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一直没走,她与沈姝叫人去置办棺木、寿衣、择日,沈家二老本卧病在床,这会儿撑着起来,俯在沈诚尸体旁老泪纵横。
“你怎么怎么想不开呀,我的儿……”
“娘再也不逼你了!”
凝萱这才得知,沈诚是殉情自杀,为的正是黎家小女黎清言,沈诚一心娶她,情深义重,这下算是将两人绑在一处。先前几次都被拦住,凝萱这才方知,沈计闭门谢客的真相。
“爹,娘……”
沈姝将素纸烧尽,哭着劝道。他们倒想找那黎府麻烦,可他们官势压人,怎是他们惹得起的!
邻居商行不少人惊闻噩耗,陆续前来祭奠献礼,凝萱带人帮忙接待,苏禹唤刚走没几日,她倒是熟悉这些,只是看见沈父沈母,难免五味杂陈。可她记得沈姝之怒,这俩也是因黎兄嫌贫爱富之故……原来黎清言自小患有哮喘之症,黎府寻遍垠城也不得医治,唯有沈诚能妙手回春,这些年兢业细心照料,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节哀顺变!”
既有人来,凝萱也致谢回礼。沈诚去得猝不及防,沈计没了他,以后恐怕要雪上加霜。
“等等,沈家二老何在呀!”
响彻灵堂的悲恸痛泣被一厉声打断,只见此时沈家老宅门外,已出现了正缓缓进来的一排人马,身后,抬殡棺材显眼,只待那人走近,凝萱才发现,正是一身素衣的黎哲,其面容枯瘦,与前几日所有不同。
“黎哲!”
正在里内安排妥帖的沈堰听闻这声,出来的脚步已被凝萱拦住,生怕他冲动生事。然沈堰只是推开她,道。
“不知黎大人前来,有何贵干!您也看到了,今天家中不便!”
沈父沈母看见黎哲,恨不得上前同归于尽,索要儿子性命,沈姝也是怒脸雷挣。
“今日我以一介草民身份前来,为小妹清言讨个公道!”
他重重咳了几声,沈诚先去,他这妹妹不久也一命归西,她本哮喘复发,却拒不求医,为的就是沈诚那小子。他读其亲笔遗书才知,清言一往情深,至死不变。
“你讨公道,该讨公道的是我们沈家吧,是我大哥沈诚!”
冲上前的沈姝被先其一步的凝萱拉住,不要命的大叫。
“你怎么不看看我哥是为谁而死?黎大人!难道不是你断送了他!”
“可家妹难道又嘱意别人!”
黎哲回过头。他本想将清言下葬,可她毕生之愿,是与这小子合葬一处,共赴黄泉,他一朝醒悟,知道沈家对其恨之入骨,可为了清言,只得来一试。
“怎么,她死了,死得好,死地妙……”
沈姝闹腾起来难免口不择言,沈堰捂住她的嘴,道。
“斯人已逝,黎大人想要什么公道!”
沈堰看了眼其身后棺木,又瞧了眼身侧沈诚的,若他能发下那女子,也不会这般求死了。
“得此讯息,我后悔至极,只愿了却清言一桩心事……”
作为黎族一员,他早知这官途来之不易,也只沈诚那小子配不上清言,他不过想为她寻个良辰归宿,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他掩面哀愁,泪水迸出,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怎就走到了这地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凝萱不便开口,沈堰愣住,随后看向自己父母。沈诚若在,也应不会拒绝。
并非沈家二老不喜清言,只是先前黎哲实在欺人太甚……
沈堰读来大哥字迹,知其心事。
凝萱会意到沈堰意味深长的眼神,伸手将黎哲请上高座。又听沈堰沉痛高声道。
“今日来此皆是宾客,我沈计,喜事丧事一起办!”
随后又吩咐人去购置好酒,将黎哲身后之人俱招待起来。
黎哲与沈家父母感面泪流……
买酒之人到来之时,阿胖正在酒馆招呼客人,见来人说是沈计的,又不禁想到沈堰那小子,正想调笑两句,却见来人身着白绫,披麻戴孝,问是如何,这才知沈计悲事。
可按着邢氏规矩,酒水若不提前预置,一时也拿不出如此多量。
“你们先等等,我去问下老板娘!”
“那你快些,我们着急!”
沈计几个伙计也催促面露急色,派了几批人出去,这儿酒坊最好,不知是否私心作祟,只觉在那帮官府衙役跟前,不能失了体面。
阿胖连连称道,去了里屋请叫邢蕴,倒并非没有存置,有些下月酒水预购,只是还未前来取拿,沈计出了如此大事,可否能通融……
邢蕴已几日称病没踏出房门一步,听阿胖说,顿得惊住。
“你说沈计……”
阿胖肃色点头,沈堰这名字邢蕴先前听到便犯,这会儿看来仍是有些情面在的。
“你先去将东室那几窖打开,让他们先拿去用!”
阿胖应该和着退下。
邢蕴有些坐立不安,她换了身衣服,躲了这些天,总该出门走走。醉春楼一别,也没见凝萱,想来沈堰家事,她应该也在。
谁知刚一出门,便被迎面而来的叔叔挡在了院口。
“蕴儿,你夫君呢!这可只有——”
“我这不是正要出门去找!”
邢蕴忍下行气,笑了笑,神色却是冷淡如水,对婚嫁之事的厌恶涌上来,她难道就非要被这事裹挟吗?
“蕴儿,我觉得上次那小伙子就不错!合得来,心地也好!”
叔叔拦上她。说的自然是沈堰,邢蕴神情一沉。然叔叔并不知他做的那恶心事。反不满道。
“叔叔吃了人家的药,就这么向着他。我可是你亲侄女!”
“叔叔是觉得……”
“叔叔,我先走了,回来再说!”
邢蕴眼见送酒马车自身侧而过,她一闪身坐了上去,留下道告别。
“蕴儿——”
赶车的阿胖身感一顿,只听身后邢蕴道。
“你快些,被听叔叔废话!”
阿胖举起马鞭,悻悻“哦”了声,加快速度。马车一骑绝尘,荡起一片灰尘。脚踝刚好,真是半点闲不住!
沈家大宅人流涌动,凝萱接上邢蕴,与人一同招待来客。
邢蕴依礼祭拜,沈堰与沈姝立在一旁,因黎哲之故,来了不少县尉装扮的人,只听沈诚与清言殉情之事,皆是不禁泪然。
“谢谢你来。”
沈堰走到邢蕴身边,还是自那事后他头次见到她,邢蕴一顿,她本是被逼出来,脚踝养伤那几日,整日忍受叔叔神烦,实在受不过。
邢蕴没说话,也没理他,此时沈家正是多事之秋,再言语嬉闹刺激也是落井下石,何况,沈堰这样,谁也下不去嘴。
“蕴姐,阿胖找你!”
凝萱喊她,邢蕴赶去,逃跑似的与沈堰脱开距离。
……
行至下午,沈堰便叫凝萱先返回苏布,沈家事多,没了沈诚,总不能全靠她。
“丫头,你好生照顾自己,我这一时半会儿也……”
“别说了!”
凝萱明白他的意思,自小在自己跟前他就自称兄长,这些年来的关照皆源于此,她虽一面抗拒,却知他无愧于这做哥哥的。
“还有,那姓易的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沈堰心下误会两人关系,他见过几次易寒,只觉那人虽说不上坏,却全身透着生人勿近,凝萱一个女子,又生怕她孤身一人吃亏。
凝萱本想解释,却见沈堰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疲乏,只得点了点头,摆手道。
“快回去吧,明日还更忙呢!”
沈堰重重点头。
凝萱是顺道被邢蕴和阿胖捎回的。凝萱坐于马车上,星光在街巷中铺上层银白小道。
“蕴姐,沈堰他是不是哪里又冒犯你了!”
今日大家心情沉悲,可她却敏捷地注意到,邢蕴在有意躲着沈堰,两人擦肩而过时,神色也不对。
“他能惹到我什么!”
邢蕴看向她,那事她的确不想再提,不过也是叫他对世家男子多出几分厌弃罢了。话落,她神色温和了些。
“这几日没见你,也不去姐姐那里坐坐!苏布的事我听说了,听说你仍要留在那儿!”
她知道凝萱倔强,是以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
凝萱点了点头。笑了笑。
“蕴姐以后要多照顾些!”
邢蕴拍拍胸脯,豪爽道。
“我妹子的生意,那是自然!”
回到苏布时,众人聚在尚敏屋中,此时她已醒来,正小心翼翼被喂进汤药。
几日以来,钱瑗虽嘴上不饶她,可这会儿也是闲不住,想她赶快能好。
“喂,你要是有良心,就留下来帮我们!”
汤匙搅拌,浓味刺苦,钱瑗不禁叭叭道,她自小犯错不长记性,得知尚敏被冤枉,恨意也少了些,谁叫自己先前气急还挠了她几爪子。
“可是凝萱不顾性命把你弄出来的,还找人救你,你可别恩将仇报!”
“阿瑗!”
萤光夺过她的药碗,叫她前去帮季祺的忙。旋即对大病初愈的尚敏道。
“你别听她的。”
尚敏醒来听闻苏禹唤死讯,登时心如死灰,牢中受刑,她以此才得以强求自己活下来,没成想……
“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尚敏开口道,她从来都知道,萤光是苏禹唤最爱的女子。可她情难自抑。
“你恨我吗!”
萤光摇头。长叹口气,其实不论是谁,他都会好好的,奈何偏偏是自己。可惜先来后到,迟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