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柳世旌凑近些,近近盯着凝萱,捏了捏手中的茶杯道。
“我已将他的底线探个清楚,三小姐该知道,与朝廷作对的下场……”
凝萱掌心攥紧,面色煞白,正思索如何回答。只听一道骂声传来,柳世旌转身一躲,二人同时回眸,那被阿俱拦截不住的女子已将茶盏冲凝萱与柳世旌呼了来,只是一下没中,“啪”地一声碎裂在地……
“姓柳的,你就是这么奉命办事的!”
……
这女子一身鹅黄粉枫杏勒边长裙,俏脸皱皱怒成一团,脑后步摇因其大步而上的动作来回摇摆,步梯旁止住,身后是满脸无奈跟在其身后的阿立和阿俱。
“大人,这……”
阿立摊手,语塞地心虚,看向柳世旌,他们就像想拦也拦不住啊。
柳世旌使了个眼色,二人赶忙又褪去。
“姓柳的!”
女子一直扫视在柳世旌与凝萱之间的眼波最终顿在前者身上,柳世旌收回目光,就在其已想好如何辩解时,那女子已绕走到凝萱身旁。抬眼旁若无人道。
“姑娘与姓柳的,是何干系!这姓柳的,可不是好东西……”
咬牙切齿,言语之间,皆是针锋相对地,对柳世旌的暗讽。然身后的柳世旌也只是微笑,听闻她这么说,甚至没了反驳的欲望,而是临席而坐,就自矮身喝起茶来。
“姑娘你误会了,我与柳大人,只是在此饮茶听戏,并无其他!”
凝萱看了眼事不关己的柳世旌,尴尬着褪回小步,上下打量着女子,她虽很想装作副咄咄逼人的威吓样,却是软音翠语,像极了娇嗔生事的大家小姐,又瞧其翡青耳坠,步摇生辉,身着衣物,皆非凡俗之物,想来与柳世旌一般,是京都南霖来的富贵人家。加之以柳世旌的身份,这女子说不定出自什么达官高戚。
凝萱本想礼貌问一句,却不想这女子轻哼一声,抬头扫视这酒罐顶,寂静无人,又藐向柳世旌,若有所思道。
“饮茶聊天,也需要避人见客,找这么个偏僻处吗!”
说罢,不禁对凝萱好言缓道。
“姑娘你年纪不大,也不为自己的名声清白着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
是以词穷,转言好语相商道。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姑娘和柳大人若是不介意,那便添我一个,想来,姑娘你不会拒绝吧!”
女子愣愣瞧向凝萱,随带上了柳世旌,却丝毫没给其拒绝的机会。
凝萱看了柳世旌一眼,点头道。
“当然不会,姑娘请!”
她知柳世旌的默许,且其似乎对这女子,也有几分惧怕和宠溺。
“我就说嘛,光明正大,自然不足为惧!你们继续,我瞧这戏文不错……”
女子反身坐回到柳世旌身旁,竟自观戏,扬手道。
“阿立阿俱,上茶……”
旋即这二人倒是真真出现,毕恭毕敬奉茶,要知道,他二人皆是柳世旌的贴身侍卫。
于是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凝萱离二人最远,虽说着女子没再说什么,凝萱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她能感觉到,这女子扑鼻而来的醋意。
“三小姐,柳某话已至此,若有闲暇,还请三小姐上县衙一趟,你那师傅嘴巴可是严实的很……”
见柳世旌旁若无人,凝萱也接道。
“柳大人何以对当年的……事,关心至极!”
柳世旌笑了笑。
“三小姐有所不知,家父本为这悬案主事人之一,你那师傅可是当年按例斩首的傅府家丁,记录在册,若此事被旁人觉察,家父名声尽毁……”
话中之意,为了保全名声,可他分明可以直接下手,可仍是……
凝萱又想说什么,柳世旌已起身,礼言道。
“事已至此,柳某公事在身,还要赶回县衙!”
听出他话的意思,凝萱拜别,先行而去。旁人在侧,柳世旌收敛许多。
凝萱离开,女子一双厉眼又愣愣瞪向柳世旌。
“你怎么会来这儿!”
女子歪过头去,就是不说话。
入夜。小雅带着来到卫府的人,是萤光与钱瑗。
两人是为春贡朝服之事而来。他们虽自江南而来,然身在垠城,便有与其他布商一夺高低的机会,萤光擅技挑染,她这几日将布料备成,却迟迟没有下针。
“你知道,尚敏对‘关锦’也并不熟练!”
萤光道。她其实并在不在意春贡,正如孙大娘一般,追名逐利企欲忘却本心,她如今只想安顿好苏布,可她又明白,凝萱很在乎,不论是因何在乎。何况,“关锦”本来是她与苏禹唤之物。
“所以凝萱,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逛得乐此不疲的钱瑗跳到她跟前道。这几日她与小雅在垠城吃喝玩乐,没想到还有卫府这样有趣的地方……
“还有,你与卫府,毕竟是血脉至亲……”
凝萱被萤光攥紧的手心缩回,眼底发凉。
翌日。傍晚,即将入夜。县衙狱牢,灯火昏明,炬影晃闪,巡视来回的县尉踱步走动,在石墙上映下巨大黑影,牢犯哀嚎冤音随着伸出的双手一般将这地方勾勒得更如地域。
其中远僻,上锁的一方角落,漆黑无音,隐约传来苍老密集的念经叨声。
凝萱来到县衙时是下午,然见到柳世旌,又被人带到此地,已是繁星漫天,只因其所言,这人过于重要,要几番察检……
从昏涩小道而入,带凝萱过来的县尉矮身将铁匙插进锁眼,那方正木箱便被打开,露出张苍老孱弱的血脸,腕带镣铐,血肉模糊,瘫躺在地,凝萱周身一冷,任谁见到这等酷刑,都忍不住心颤畏恐……
“师傅——”
她轻轻叫了声,正欲跨过铁栏饶进老者身旁,那县尉便已正面迎了来,当着凝萱的面又将铁栏锁上,恭敬道。
“三小姐,柳大人吩咐,还请见谅!”
见柳世旌方才谨慎之状,想来他是极为看中这人,凝萱点了点头,她明白。
待县尉走后,凝萱将取来的饭食隔着铁栏放进其中,听闻他几日滴水未进,然自己,总归是希望她活着……
“师傅,你吃点吧!”
杨老默默展开眼眸,他是个瞎子,并看不见。合起的双手稍稍一动。
“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用刑之人只管逼问,这些显然易见的东西,并没人告诉他。未听到凝萱回答,他也没勉强,只道。
“你回去吧!救命之恩,在下来世当报。”
不论凝萱安的是何居心,对他这种终日提心吊胆半辈子的人来说,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已是幸然。
“凝萱并无恶意,只是希望师父能说出真相,还自己清白。柳大人是个清官,必定能保师傅性命的……”
凝萱眼神一闪,真诚道。柳世旌闪烁其词,那日茶谈,她并未将他的用意打探清楚,奈何杨师傅这重要人证又落入县衙手中,她必得先保住他的性命,加之柳世旌要求,他似乎,也很想知道他生还的真相。
凝萱说罢,杨师傅便又屏息凝神,合起眼眸默默念起经来。
“师傅——”
任凝萱再如何喊唤,他也再不为所动,正如柳世旌说的,油盐不进。
“你回去吧,不必多问!”
杨师傅挥手,不耐烦道。当时他来此地之前,就已有所察觉,有人在调查当年之事,然他九死一生,得凝萱相救,可如今,如今还是饶不过的。
“师——”
凝萱挨近那铁栏,几近要凑近老者的手滞在半空,此时,头顶炬火一灭,整个狱牢陷入一片黑暗,关押牢犯之音赫然陷入沉寂,旋即又像感刚入锅蹦起的水浪般惊呼起来。
凝萱矮着的身子动也没动,随着一声不知哪里传来的惨呼,惊扰众人,有人手间摸到一只截断的人手。
凝萱屏住呼吸,缓平下来的黑寂中,她感觉到那道脚步的临近,居高临下,正对自己而来。
正当那刀刃触到铁栏的瞬间,凝萱伸手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也正是这一刻,凝萱才明白,这人的目标不是自己。他是来杀杨师傅的。
那人抽出的剑柄又缩回来,正慢慢移向凝萱。
“你是谁,是什么人!你是来杀我的!”
杨师傅当然感觉到了氛围不对,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酷刑之下,没想到多年过去,这旧事还能掀起风云万里。
“杨师傅,家主要我代为问好,只是苟且多年,终得一报!”
“你,你是……”
杨师傅恍然大悟,老泪纵横。
“他,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只有死人,才不会吐露任何秘密。”
刀光如煞,顷刻间向凝萱头顶劈来,就在同一瞬间,匕刀箭般飞刺而入,那人手一软,刀柄落地,人影飞跃,两道黑影厮打起来,凝萱重缓了口气,起身间,人声自远而至,恍惚间炬火通亮,将漆黑一片的牢狱点亮,县尉死晕在牢房外,他们是自此而至……
刀剑相拼,此刻也落下帷幕,长剑离那刺杀之人仅半寸之距,一双凌厉眸子看向凝萱,也整被走进的柳世旌捕捉。
柳世旌不由多看了两眼,凝萱与这人,似乎相识。
“这位是——”
“是我卫府的护卫。”
凝萱赶忙道。若非易寒及时赶来,她与杨师傅早命丧黄泉。
“护卫。”
柳世旌若有所闻的重复道。旋即看向那刺客,悠悠道。
“说吧,你自何而来!”
凝萱与易寒对视一眼,心都悬在嗓子眼,这刺客却轻呵一声,倒下,吐血而亡。
柳世旌看都没看一眼,似乎对这事习以为常。
旋即往里小走几步,看向一脸惊恐的杨师傅。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