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收回目光,刺刀般戳向凝萱,自问自答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死吗?”
他笑了笑,其实他知道,可这些年来,他韬光藏珠生是没敢表露一点。
“因为‘关锦’,我母亲、你母亲、素府‘关锦’。”
直到他掌管苏府,直到父亲死,夭弟死,他才敢真正展于世人面前。摒弃那由畏而生的畏怯,他好奇那要人性命的东西,他既活了下来,就不能白活。
“你也需要的,不是吗?”
他扫向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凝萱颊上。后者其实早就想到,只是没由来缘由,毕竟“关锦”少见,就连章徊那样的人都觊觎,何况是平常世人呢!
“所以,你来垠城,是为了得到‘关锦’。”
凝萱垂眸,巡梭过这偌大的草木被铲除殆尽的别院,又说。
“你一再邀我前来苏布,也是为了‘关锦’。”
易寒说,他举家迁往垠城,真真是将一切都押注其上,丝毫退路也没留。
“是。”
苏禹唤竹扇轻阖,反倒显得十分畅快惬意,这种感觉就像苏府空无一人那天,他站在院中眼瞧属于自己的一切,毫无忌惮的表现自己的欢乐,幼年的憋屈不满并未消失,只是在滞后的许多年里,用另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显示出来。
“后来,我杀死了他们,整个苏府捧高就低的小人,包括,苏老爷、苏夫人,还有高高在上的苏少爷!”
竹扇掩映在苏禹唤指尖,说这些话时,在场众人都感觉他由内而发的兴奋快意,没有一丝悲伤。大仇得报,仍是最怡跃的事。苏禹唤显出种欣赏的目光,似乎在描绘难得一见的风景。
“他们的血流呀流,从我脚尖掠过,香气扑鼻……”
阿瑗、小雅、凝萱和邢蕴听得一阵发憷,平淡普通的陈述从他口中说出。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相认,你一直就明白,我是素玟的女儿!”
苏禹唤探向萤光,他每说完一句话,目光都会瞥向那个角落,犹如多年来养成的习性。却听凝萱又问。苏禹唤绷直的嘴角挽了挽,这种开诚布公的场面,居然是轻松惬意。
“其实从那日回门,我才真正确定你的身份。你腕上的手镯,与我母亲的一模一样……”
他拜访过卫老爷,几次叫人打探过他女儿,可直到那天,他才知道,凝萱已出嫁。
凝萱右手轻抬,呆呆看着。身后萤光目光一闪,袖中整条臂膀都冰凉寒霜般冷却。
“‘关锦’残缺不全,我是想找你,可迟了一步,你已嫁入佟府。”
这是他事前最担忧的,一旦凝萱将“关锦”秘籍带入夫家,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此同时,与卫老爷多次商议周旋,也没有得到“关锦”的半点下落。
“所以,你勾结佟谓,伪造假兵器陷害佟府!之后又杀他灭口!”
凝萱道。其实那时谁都看得出来,佟谓并非畏罪自杀,只是佟府再经不起折腾,若想有回还生机,佟巽与萧链只能息事宁人。
若非后来小雅和阿陋相见发现那她常握刀形,及后来苏布与佟府生意往来,她又怎能知道这来龙去脉。
苏禹唤摇了摇头,一副她聪慧至极的模样。
“不过,假兵器的事可不是我,佟谓作为佟府管家走南闯北,几年前他酒街江南与我相识,后来佟二公子去世,他再无立身之所,本想来投靠我时,我却已有来垠城的打算!”
佟谓私下搜刮贪脏已是平常,他的到来不过是条导火索将其引燃。
“他想走前打捞一笔,我劝他借机将事做大……”
苏禹唤想的是,佟府一旦商誉受损,可能会与卫府求援,那时,他便能提出条件。可凝萱偏偏没有,且佟家姐妹反倒将二公子死因牵出,佟谓被囚,一旦严刑拷打可能会出卖自己。他只得派出阿陋潜入多事纷繁的佟府,将其解决。
瑞尧宗下山后,凝萱和离,自行找上门来,却是意外之喜。
“你入苏布之后,我却发现你对‘关锦’一无所知,卫府那帮东西鼠窃狗偷,凝萱,你说,他们有能好到哪儿去!”
他年幼时听闻自己那个性格叛逆虐留在垠城的姨娘,直到他亲自到了这儿,几番打探才得知其也是早早离逝,只剩个不受待见的女儿。他本以为凝萱会继承衣钵,可他忘了,他们一样,自活于世就是辛苦艰劳,只这些,已是幸然。
春贡将至,他想到以“关锦”一搏,于是几次派出阿陋……
苏禹唤看定几人,凝萱神情中有清晰可见的不可思议,他为了自己,也是手段齐出,苏禹唤没在意,总之真相大白,他也不想隐瞒。
“凝萱,你看见萤光了吧!萤光上染之技以‘关锦’作基,只要你我合作,一定能将春贡之机拿下!”
看苏禹唤又提到自己,萤光不由往阿瑗怀里缩紧,阿瑗不服气地驳了句。
“我们不要什么‘关锦’,萤光也不会再听你胡说八道!”
小雅往凝萱身旁微靠,唯有她将凝萱这些年来处境看得一清二楚,可听苏禹唤娓来,确是解气加之愤慨。阿贵重重吸了口气,也是难受万分,与小雅相似。
“苏老板,萤光是个女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呼来喝去的奴仆!”
邢蕴不由道。何况,再如何,他不该动手,亦不该囚禁其自由身,她是瞧不上这般男人。
苏禹唤扬眉扫向几人,竹扇夹在袖间的双手轻拍三下。只听皮弓相击发出的拉弦声,一玲珑身影已跃至苏禹唤身前,像只随时在等候吩咐的鹰犬。
“阿陋。”
一张隐约可见的俏脸却是背对凝萱,听到她的轻唤动作微顿,却是最终也没回头。
“萤光,过来。”
面对其可人玲美,苏禹唤藐过,将目光钉在瑟瑟发抖的萤光身上,温柔声响已有几分怒不可控。
“萤光,你说过,要把罪孽赎清!”
当他们的关系斑斑可考,萤光发誓远走他乡,可待她即将再嫁时,苏禹唤将她囚禁,与其放手心中难受,不如畅快淋漓。这些年来,他最害怕和最擅长的,是受人冷眼。苏禹唤示意阿陋,女子往前缓缓移动。凝萱与小雅皆是一惊。
“丫头,你难道想恩将仇报吗!”
邢蕴挡在钱瑗与萤光跟前,她知道阿陋记得她。
“还不动手。”
松懈的五指攥紧,这几日之前她一直在用最好的药材养伤。黑风一闪,谁都没看清人影,只觉身侧席卷呼声,钱瑗怀中一空,井沿萤光已栽在阿陋手中,脖颈被其几欲勾上的手腕握住。
邢蕴惊住,阿陋的确厉害,那晚若非她身受重伤……
“阿陋,你放开萤光!”
凝萱叫住她,到底是如何身不由己,她居然不分青红皂白。难道是凭她那身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鞭伤吗?
“她不会听你的。”
苏禹唤没说话,只是缓缓走到凝萱跟前,满意道。
“一条狗最重要的,是忠诚,和学会言听计从!”
“萤光,你输了,放你出来,你还是我的!”
苏禹唤与泪目无力的萤光对视,到此他仍是喜欢唤她的名字,萤光,萤光,人如其名。六七年的不见天日,她即便想跑开,也终是逃不脱他的手掌。
“阿陋,你杀了我吧。”
萤光桎在阿陋腕上的手慢慢垂下,她一心求死,想要的,任由他们争抢吧。
“萤光,你别瞎说,日子还长着呢!”
冲向苏禹唤的钱瑗被凝萱拦住,她实是不信,她尊敬的,孙大娘信任的,居然是如此恶魔。
“‘关锦’给你,但是萤光要跟我们走。”
苏禹唤脸色忽变,正欲多加询问,凝萱便又道。
“你的,还有卫府的!”
“她还是选择了你!”
怪不得孙大娘去后,他怎也寻不到那本母亲留下的“关锦”,除去萤光那部分,剩余的,一直无人传授,原来是她早偷偷给了凝萱。
其实自孙大娘见凝萱样貌,便对其多有猜忌,也提出个早教授凝萱,然其身后卫府,尤其引霜,必得防她临阵倒戈。
“是吴湄对孙大娘下手,你又杀了吴湄!”
凝萱肯定道。其实是方才路上,邢蕴偶间想起那日在街上偶然见吴湄与卫庄允荷亲近,想来吴湄身在他乡,是和允荷有见不得的勾当。
“这世上,最该死的,不是恶事做尽,是背叛。”
苏禹唤走到萤光身侧,将其揽到怀中,手背在其脸上细细摩挲,所以,得到就是得到,而由不得任何背叛,即便是恶果,他也心甘情愿承受。而背叛者,必须死……
“你不恨吗!她可是处处为难使计,和你卫府早串通一气……”
此次孙大娘和萤光联手,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吴湄就是其中一道。可官府将尚敏带走,他又必得让阿陋前去,这才会遇着易寒与凝萱……
凝萱垂眸,没想到吴湄最终会死在自己人手里。退开几步,与苏禹唤拉开距离,看向他怀中惊恐的萤光。伸手道。
“你要不要!”
“要!是全都要!”
他要萤光,也要“关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