我是沈堰的朋友,就把我拒之门外吧?”
凝萱看了眼老者,问道。
“不过我看邢姑娘不像是那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
她一见邢蕴,就觉得十分亲切,直肠之人话虽毒,但向来没什么深藏不露的坏心思。
“那当然不会,我邢蕴做事看得是为人,可不像某些小白脸,到处惹是生非……”
邢蕴握刀的手攥了攥,咬牙切齿道,若是那小子还敢来,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对了,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啊?来这儿有何贵干呀……”
旋即对着凝萱笑,装作十分大度的样子,逗得前者也哄得欢畅。
“我叫凝萱,来这儿是——”
将来意与邢蕴说清,无非是个这盲眼老者找个赚钱的伙当。邢蕴看了眼这瞎子,有些忧疑,但又闻凝萱道其有识玉鉴玉之功,且十分精湛,反观店中,也实事缺个鉴玉来货的师傅。
“你进来吧,叫我二叔看看,许能呢!”
邢蕴将两人带了进去,里坐着个宽袍须白,商人模样的五十多岁老者。
见到这人,也是哑口无言,对邢蕴斥道。
“蕴儿,你这是,这是给我找了个……”
桌子被他拍的重响声,他是个正经生意人,污言碎语也是实事说不出口。
“老朽虽是个瞎子,确能空手鉴玉,老板可随意取出,一试就知……”
姓杨的盲老忽开口,似是感觉周围的疑惑。
“若是不满老朽,再回绝也不迟。”
说起玉石,这盲老忽就打起精神般自信,这话一出,也是给了在场众人个台阶上。
“既然这样,二叔你就试试吧,若是这杨师傅不足胜任,咱们再寻他家就是了!”
邢蕴赶忙道,用人之前自然要检验,这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好!”
邢老板转身从木柜中林立的各色各样玉石中随意取出几块,递到这老人手上。只见其一一而过,轻轻摩挲,摸着须发,缓缓道。
“这是极北之地的绿松石,孔雀石……”
“这块玉应当时来自热林之所,名叫冰种翡翠,一年四季多见光,表层寒冰刺血,内部却有源源不断热能涌现,许多大户商人将其作镇宅之用……还有那闻名天下的玉髓,也是处于此处……”
滔滔不绝间,已将邢老板唬得疲眼瞪大,伸手在这盲老前挥动,却见其没有丝毫反应,这熟练之举,实是叫人怀疑,这人是否真的眼瞎,再者,即便其视力正常,能将这产自各处独奇玉种鉴得一字不差,也是个能人。
说话间,邢老汉已出门道前台,回来时将另外一玉石悄悄列入那上好玉种之后。示意谁也别出声。
老者手摸到这块时,明显一顿,笑道。
“这是块不同寻常的,在这些玉石中最为廉价劣质,不过是块平常的青石……处处都寻得到,值不了十两银子……”
说着,那玉石自他手中而过,又被一一放回原处。
“不知老朽说得对不对?”
“对,对,说的都对……杨师傅真是……真是神人呐!”
邢老板满面讶然,惊骇着不止躬身。
“阳春白雪,头等末等,都能鉴得毫无偏差,我邢某买卖玉石通货这些年,还真是少见老者这等通天彻地的神人……”
邢老板欣笑道,更是露出偶现美玉般的赞叹。
“邢老板过奖了……”
杨老摆手客气道,却是轻叹声,他这一生都与这美玉相交,福也,祸也。
“对了,不知杨师傅师从何处,又自何方而来?”
邢老板善意道,鉴玉之人在其行当中也有师派之分,这等本事,他当然好奇。
“这……这……”
“哦,是这般,杨师傅他自小学成,并未师从何处,他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前来投靠——”
凝萱本在凝神思吟,听到这盲老哑声,赶忙道。
“哦哦,是这样啊!”
邢老板摸了把白须,也不在意,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不知杨师傅您需月银多少,可否长住于此,我这玉石行空房多得是……”
……
接连不断的追问,邢老板立马令人奉茶,生怕这老者长腿跑了似的。
凝萱与邢蕴相视一笑。
待将这人安排好,临走时,老人已是感激涕零。
“师傅,我将您托付给邢老板,若是平日有事,与邢老板说即可,凝萱会立马赶来。”
“凝萱姑娘,真是谢谢你,老朽实在是,实在是……”
“师傅快回去吧,别客气!”
“杨师傅放心吧,既然来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况,是蕴儿的朋友,我邢某人自然会多加照料!”
邢老板大笑,得到这么大帮衬,今日也算是个大喜之日。
邢蕴看向凝萱,歪头示意道。
“走吧,小娃娃……去我那儿喝几杯?”
凝萱看向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明明也差不了几岁,可邢蕴已是家三层酒馆的老板娘,在她跟前又是副可爱可恨,无人敢惹的大姐大模样。
“那就谢谢邢小姐了!”
凝萱笑了笑,道。今日若没有邢蕴在,她与盲老怕是进不了这玉石行当吧,若是这家不行,又要到处碰壁……
“小娃娃,你别这么客气,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声蕴姐吧!”
十来米的距离,不过半条巷子,便是邢氏酒馆,刚进去,一胖乎乎的短发男子便迎上来,赤着上身,抱着一大壶女儿红,笑得憨厚。
“蕴姐回来了!”
“嗯!”
邢蕴点了点头,自他身边而过,豪言道。
“阿胖,我有客人,上酒……”
“好勒!蕴姐!”
叫阿胖的男子抖着身子哼着小曲绕进了后院。
“坐吧,凝萱姑娘!”
“叫我凝萱就行了!”
拘谨着坐下,凝萱道,既然她不客气,那她也亦然如此。
邢蕴还没开口,只听门外一声呼和,抬头间,酒馆窄木匣已被几条大汉围住。
“老板,老板在哪儿,给我出来——”
瞧了眼空荡荡桌椅,唯有俩女子相对而坐的酒馆,没有动静,更是气急败坏。
“再不出来……爷爷我可要闯进去砸东西了!”
凝萱刚想起身,邢蕴已走到那帮人跟前,扬眉道。
“邢氏酒馆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在这儿呢!”
语中没有一丝一毫恐惧,反倒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知各位大爷,来此有何事啊?”
来的这几位怒目圆睁的好汉,显然是惊了,开酒馆的,是个女子,且是个说话如此硬气的女子。
“呵——是个姑娘家!”
有人哄笑道。
“你们这邢氏酒馆,是天王老子开的?怎么这酒水,比旁人家卖的贵个两倍?这么个小酒馆,也敢店大欺客,还是说,在这垠城,是目中无人了呢?”
“各位大爷,您们可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邢蕴退后几步,那高字菜品上小子红笔写着,“酒水,三钱”。
“我邢氏的酒,是质高品贵,既然我敢写得,它便就值得,我邢氏也站得这招牌,若是各位大爷吃不起这酒,烦可点些便宜适当的,何必非要寻这麻烦呢?”
这语气,与她英气逼人的五官一样不展而惧。
“你,你个臭娘们儿,瞧不起谁呢!”
有人厉声呼和,指着道。
“今天,且让你看看,在这垠城,和一帮男人作对,是什么下场!”
抬手间,那人已将前台账本打翻,稀里哗啦翻到在地。
“可别不识抬举!”
邢蕴手心握紧,嘴唇抿成条直线,这制止声好似半点作用都没有。
“邢……蕴姐……”
凝萱走上前的脚步被其拦住。
“你先躲到后面去!”
那“去”字还未说出,邢蕴手中菜刀已扔了出去,直冲人群而去。与那人帽檐紧擦而过,刻进木钉板之中。
随即而出的,是桌前一笼竹筷,都在邢蕴指尖,击在那些人身上。
一瞬地,众人都噤声不语。
“还敢不敢了!”
邢蕴旋身坐回木桌上,方才被其护好的长凳踩在脚下,挑眉质问。
“以后若还敢来我邢氏酒馆,先将你们的嚣张洗去!想找姑奶奶的,随时奉陪!”
“你,我跟你拼了!”
最前那大汉赤手袭来,直冲邢蕴脸上。
“小心!”
凝萱抬手去拦,邢蕴却先她一步,一手扳住,往后一扭,只听那人一身惨叫,已被邢蕴制住,单脚“噗通”跪下,面露痛色。
“你胆子还挺大!”
邢蕴用力,那比其大上几倍的身躯,在其手上同蚂蚁般,凝萱方才甚至听见其骨头“咔嚓”碎裂之音。
凝萱心中一寒,沈堰那胳膊,该不是怎么被拗断的吧!
“我问你,敢不敢了?”
“姑奶奶,姑奶奶饶命啊!”
饶命!邢蕴这才放开这已憋得通红的大汉。
那被摔成半截的木凳被其“嘭”的截成两段,狠言道。
“再敢来闹事,命如此凳……”
众人轰散而去。
“蕴姐!”
阿胖从后门将酒水搬来,见到这一切,却是面不改色。
似乎只是平常。
离了邢氏酒馆,心中还有些恋恋不舍,凝萱至就抿了两口,却是被送了一大壶。
第一次在沈氏之外,感觉到人间的烟火气。
“谁……”
凝萱抱看酒壶的手忽得止住,笑容凝滞,猛然回头。
这几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