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依礼招呼,如雁没说几句,妙菱便使趣地离开。
握看那金丝缕衣,上色有些老土不像是近年来的,然金丝随玉嵌进其中丝毫不觉膈手,反倒是远观之时融为一体,烛光昏暗下应该更为撩人眼球。
“如雁姐,这是……”
摩挲那细密勾线,凝萱居然有种熟悉触感,不由凑近了详看,只听如雁随口道。
“听说是醉春楼的规矩,次次投标花魁都要身着这金丝缕衣,翠姨也是青楼出身,以前这儿不叫醉春楼,却也是风月场所!”
这也是如雁方才犹豫的原因,青楼生意也同平常一般信鬼神迷信,听说这衣物是传承所得,翠姨也是图个吉利而已。只是凝萱……
话未说完,只见凝萱已近盯着那衣物绣纹,目光空洞无神。
“怎么了?凝萱。”
“如雁姐,你知道,这是谁织绣,谁留下的吗!”
她记得那晚卫夫人说,娘亲是青楼出身,难道……
……
苏布。
小雅那日回去后给钱瑗去了消息,两人皆是感慨,到如今直至三日,也别无任何关于凝萱的下落。
上午修习完,钱瑗直接带着糕点和坐胎药来了萤光这儿,说来这几日不少上门问候关心,可她却是一概不见,就连苏禹唤,萤光也是没给一丝薄面。
“怎么样,好些了吗?”
钱瑗将蜜桔掰给递放到她嘴边,萤光面如白纸,她本来身子单薄,六七年过去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差。
萤光左右耸啦垂落的双辫被青带缠裹,没想到。方才钱瑗过来时将木窗打开,红轮遍布日光跃金,她自小喜欢这样的天气,只是这些年很少见。
晶闪落在钱瑗周身,与她身着的蓝底黄缘织服交相融染,她歪头浅笑两颊显露出涡轮般的酒钩,恍惚间,又如从前,钱瑗是长大,而自己是老态龙钟吧。
“阿瑗,你有没有怪我?”
萤光开口,看向轻哼小曲的钱瑗,后者目光一顿。已将白粉胭脂涂层洗去的萤光沐浴在波光粼粼似的光影下,她实在狠不下心责骂,可仍是佯怒道。
“当然,谁叫某人一回来就六亲不认的拽样!”
她刮了刮萤光鼻头,不由道。
“你看看尚敏和吴湄,可不要像她们一样,凶得像个老巫婆一样,以后可没人要!”
说到这儿,又是瞧向萤光还未显怀的小腹,用种不忍伤怀的语气道。
“你跟我说,到底身嫁哪家,还是你这满身伤,必须给说清楚!”
几次想问萤光都是搪塞不语,可钱瑗也是不依不饶。这并非是难以启齿的事,她搞不懂……可她如今需人照料,她自不会撇下不管。
萤光听言,双手伸直覆在她的小臂上,咬唇道。
“阿瑗,这,这已是我的第二个孩子了,你要……要替我保护好他,好吗?”
钱瑗震惊,她才不过十七八,最主要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听她说,她……萤光疤痕斑驳的脸颊流下两行热泪,令钱瑗难以开口。
“萤光,是不是那个负心汉抛弃了你,你才……”
钱瑗愤慨,萤光无言摇头,不助道。
“阿瑗,我不会骗你的,你答应我好不好!”
钱瑗坐到床沿抱紧她,重重点头,不论如何,她都相信萤光。
……
两人说话间萤光有意无意问起凝萱。钱瑗直言不讳。
“凝萱,她是本地人,是苏老板请来的。”
止了止,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凝萱还是,还是卫氏的三小姐,就是与咱们不对付的那家布庄,不过凝萱与他们不同,凝萱是个十足十的好人……”
钱瑗想了想,挠头笑道。
“经常给我带糕点,还说要带我出去玩……”
想到凝萱,钱瑗面露愁色。何时才能找到她呢,索性小雅说,这次不是卫府所为,否则……
“她姓卫,那……她母亲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好像,与我们一道,是江南哪处……”
萤光心下了然着点了点头。
小雅除去每日等信,便是应着钱瑗嘱托,替萤光的花草浇花施肥。久而久之,她甚至有些喜欢,或许是心绪如麻之故,忙起来能叫人平心静神。
从染坊取出萤光木桶,每隔几日还要换土松土,其实原本可以直接栽种后院,可萤光此次筛挑,要将最潜长的花种寻出,几近要时时查看纪录。
蹲身抽出铁铲,平日这时蚁群遍满,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她一铲子下去,泥土似乎被人翻动过。
“什么呀!”
小雅微眯双眼,黑殷泥土僵硬无比却被反射得闪出刺光,当其摸到柔软牛皮般的东西时,放下铁铲,徒手生扒起来……
“啊——”
惊呼出嗓的小雅被直直吓退,跌倒后再不敢直视,直直背过身去,神色惊惧着喊叫。
“有……有人被埋在后院!”
她语声颤抖,就在其跑到后院门口时,一下将迎面而来的尚敏捉住,语无伦次。
“你……你说什么!”
尚敏没听清,然看其神色,似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人,死人!”
小雅酥软手臂轻抬,根本没胆子回头看。
尚敏这下才听明白,正在其不知所措间,后院传来野兽惨嚎一般的哭喊撕厉,二人一同循去,正是从萤光房中传来……
入夜,明月高悬,散雾弥漫,客栈,房门紧闭。
屋内,男子挣扎声越渐轻缓,再往近瞧,其原是被绑于木椅背靠,手脚束缚,脖颈连带面神挂浮的不正常陀红随之隐没。狼盆大口被白布塞紧……
半米外,女子背身立在窗前,一手轻靠侧边的立花烛台,脚踝仍是刺痛无比。
许久,邢蕴转身,手持皮鞭狠狠划过沈堰身体,后者在与其目光对视上时,已如木僵般心虚地垂眸敛目,任她打骂,不敢吭一声……
这几下邢蕴是忍一点心思,沈堰每触及一次皮鞭,便是疼得瑟缩直冒冷气!
半晌,直到邢蕴满意,这才走到沈堰身边,将其口中白布拿下。
沈堰喉咙一松,正要说话,却是又被邢蕴的凶狠眼神吓得哽言。
“沈堰!”
邢蕴瞪向她,靠近的身体和语腔似万钧之威压下来,夹杂着层层漠然。沈堰顷耳注听。
“我警告你,若你敢将对别人提起此事,我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叫你生不如死……”
邢蕴强忍脚踝和周身四下疼痛,皮鞭紧握手心,几近要戳上他的眼球。
“我……我……”
闻言,沈堰眼神掠过一丝深不可测。分明是自己的错,怎么反倒……半倾,悻悻道。
“我,不如过了今日,我还是上门提……”
“你再说!”
那“亲”字还未出口,即被邢蕴怒声打断。沈堰自觉平日如何风流浪荡,可邢蕴毕竟是平常姑娘,可这想法一出,连他自己也慌了神,自己明明有心上人的,如雁……可是……
心下又混乱起来。
举到沈堰头顶的皮鞭愣是止住,邢蕴深叹口气,知道事已至此,怎样也于事无补。
“今日到底是受我拖累,我邢蕴跟你道声歉。”
视线扫过他受伤的臂膀,连带自己绷紧的脚踝,总之谁也不好看。
“你做下错事,也好生道过歉。过了今日,你我两不相干!”
只听邢蕴冷冷道,旋即叫了阿胖进来,她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邢氏,本想着许多事要交代,才叫人前去,可这会儿,是连沈堰呆在一处都觉得恶心。尤其想到这是个出入风月寻花问柳的浪荡公子!
“备好马车,我们走!”
阿胖“哦”了声,他方才过来时邢蕴已是怒不可遏,这会儿更是摸不住头脑,也不敢多问。
扶着邢蕴慢悠悠往外走,路过沈堰时,阿胖不由瞅了几眼,甚是狼狈。还未走到门口,只听身旁邢蕴又道。
“姓沈的,你可记好我说的话!”
“邢——”
两人身影消失在房门拐角,沈堰闪出的半个字卡在喉咙,懊恼十分。他实在,实在是混蛋呐!
马车越过青石桥,眼底水波粼粼,花荷灯飘盏,然夜深人静无人欣赏,阿胖掀开轿帘瞧了邢蕴眼,微微合起双眸,疲惫十足的模样。
还未到邢氏酒馆门前,远远瞧见隔得半米一男一女立在牌匾下,女的来回踱步,似在考虑是否还要等下去。
“小雅姑娘……”
阿胖加紧马鞭快赶几步,“吁”地声稳稳停下,扫过这两人,一个是小雅,另一黑衣束身,背负长剑,墨色披恺松垮绕缠肩头。
“这是易公子。”
小雅见状赶忙介绍,此时邢蕴已被惊醒,从车厢中探出头来。
“易寒。”
阿胖上前将后院拦门打开,三人还未开始说话,只听耳边传来声类似蟋蟀窸窣般的响动,静寂中逐渐放大,顷刻张开血盆大口的白影已跃至易寒身后,双耳警惕竖立,又乖乖盯着易寒,仿在等待什么……
邢蕴愣住,被此嗥响惊动的阿胖也怔住,灵泽整日游荡,就没这么驯巧过。
易寒傍晚回还,先是去往苏布,却没见到凝萱,恰巧遇着正依在墙角发呆的小雅。随即被小雅带来此处。
“我还笑着,或许小姐是来这儿了!”
叹息失望,小雅神情紧张中掠过一丝落寞,苏布已折腾一整日,凝萱仍……真是多事之秋。小雅双手攥合,也没个主意,见邢蕴伤得不轻,却是没瞧见沈堰。
“沈公子呢!小姐会不会去了沈计!我得再瞧瞧去……”
“等等。”
邢蕴面色微变,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小雅,这丫头甚是慌乱,似也是不正常。
“凝萱没在沈计。”
愣是没提沈堰一句,说罢看向靠在门框前一言不发的易寒,若真是遭人陷害绑架,他倒回来得正是时候。比起沈堰,凝萱似更加信任他。
“易寒,你,知道凝萱还能去哪儿吗!”
背过身去,木门轻启,易寒目光从间隙探出,灵泽活动在空旷无人街巷中,像只月野独行的野兽。灵泽对凝萱极为熟悉,不该丝毫没有察觉。
“我去卫府看看。”
短短几字,黑影白影一同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