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会帮你达成愿望的。”
如果没有星寥门,如果不是“琼瑜案”,他一定早有个家,而不是这般漂泊无依。
“对不起。”
说罢。易寒又道了一句。
月弯,雾浓,两人,一狐。灵泽游荡在朦迷中,像是头幽灵。
……
卫老爷和黎鹰是第二日过来的。二人声音响彻在晨曦浓雾中,榻上易寒猛地惊醒,凝萱按下他,叫他别担心,自己则是迎了出去。
二人是来商量卫府春贡之事。卫老爷白发浓苍,似一夜间老了几十岁。他曾叮嘱引霜过问凝萱允荷疯癫之事,后者全然不知,加之听闻钦差大人昨日前来问话,想来的确问不出什么。
“三妹,我与引霜商量一番,卫府春贡之事还是你来办吧。”
……
凝萱愣了愣,望了眼一旁站立的卫老爷,后者眼神略带躲闪的看过来,哀求的语气附和道。
“萱儿——”
凝萱顿了顿,收回目光。她并非铁石心肠,然面对昔日母亲之死,负心之人怎还有脸面说出这话?
“我可以答应,但我要一样东西。”
黎鹰与卫老爷俱是藐过来,凝萱在卫府这些年受苛待颇多,莫非她是想……凝萱却没等两人再问,却已继续道。
“我要整个卫府。”
黎鹰是因代引霜前来,因她快临盆之故,黎鹰将手中琐事放下,专心陪伴,凝萱这话一出,虽出人意料,却是不能替卫老爷决定,后者犹豫,只道回去商议片刻。
两人离开,偏院又恢复往常静寂,晨曦淋落,仿佛她自小度过的无数个清早。凝萱捻起水中一缕荷缘,六月已至,莲种清香扑鼻。这不算过分,对吧。人做错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灵泽不知从何时攒到她背后,清冷皮毛黏在她衣袂之上,自她从醉春楼出来,凝萱能明显感觉到,灵泽比往日更加依赖自己。
一人一狐,凝萱伸出手掌,灵泽柔软的舌头在表面打转……
就这么持续半阵,灵泽忽抬头,凝萱循去,木门已被人轻轻推开,半臂宽的横距站着仍是一身黑衣的易寒,晨光折过墙角照在他身上,少了几分戾气,反倒沐浴上温柔……
“你出来了!”
凝萱看得有些愣神,移也移不开眼,忽道。
“其实易寒,还是适合过正常人的生活。”
说罢,才觉尴尬地挪开视线,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生活在阳光下。凝萱记得,自己少有这般见过他。
易寒笑了笑,竟然有几分说不出口的羞赧,他的确,已多年未见过如此轻惬的早晨。
“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凝萱问了句,其实是自己饥肠辘辘,以前她与小雅一同时,都要过问她,此时,总要顾及易寒。
“你做?”
易寒缓下台阶,凝萱身后灵泽这会儿又舔绕在他腿边。凝萱好看的眉尖蹙起,他这话问得,颇有几分瞧不起人的意味。
见他蹲身探向灵泽,稍一触碰便被灵泽躲这后退,十分惧怕的模样。凝萱笑着将灵泽搂到怀里,扬眉盯向他。
“你看你,凶不凶?”
灵泽伏在她小臂中的脑袋蹭了蹭,发出“鞥鞥”地乖巧鼾声。易寒落空的手腾在眼前,凝萱见他尴尬放下。哄着灵泽往前几步,凑到他跟前。
“来,你别整天板着张脸,灵泽很温顺的!”
凝萱拽住他的手轻轻抬起,灵泽是惧他更多,毕竟当年险些死在易寒手下,可灵泽与他们朝夕相处,不会伤害他们的。
被凝萱白皙如葱的纤手覆住,冰凉似玉,像股潺潺流涓缓过手心,易寒呆愣住,也没反抗。
“你看,对吧!”
灵泽想缩回的身子被凝萱安抚,缓缓渐息下来,凝萱滞锢余目偶瞥向易寒,居然在他神色中华看出春风般绽开的笑意……
在卫府安定下来,凝萱想着总要回苏布趟给小雅、萤光和钱瑗她们报个平安。
路过醉春楼时,往日嬉闹繁华依旧,顾客如流,满阁红袖招染,站台迎客的女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凝萱忽然想起自己在这儿的那半月,又响起走时妙菱话语中无奈,又是多出几分感慨,难得糊涂,于是骗过旁人,也骗过自己……
凝萱绕开这条路,她再没回过醉春楼,只是想念如雁,想问她安好,世事坎途,似乎并没有事可以安然躲过。
只是想见见如雁,又不知要到何时,这牢笼真是将人围困如死!
“苏布”仍是先前的牌匾,店面仍是先前的店面,重新开张,萤光必得出面,她带着季祺、尚敏在后院织工坊,阿贵则仍是在店前招呼客人。
见凝萱过来,钱瑗一下子便冲了出来。她现在能自由出入,且后院女红皆是如此,她能在垠城买到各似各样的糕点小吃,大饱口福。
“凝萱,我好想你呀!”
若不是萤光拦着,她此刻一定已去了卫府找凝萱。
巡下四视,苏布虽刚起步,生意却也不错,想来萤光也是能撑起,不必她太担心。
“阿瑗——”
正说着,萤光已带着季祺自帘后出了来,阿瑗紧塞了口点心,萤光啊,就知道管她!
……
说是来看看,其实凝萱最担心的,是她们女子生为外乡受本地布行排挤,没有苏禹唤坐镇,萤光能得信的人又不多……
萤光挽着她的手,说不累是假的,可这样的生活,让她弥补这六七年来的闲暇空虚,她在别人铺排的道路上愈发行愈远,他也会心有安慰。
季祺自然也听闻了卫家二小姐疯癫失神的事,感叹中只觉多年怨气收了些……
“对了,有你的请帖!”
萤光想了想,忽道。凝萱狐疑,正打算问是什么,阿瑗已自里返回,将那东西拿出来递到了凝萱手上。
“沈堰,邢蕴!”
凝萱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阿瑗、萤光、季祺倒是不以为然,只因她们得知这消息时也是一模一般。
凝萱先是去了沈计医馆,门窗紧阖,于是才去了沈家大宅。墙垣外正有高梯摆布,几名家丁正小心翼翼将其上白绫拿下,凝萱思数,沈诚头七刚过……前几天允荷出嫁,按理他该前去,却是因沈诚之事未能前往,不想却……
“是三小姐啊!”
有人认出她,也知道她是来寻沈堰,于是告知她沈堰在里面。
……
凝萱进去的时候,摆放灵柩的正堂已恢复如初,空荡无人。凝萱频繁出入这里仍是在年幼时期,嬉笑低语,围炉烹茶,有沈堰和沈姝的地方,必定都是热闹的。
可如今,冷静至极,了无声寂。
凝萱等了半刻,后帘掀开,沈堰拖着沉重步伐出来,胡子拉碴,一身素布,眼角发青,凝萱吓了一跳,鼻头一酸,只怪自己这些天身陷囹圄,没陪在他身边。
“丫头,你来了!”
沈堰见凝萱紧紧盯着自己,眼眶泛红,木僵的神色扯出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你没事吧!”
凝萱话一出口,不住呜咽,不止因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也因沈堰是他幽暗生命里难得的亮光,若无沈堰,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哎呀,哎呀,你哭什么!这么没出息呀!”
沈堰沉重的脸色一变,挤出独属他的好无所谓的浪笑,他自小与凝萱大闹,可不兴这出。
果真,凝萱扯起袖子狠狠擦了把眼泪,“哼”了声。
“谁没出息,谁才哭!”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哭得更难看了。凝萱重捶了他一把,知道沈堰终于是长了些心思,不必比之前幼稚难当。旋即拿出那请柬,一副他是不是开玩笑的疑惑。
他与邢蕴怎么会……凝萱原本祈祷二人不要刀尖想向便好,可如今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吗?
“丫头,这样不好吗!你不愿意?”
沈堰将那请柬抽去,反问道。他们都乐意的很,父亲母亲,沈姝,没由来凝萱不愿意!
“那蕴姐她也……”
凝萱私以为邢蕴看不上沈堰,且邢蕴性情强势,沈堰也受不来。
“丫头,这是我与她的事,你只需到时候喝喜酒就是了!”
沈堰抬头,望向正堂那块“百医世家”的牌匾,是太祖皇帝赐下的,沈家世代为医,如今沈诚去世,沈家总要有人照看。沈堰没看凝萱,只是顿顿道。
“丫头,沈家是再折腾不起了!”
他难道叫沈姝一个小女子去支撑沈计吗?他毕竟是个男子!
“可是——”
“丫头,放心吧,亏待不了你蕴姐!”
沈堰轻按上她的肩膀,知道她的疑虑,这同样是沈姝的疑虑。至于其他,红尘一梦罢了!
“你和蕴姐,是不是私下说过什么!你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凝萱私以为此,她与佟煜,与易寒,可沈堰算计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
“没有。”
一丝讶异闪过,沈堰摇了摇头。直到如今,他才感受些凝萱这些年些许凉觉,他不如大哥,更比不上凝萱。
……
回到卫府,凝萱久久没法回过神来,只觉世间事阴差阳错,她虽总觉沈堰与邢蕴这事有猫腻,却丝毫察觉不出,何况,是二人的终身大事。
易寒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灵泽卧在二人脚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