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食指直冲易寒,连书桁道,他不过是个八年前的将死之人,还是傅府之下名不见经传的家奴,早知如此,就不该许灵儿前去找他,就该在那晚,借万钧之力将其杀死,徒留今日祸害,真是该死。
易寒盯着连老,目光却瞥向灵儿,她若知晓真相,该是如何的痛苦不已,易寒叹了口气,还是带她先离开。
“灵儿!”
“爹爹,你是不是参与了八年前的傅府旧案!”
没想到先开口的正是灵儿,或许这些日子以来,她早该问询,只是这地方温煦无比,她怕,怕那真相刺眼浊目,伤了自己,也伤了一直疼爱自己的连府众人。
“灵儿!”
“爹爹,你说!”
浅橙衣衫的女子早泪流满面,听不得任何旁言,连老愈加沉默,她哭得便越伤心,无言以对,只会更显心虚。
“爹爹先前同你说过,那案事发如何,皆由傅府家传宝玉‘琼瑜’不翼而飞起,爹爹也无能为力……”
“连老应该最清楚,‘琼瑜’所在何处!”
易寒扶着灵儿渐欲软下的身体,后者窝在他怀中,看向易寒时,泪眼盈盈,任谁也不忍再伤害。
“易寒哥,你继续说……”
“灵儿!”
“你继续说,灵儿没事……”
拥着她渐趋颤抖的肩膀,易寒眼中满是爱怜,叹气中再没说话。
二人身体几近贴在一起,对面连书桁的愤慨愈发深重,他抬手道。
“你们给我上,将他拿下!”
“谁敢!”
他声音还未落地,灵儿已猛地回身怒道,那声音既坚毅又苍凉,也正是这动作之剧,一直戴在其脖间的玉石晶链被甩了出来,余光藐及,易寒一下子愣住。
“灵儿,你先跟我走!”
“灵儿不走!”
灵儿瞧着易寒,狠力摒开包裹自己的双手,缓缓道。
“易寒哥,你告诉灵儿,你亲口告诉灵儿好不好……”
她不助重复,即便那答案已显露在心,她却要亲耳听到才能安心,爹爹不说,她便要易寒说,不论是谁,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那玉石晶链垂落在灵儿心口,烈炎射下,映出五彩斑斓,易寒心杵,只是忽觉时过境迁,他本以为,灵儿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然就像凤姨所说,连府给了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是他,害死傅府上下八十六口,满门连坐,血流成河……”
没再说“琼瑜”的事,她既想知道,迟早会知道,灵儿怔怔在原地,易寒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
“跟我走!”
“你敢!”
连书桁一手接住手下扔来的刀,只是这般,已满眼血红,她瞧向灵儿,她是连府的底线,也是自己的底线。谁也休想带她离开。
握紧剑柄的手紧了紧,被易寒紧搂的灵儿却生生摇了摇头,无力道。
“易寒哥,你走吧,灵儿不走!”
正是这瞬,她抽下发簪,从易寒身旁挣脱,将那银尖生生抵在了自己喉咙,对连书桁道。
“放下兵器,让易寒哥离开!”
“灵儿!”
谁都没想到,她会以死相逼,灵儿摇了摇头,已不愿再多说什么。
“易寒哥,你先走,灵儿想一个人静静!”
……
一路向西,几艘毫不起眼的木船之上,却载着自垠城前往南霖的柳世旌几人,天倒不热,水路凉爽,只是船艘摇晃,时日过长,从未走过水路的向笙一连上吐下泻了几日,杏儿将清水取来,她抿了半口,连同晨起饭菜一同吐了出来。
不由得瞧了眼对面神色异样的凝萱,看来也不好受,却是呆呆坐着,时而站在船外好好瞧上几眼,来回踱步。一身青衣的萤光,双辫垂落,瞧上去年纪不大,却没有丝毫症状。
“你常走水路吗!”
“萤光身自江南水乡之顾,习性如此。”
向笙点了点头,她虽常在下人面前呼言呵气,实则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话痨,奈何这二人皆是沉默寡言,无趣了些。
“江南好玩吗?听说风景奇佳,美得很!”
闻言,萤光愣住,浮现在其脑海中的江南未免哀事多多,许久,她点了点头。
“奇佳,奇美!”
凝萱着实忍不住下船吐了阵,其只手未愈,笨拙地擦拭嘴角,萤光赶忙上前帮忙。
“喂!你没事吧!”
向笙望向凝萱,一路上自己没少叫苦连天,她却安静地坐着,反倒显得自己矫情。“没事。”
凝萱摇了摇头,方才听阿俱说,今晚之前便能到达南霖。
“你也是个大户小姐,出门也不带个人伺候!”
向笙不解,休说自己在宫中,即便是在宫门之外,哥哥与柳世旌也不忍自己受丝毫委屈。念起小雅,凝萱与萤光对视一眼,她并不习惯这些。
“我瞧杏儿姑娘也不好受!”
若真是小雅,怕是要自己费心费力伺候她才对。
众人哈哈大笑。
……
紧接其前的船沿之上,柳世旌背身而立,一袭紫袍随风扬起,算着日子,那对人马应该昨日已到南霖,不出其然,半刻之后,阿立躬身前来,将新得知的消息报给了柳世旌。
“大人,那对人马果真被半路伏击!”
“可有活口?”
阿立摇头,来人向来都是亡命之徒,最后一刀往往都会留给自己。
柳世旌自然能想到那帮人马的主使,先前杨师傅多次遇刺,他已生出防心,只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不过好在……
“那人如何?”
柳世旌瞧了眼船舱,示意的正是那黑笼,其中另一,是那晚前来追杀易寒的活口。
“醒着,只是……只是似不善水路,也是上吐下泻!”
唇角掩过一丝笑意,柳世旌看了眼阿立道。
“走吧,去见见他!”
船舱之中,黑布蒙眼,阿立应嘱将水送到这人嘴角,却被其歪头避开。
“要杀要剐,随你!”
柳世旌揭开绕在其眼前的黑布,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十足威压。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两只眼睛,真真是比易寒还要多几分凌厉倔强。这人没说话,柳世旌重复道。
“你可知道,大内有种刑罚,名为宫刑,你如今武功全失,可是常人不如……”
柳世旌继续道。
“你该明白,你既活着,迟早被杀!不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被柳世旌硬硬盯着,许久,一字一句道。
“囚砾!”
……
入夜,月明如水,三艘船只在夜色朦胧中抵达南霖江岸码头,几人从睡梦中惊醒,提前备好的马车已停留在岸边,阿俱与阿利奉命候着。
向笙被杏儿扶着下船时,头昏眼胀,并未见到一同并排而来的柳世旌。
“他人呢!”
阿俱与阿利对视一眼,还是前者先道。
“柳大人先去大理寺,我们护送几位姑娘回府!”
回头一看,那囚押铁笼的船只早已清空,船夫也不见一人,怕是早有准备。向笙点了点头,回问道。
“我今晚能住在柳府吧?”
柳世旌循规蹈矩,只是这时辰了,他不会忍心再将自己赶回宫中吧。
“是!”
凝萱与萤光相携而下,她瞧了眼幕色,问向身旁的阿俱。
“这儿可有间名为‘百福尚苑’的客栈?”
萤光拽拽她的衣袖。
“你到那地方去做什么?”
……
子时三更,百福尚苑。
凝萱一路走来,京都南霖已陷入一片沉寂,然其街巷小贩游走拾摊,也能瞧出其昼夜不同寻常的繁华至极。百福尚苑位于南霖正中,凝萱进去时,小二不由得多瞧了她一眼,明艳老板娘走上其前,笑得婀娜多姿。
“姑娘是外地人吧,是来住店的?”
凝萱摇了摇头。
“我来找人。”
……
四楼,也正是这栋繁闹客栈的最顶层,凝萱一连上了许多台阶,才走到这一方客舍,先前几次晕倒之后,她身体奇差无比,只这短短距离,就已气喘吁吁,脚步放缓,伸手敲门,一下,两下,三下之后,门被人打开,烛影掩映之下,是张熟悉的脸。
“怎么这时来了?”
易寒看见她,神色略过几丝惊诧,他多年来和衣而眠,睡得又浅,否则,根本听不到她的敲门声。
凝萱唇色发白,不知是这层高台柱,还是方才船晕,仍有恶心想吐的冲动。下弦月际,是担心他毒发吧。
凝萱张了张嘴,见他神色不好,手心紧了紧,将那食人花汁液递到他跟前。
“上次临走,你没有带!”
不知何时,她发觉自己与他已无话可说,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路程,很快就会分道扬镳。凝萱眉头微蹙,就在其正欲要抬脚离开时,胸中一阵恶心,歪头干呕了起来。
“怎么回事?”
易寒起身,轻拍其后背,凝萱呕了半天,整日滴水未进,硬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将那盛满食人花汁液的琉璃瓶放至他枕边,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方前被划伤的口子露了出来,凝萱瞬得慌张,生怕他瞧见臂弯上的瘢痕。
“你……怎么整日受伤?”
叹了口气,凝萱没再往回缩,也是,不是险些命丧允荷手下,就是刀呀剑的,她取出沈堰随身给她的药,手轻放床沿,任易寒上药。
不知是不是太累,凝萱居然没如何感到疼痛,只是脑袋昏沉,待一切完成,易寒抬头,她已俯在床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