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与邢蕴一同瞧向那悠深处,许久,没有半丝动静。
“不知好歹!”
就在凝萱都怀疑二人是否看错了的时候,一声嗟叹,邢蕴手中,一把状如菜刀,轻如薄翼的尖利已飞了出去。
蝉鸣皆起,两道兵器锤击寒光闪过,那人一跃而起,为求躲避不得不显露身份。
“谁!”
邢蕴平淡神情更显焦色,只这一招便能看出,这人武功,至少轻功极不错,此刻根本来不及想,这黑衣人究竟为何而来。
邢蕴上前几步,摸到的口哨已抬至嘴角,正欲使音唤人时,这人腾空而起的身体却忽得一晃,一脚落下墙檐,像只被忽得袭击的鸟儿般摔了下来,重重倚在草间,再也扑腾不起来。
邢蕴与凝萱相视一眼,缓缓走近那深呼喘息,似要毙命的黑衣身影,后者紧身束腰的躯体微颤,再近些时,显然除了嘴角流落的血迹,已没了动响。
小心翼翼,只有那双微闭的眸,可凝萱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阿……阿陋……”
“你认识!”
邢蕴惊着回头。
轻声将阿陋抬到客房,邢蕴取药,凝萱点起烛灯,本想为其清理包扎伤口,可寻来寻去,根本找不到。
凝萱叹气,将热毛巾腾上阿陋额头,开始为其解衣宽襟,她身上,明明有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伸手将其对襟长肘内衬缓缓脱下,凝萱瞳底蓦得张开,她紧紧咬着下唇,根本想不到,她是如何忍受,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肉肤脱落,血痂鳞鳞,鞭痕刀口淋漓,就连胸前,也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肌肤,尽量小心下来的手微微瑟抖,却仍是被迫停下,那未痊似愈的粘稠将几层厚重布料粘在一起,贴在肌肤上,根本揭不下来。
心上扎下荆棘般,凝萱脑海里浮出的,是易寒那遍布躯体的伤痕,莫非她……
“怎么会这样?”
正用热水浸湿布绢想和润血液,邢蕴已搂了几大包荡下灰尘的药进了来,见状,就连其那几近少吐露怜悯的英气面庞也呈上不忍,惊着道。
“好狠的心肠!”
这就能理解,为何其会在施展轻功时忽击倒下,那东西全身发力,这般刻骨痛楚平常人根本承受不来,想来能使其拼命到这邢氏酒馆来的,是不得了的大事。
凝萱握住阿陋血衫的手冰凉刺肤,她多次相救,上次毕硼过来,应该就是她,可如今却又是为了自己,将她害成这样,想起多次疑觉背后那双尾随的眼睛,难道就是阿陋?
自己身上究竟有何端倪,使得苏禹唤如此青睐!难道仍是因为卫府!
邢蕴愣了愣,见凝萱如此,大抵也明白这人的用意。取来剪刀,将凝萱攥着的布料直接切断,节约时间,也方便治伤。
“这丫头怎么回事!”
见阿陋这会儿还未揭下的黑面具,邢蕴叹气道,以为其只是遮面而用,抬手拿下,哪有人睡觉还戴着这个?
“蕴姐!”
怔神间,瞥到邢蕴动作,凝萱赶忙出声制止,却是应声已迟,那面具已被轻易拿下。
一瞬,不只是凝萱,就连邢蕴也惊得呆神,只因这张脸,简直巧如仙女,靓如画尘,五官精美,灵动如斯,即使这般凝眉蹙稍,在这巴掌大小的颊下,也如初生婴儿般,叫人移不开目光。不似邢蕴的英气和凝萱的淡柔,是小,小巧玲珑,简直如十几岁的孩童。
“好,好漂亮的女娃!”
邢蕴忍不住慨叹。
翌日一早,交代完邢蕴,凝萱便早早离开。沈堰大醉未醒,好在有沈姝照料,应该没事。只是将阿陋留下,凝萱愧疚不已,邢蕴却是大气,拍着胸脯道,自己就是喜欢这小娃娃。
回到苏布,先是去了苏禹唤那儿,道理来说,告完假是得要与他说一声。
阿贵守在门口,见到凝萱时,脸色不是很好看,一副她来到不是时候的为难样儿。
“那我改日再来吧。”
凝萱道,她心下向来试试苏禹唤,可想起上次他对阿陋厉骂的骇人模样,或许对这阿贵,也是如此,还是休要拖累别人。
“不不,不是,卫姑娘,我没那个意思!”
阿贵闻言,赶忙舒展神色,摆手摇头道。
“您稍等下,我,我这就去通禀公子声!”
往院内瞧了眼,生是拿出赴死的气概般,凝萱失笑,问道。
“苏老板,这几日是在忙什么!”
“啊?”
阿贵正凝神思索什么,其视线硬盯里屋,这话一出,两颊更是青紫一片。
“算了,你当我没来过吧!”
凝萱见他实在惶恐无状,加之阿陋那满身伤,苏禹唤究竟是……免得阿贵再受气。
“别别,卫姑娘,您别走,我家公子叮嘱我,您要是过来说什么也得告诉他!”
阿贵挠挠头,焦惧中掩上几分憨实,却又很快不见。
“我,我这就去!”
说罢,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果不其然,几声毫不客气的怒斥传来,踱来踱去的凝萱眉头蹙起,掌心紧攥,就在其以为自己连累阿贵准备抬脚离开时,却被身后的苏禹唤叫住。
再看时,他已又是一身竹衣,温润笑意满怀。
“屋中凌乱,就在这儿说吧。”
苏禹唤开门见山,也不寒暄,凝萱对上他的目光,其炯炯有神中分明带着几丝方寸大乱。
凝萱点头,道破而未说破,微微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凝萱就是……过几日是家父寿辰,想着回去看看!”
苏禹唤神色微僵,前几日卫家大姐过来,他是知道的,那时凝萱明明还在犹豫,此时却……
“凝萱再如何脱离卫府,总也还是卫家女儿,父亲年事已高……不过您请放心,只需一日,凝萱会马上赶回来!凝萱如今受雇苏布,在这事上,绝不会有所偏私!”
“那……那好吧!”
凝萱见其仍有讶疑之色,也不再多问。
“那凝萱就先告退了!”
苏禹唤点头,凝萱身影消失在拐角。其敛起盈盈笑意,又恢复冰凉无色,抬眼问向一旁阿贵。
“阿陋没回来。”
“是。”
阿贵低下头,所以说,凝萱这趟过来毫无征兆。
苏禹唤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道。
“去取些药来!”
“是。”
回到后院,正是香气逼人,女工们便吃早饭便低声闲聊,钱瑗扑上来,看向她手里的饭框,嘿嘿一笑。
“我的好凝萱,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说着,已打开圆盖,眼瞧是几盏桂花牡丹形状的各色糕点,钱瑗捏起一块咬在嘴里,酥脆入骨味,简直是人间极品。
“哇,好香啊!”
钱瑗扬叹出声。这浅淡花香一下便吸引了不少女工前来。皆是眼红羡慕,欲欲跃试。尚敏放下饭碗,从旁走过,却是冷脸没说一句话。
钱瑗“哼”了声,凑到凝萱耳边道。
“我昨晚看见她从苏老板那儿回来,哭丧着脸,比阎王小鬼还难看……那模样,别提有多痛快了!”
凝萱微微一愣,昨晚,她碰见沈诚沈姝,可苏禹唤方才,并不像抱恙在身,早知是少问一句,他们来医的是何人!且她刚刚,分明在苏禹唤身上,瞧见了若有若无的血渍!
“阿瑗,你们吃,我回房去换衣服。”
锣鼓敲响,凝萱只会了声钱瑗,又是快到修习时辰。打开门,灵泽窝在榻上,上次伤得不轻,白日凝萱一直将其锁在屋内,探出的脑袋被凝萱抱在怀里,心头累极。
接连几日过得奇快,生意如何,孙大娘都是依照日程带着这些女工练习,凝萱掰着指头,卫老爷七十大寿即到。
一早,卫引霜从苏布门前经过,直接叫了凝萱去。
并不熟悉的两人同乘一顶高轿,并不熟悉。引霜穿了件银红素花牡丹图纹全绣长袍,头戴金勾珠玉暗红凤钗,隆重庄典,气派十足。反观凝萱,却是淡粉妆花素绣长裙,寡妆清雅,比平日好些,却是没有半分参加寿宴的模样。
“你一直戴着!”
引霜看向其腕上所戴的手镯,仍是凝萱出嫁前,她送的嫁妆。
凝萱尴尬一笑,缩了缩手,她单纯觉得这东西好看,因而才一直佩戴,她这么一说,她倒是没话接。
见凝萱略沉默,引霜从身后取出件灰色包袱,扫量凝萱道。
“你看今日回府,又是寿宴场面,我提早准备的,你换上吧!”
凝萱看了眼,全然没动,垂下眼眸道。
“大姐,我虽仍是卫府女儿,却你们锦衣玉食的生计相差甚远,这样不好吧。”
她是如何处境,今日在场之人应该多少都知道,她再声扬,大家脸上都无光。这等披金戴银虚晃身世之事,她也不愿做。她也从不认为,离了卫府,只身在外有何见不得人。
“那……好吧。”
凝萱回绝,引霜也不再坚持。她盯着凝萱又持少顷,耐心道。
“那也还是收下吧,就当是大姐送的,与卫府无关!”
凝萱没出声。
“大姐准备了许久,就当是片心意,收下吧,以后或许能用上!”
心中暗忖,怕是没什么能用的着的,可引霜几句接连请求,她实在不想拒绝,毕竟在卫府,引霜曾是唯几对其关切有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