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黯昏,将凝萱苍白消瘦的面颊勾勒得一览无余,歪头斜在床沿,这姿势并不好受,环腰将其打横抱上榻,凝萱在他怀中动了动,眉头微蹙。

    “疼!好疼!”

    喃喃几声,却并未苏醒,覆上棉被,手腕却紧捏着枕沿,唇角翕动,不知在念叨什么。翻了个身,侧脖处白皙皮肤上是先前留下的淡淡血痕,接连几日奔波劳碌,无暇梳妆打扮,在这静寂明显无比。

    “疼,疼……”

    伸手轻轻抚上,易寒凌厉目光在染幽映照下,渐趋温柔。他看了眼窗外,将凝萱外露的手臂塞进棉被中,却在触碰至其的一刹被其轻轻拽住,似又沉浸在如何惊恐的噩梦中。

    “别离开我,凝萱会很乖的……”

    易寒愣住,将她额前冷汗拭去,吹灭烛灯。

    ……

    翌日一早,凝萱醒来时,临近木桌上俯着个黑影,她捶了捶脑袋,轻缓片刻,才念起昨晚的事,自己是如何不知不觉睡去的也不知道,水船几日,从未好好歇息,才会如此。

    缓步走到他身边,想将披锦轻轻给他盖上,易寒半撑的脑袋一下惊醒,下意识地警觉瞧向了她,只待反应过来是凝萱,才卸下防备。

    “把你吵醒了!”

    易寒摇头,她昨晚累极,睡床是应该的。

    “我带你去见柳世旌,治伤要紧。”

    凝萱道。这是二人先前约定好的,也是她来此的主要目的,易寒并未完全信任柳世旌,更休说主动去找自己,因而她必得亲自来一趟。

    “改日再说,我想,去柳府守着!灵儿虽身自连府,若他们恼羞成怒,怕会对她下手!”

    “她还在连府!”

    易寒叹息,摇头。

    所以,他并未将灵儿带离连府,不过人之常情,连府冒死解救灵儿,或许仍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在。

    “我问你,若灵儿不愿揭露连府,你会如何?”

    凝萱看向易寒,她相信他能明白灵儿的纠结,生养之恩,并非朝夕之间可以化解。何况是八年来惜惜相照的“家人”。

    许久,是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先跟我去柳府,柳世旌回到南霖,会着手处理此事,他会帮你!”

    “不必!”

    盯住易寒面庞的目光渐黯下来,这一年来凝萱早知他不轻易信人,何况是位高权重、心思缜密的柳世旌。

    见凝萱没说话,易寒看了眼她道。

    “你……如此相信柳世旌吗?”

    “你知道,如今别无他法。”

    缓缓合上眼眸,凝萱道。柳世旌完全可以将他们一手解决,然而没有,他若想失信于人,早能如此。何况……

    凝萱长叹口气,掩起目中无奈,缓缓道。

    “易寒,来日方长,待你痊愈,想如何,都好!”

    他既在乎灵儿,她也可以,连府之事有变皆可,然他的伤,总要先治,这亦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

    南霖,西郊。

    常年未修的破旧府邸,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随风摇曳。将夜黄昏,一裹身束衣,斗篷遮面的男子自墙头跃下,以锐石在石板之上敲击三次,每次三下,由轻至重,只听门外起音缓缓。

    “进来!”

    男子推门而入,身体挺拔直盈,缓缓行至最里,立着的黑衣男子亦是满身黑衣斗篷,双手背在衣衫之内,并未转身。

    “进展如何?”

    一方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道。

    “人已带回南霖,随时可以除掉连府,只是……圣上那边……”

    要知道,“琼瑜案”虽因傅府而起,却不过是圣上炮制的借口,而连府作为其中重要一环,也受圣上庇护,只怕……时过境迁,连府势力衰微,不复当年,然并不代表圣上不会念及旧情。

    “这你放心,我会联名大臣上书,做好你份内之事!”

    “是!”

    ……

    翌日,连府。夜探傅府之人来报,说的正是那几位被带回南霖之人。

    “老爷,他们走的水路,昨日自码头上岸,便立马带回了大理寺重刑关押!”

    连勇叹了口气,摆摆手示人退下,派去之人无果,凤姨更无半点消息,此时人带回大理寺,只得说,时也,命也。

    自那晚之后,灵儿几日滴水未进,更是闭门不见,本想再去相劝,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柳世旌到。他昨日前往柳府拜访柳老柳尚海,其称抱病在床未见客,没想到今日来的却是柳世旌。

    叫人备茶间,一身紫衣的柳世旌已到了前堂,躬身拜见道。

    “连伯父安好,小侄有礼!”

    连柳父辈交好,柳世旌与连书桁却并不相熟,只因柳世旌早早入朝堂为官,而连书桁却受极宠爱,至今只在军中任职。

    “家父昨日风寒抱恙,今早未能好转,只叫小侄前来拜访,伯父见谅!”

    “客气客气!听闻贤侄你方回转南霖,舟车劳顿,怎能劳烦你亲自前来!”

    连老挤笑,心中却是忧虑十足。柳世旌小小年纪,位极人臣,可不是好对付的料。

    “晚辈本该如此!依礼拜见,怎敢说劳烦!”

    连老瞧向柳世旌,真真是肱骨之才,办事得当,八面玲珑,加之其与十七公主关系众人皆知,朝堂之中如鱼得水,就连自己这种老臣,也不得不退避三分。

    柳尚海呀柳尚海,当真是福气不浅!

    “听闻,贤侄你此去垠城,收获不小,带回了几名旧案要犯!”

    “伯父消息灵通!”

    柳世旌眼睛眯起,早知其用意,却不能不来,爹爹不愿插手,自己仍在朝廷,尘埃落定之前,不能拂了连府颜面。

    “不知伯父消息从何而来?”

    柳世旌开口,却并未避讳。连老沉默,他这一问,倒是将自己接下来的话搪塞回去,还未开口,只听院外下人慌张进来跪下。

    “混账东西,没见柳大人在此吗?”

    “老……老爷,小姐那屋走……走水了!”

    ……

    西院,大火烈燃,熏烟漫天,将昏黄夜影映得通红不已,提桶来回疾奔的家丁络绎不绝,连老神色沉重,拽住一人道。

    “灵儿呢,我的灵儿……灵儿如何了!”

    “小姐……小姐她……”

    家丁瞧向熊熊燃烧的大火,屋梁下落,险些将横抱灵儿冲出来的连书桁砸伤,好在其护得及时,连老上前,连书桁拍了拍灵儿沾满烟灰的小脸,唤道。

    “灵儿,灵儿你醒醒啊!”

    “快……快去找太医……”

    连老声音颤抖,立马吩咐人前去,将灵儿带回一旁偏院之中。望着连老连书桁父子惊慌而去的背影,柳世旌抓住个路过的家丁,问道。

    “这姑娘是……”

    “是我们连府的小姐呐!”

    ……

    “灵儿,灵儿……你没事吧!”

    多半个时辰之后,伴随着连书桁的轻唤,灵儿睁开双眸,屋中立在床沿的,正是连老与从太医院赶来的常太医。灵儿眼中神采黯淡下去,扫向几人淡淡道。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救灵儿!”

    带泪瞳孔失去焦距,灵儿喃喃道。

    “灵儿本就是该死之人!该死之人!灵儿更不该……”

    女子紧紧合上眼眸,“认贼作父”这样的言语,当着连老的面叫她如何说出口,她能感觉到自小连府的关心爱护,只是,只是……

    “你们走开,都走,灵儿不想看见你们!”

    她死命摇头,精神接近崩溃,这些年来的欢乐居然都是以傅府满门性命作为代价,而她,也是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灵儿,你……”

    “你不要说话!”

    她狠狠捂住耳朵,连母与连书桁是宠她到大的人,可……背身而去的连老抬手示意众人出去,常太医满脸心痛,连书桁只得照办。

    连老没有移动脚步,苍老声音自窗前传来,仿佛回到那个烈血遍布的夏日。回到了十年前,连母亲女夭折的泣音。

    “灵儿,当年你父亲与我同朝为官,虽政见不合,却并无刀剑之仇,傅府功高盖主,广结江湖门客,加之与六皇子来往密切,早引发圣上不满,许多事,为父也是无可奈何……”

    说罢,他又悲凉道。

    “十年前,我们幼女夭亡,你母亲……我说的是桁儿母亲,在生下桁儿之后再未有孕,便在你两岁那年将你认作干女儿,以慰丧女无女之憾,后来傅府连坐,我们实在不舍,才费劲心思将你救下藏于府中!”

    “的确,那‘琼瑜’是爹爹找人换的,若非那假玉石,傅府也不会满门抄斩……”

    虽说傅府灭门是圣上有意除之,然最直接干系还是自己。方才柳世旌前来,不会无所察觉,柳尚海当年办这案子颇为棘手,多次为傅府进言,柳尚海身为大理寺卿一世清明,也因此得不少诟病,柳世旌自然不会放弃这机会为其父洗脱,傅府势微,圣上难免不会……

    身后榻上,断线的眼泪自灵儿捂脸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桁儿母亲并不知此事,她膝下无女……你别恨她!”

    本以为这事能瞒一辈子,可这等冤案,根本不可能赌上所有人的嘴,朝堂势力错综复杂,此一时彼一时。然连府对灵儿,真是视如已出。

    “灵儿,离开这儿吧!”

    连老说完,抬脚而去。若要以这种方式死在连府,他更希望她能活下去,即便连府滔天大罪,她作为傅府遗孤,至少不会受其牵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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