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我未婚妻。”贺司屿浅笑,抬手向张处长介绍身边的女孩子,再偏过脸,对着苏稚杳放轻柔了语气:“这位是警务处处长,叫张叔就好。”
苏稚杳应话,唤了声:“张叔。”
张处长年近五十,两鬓夹杂灰白,眼角和鼻唇沟都有或深或细的褶皱,但双瞳炯亮,精气饱满的眼神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不过他的笑容真诚和蔼:“就快成侄媳了,不用见外,而且我们见过的。”
苏稚杳温顺一笑,觉得他很面善。
原本是想上门拜访时再提,既然偶遇,贺司屿就顺便把话先问:“我们的婚期定了,想请您做婚礼的见证人。”
“当然没问题。”张处长爽快答应。
烧红的夕阳越来越深,渐渐接近黢黑,警察公墓里,风吹过松柏,吹过人的发,拂面既温凉又萧瑟,天光昏暗,三人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
“你们来看阿彦的吧?”
“是。”
张处长回首,望了眼周宗彦的墓碑,墓碑上,七个字静静映在一道通红的夕阳中。
【烈士周宗彦之墓】
此情此景,人的心情在笑过后越显沉重,张处长不经意间,回忆起三年前,脑子里的画面笼着回忆的白光。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前,看着安详平躺着的周宗彦,这个年轻的男人闭着眼,眉眼皆无表情,面部没有一丝血色,唇鼻上压着呼吸机。
医生摘掉医用口罩,在旁边用德语说明手术结果:“我们尽力了,患者后背大面积浓硫酸烧伤,体内取出四颗子弹,其中一颗穿过了肺部,造成大出血。”
医用托盘里盛着四颗小口径子弹。
“没有当场死亡,是因为雪山温度低,血液循环慢。”医生接着说:“患者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目前是深度昏迷状态,依赖呼吸机辅助通气,暂时维持心跳,一旦停止就会立刻死亡。”
他定定看住医生:“昏迷就是还没有死亡对不对?请你们务必救活他。”
医生神情凝重,摇了摇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假如十二小时内没有逆转,医学上就会诊断为脑死亡,患者的情况逆转的概率极低,能醒过来是奇迹。”
他的眼神一寸寸落寞下去。
但是概率再低,都不代表没有可能,奇迹就是用来创造的。
医生离开后,他立在病床前,同周宗彦说话:“老周走了,栀栀走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该如何面对你妈妈"
他目光落在周宗彦的脸。
“阿彦,醒过来,别忘了你是总警司,中西区警务处的警员都在等你带领。”
眼眶一热,他低头,用掌心盖住双眼。
克制片刻后再睁开眼,他声音染上深沉的哽咽:“努力醒过来,我批准你的卧底申请,阿彦,只要你醒过来…"
周宗彦弯曲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下。
他一惊,欣喜若狂地喊来医生,医生掀开周宗彦的眼皮,确定瞳孔依旧散大,继而检查了各项脑电图。
“医生,他是否还有救?”他问。
医生叹口气,还是摇头。
一个令人失望的回应,他情绪上有些激动:“刚刚他手指明明动了,我亲眼看见!”
医生按住他肩膀,让他冷静:“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局部抽动是脊髓介导反射,可以解释为神经条射反应,这是脑死亡后的正常现象,您放心,我们会全力救治,直到确定患者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他作为处长,很少失态,当时胸腔却剧烈起伏,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
走出重症监护室,执行本次任务的部分主要警员列队在门口廊道,所有人表情凝重。
他一站定,每个人都紧绷了,忐忑地望着他。
“中西区警务处总警司,周宗彦警官”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停顿片刻,言辞清晰而沉重:“光荣殉职。”
死寂几秒,警员们潜意识都在抗拒,慢半拍才接收到这话的含义,有的望天逼回眼泪,有的死死抿住抽搐的唇,有的背过身去,有的已经忍不住脸压在旁边人的肩上,痛苦忍声。
年纪最小的见习警员瞬间绷不住了,一个男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sir答应下次,要亲自带我执行任务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眸底情绪复杂,敛睫,阖了眼。
卧底需要全新的身份,一个不为任何人知道的新身份,哪怕最亲的父母都不能知道,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可能一辈子,也可能任务中随时殉职。
这就是一名警察的一生。
因此是生是死,世上都再无周宗彦。
张处长思绪回归当下,眼前是冰冷的墓碑。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贺司屿时,面不改色,笑着,唇沟皱得深了:“警署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过两日带杳杳到家里坐坐。”
贺司屿颔首应答。
张处长离开后,苏稚杳走过去,怀里那束白菊轻轻放到周宗彦的墓前。
望着墓碑上的烈士二字,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时间是在端了林汉生之后的一两天,那日下午,她躺在别墅花园里午睡,周宗彦到贺司屿这里拿药酒。
那天,他黑色冲锋衣立领下,整片肩颈都是那晚受伤的淤青,她问,他却只是云淡风轻,笑着对她说,警察嘛,都是小事,很正常。
“想什么?”贺司屿声音被气氛渲染得很空,在她旁边蹲下,将首份喜帖轻轻卡进那束白菊里。
苏稚杳牵出一丝笑,轻声说:“想起以前有一回,宗彦哥偷了你一瓶药酒。”
贺司屿一只手肘撑着膝,垂眸笑了下,再抬眼,看着墓碑:“我地窖里的药酒,就是给他准备的。”
苏稚杳侧目看他。
他的侧脸轮廓利落硬朗,因此冷感很强,自然疏远,在红与黑交界的残阳里,又多显出几分孤寂。
和他过去几十年所背负的黑暗相比,刀山火海都轻了,活在那样的环境,他的心墙很高,如同丛林法则,他不具信任的能力,身边亲近的人少之又少。
苏柏说他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但苏稚杳清楚,他其实最简单了。
他待人就两种可能,要么面对你就一具冰冷的躯壳,要么剖开胸腔,把新鲜的心脏捧到你面前。
不是他城府深,只是别人承受不起。
因为他的感情没有虚假,在意的人都放在心里,所以每一次失去都是在剜心。
苏稚杳歪着脸,很想要听他小时候的故事:“你念书的时候,和宗彦哥是同班?”
“嗯,八岁从美国回到港区,住在小姑家,大学前我们一直是同班。”贺司屿回忆,眸光邃远:“周逸他们要小一年级,逃课打架的事没少做,回回都是我和宗彦给他们收拾烂摊。”
八岁,是他亲眼目睹父亲遇害,抑郁到割腕自杀的那年苏稚杳笑着在听,眼睛里却有了水光。
如果不是住在邱姨那里,没有周宗彦,没有这群发小,就没有今天的贺司屿。
周宗彦的牺牲,他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苏稚杳忽然很难过。
他明明是那么值得被爱的一个人,却在微末仅存的爱里还要面临最大的失去。
“贺司屿。”她唤他,声音散在风里。
他回眸,和她潋滟的目光对上。
“你还有我。”昏淡的落日下,她琥珀色的眼瞳被映得透明,看着他,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像宗彦哥临死也要替你顶罪,我也一样,会爱你如生命,让你知道,我给你的爱永不消逝。
“还有我们以后的宝宝。”
也会和我一起陪着你。
四目相对,贺司屿冷清清的眼底融起笑。
凭借贺氏的影响力,贺司屿和苏稚杳的喜帖几乎是送到了世界各地,但婚礼仪式是在港区的教堂,不可能、也没必要请所有人,他们都有共识,现场只需要最亲近的人在足矣。
于是婚宴预备在世界各地同步举行。
贺司屿包下全球近百座城堡,新天鹅堡,布拉格城堡,以及霍华德城堡,都在其中,宾客就近赴宴,配有私人飞机接送。
至于婚宴的策划,八方呼应献计献策,甚至有几家全球领先的高科技公司,主动提供无人机表演秀,人造流星雨,人造卫星,激光云端投屏等科技前沿的新型技术。
有关婚礼的一切贺司屿都由着苏稚杳定。
收回徐界发来的这些所谓高科技浪漫的方案时,苏稚杳只回了句:【这也太俗套了吧】
徐界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上亿起步的项目,在这位小公主面前,就值俗套两个字。
徐界没辙,告知贺司屿情况,贺司屿在公司给苏稚杳打了一通电话,问她是不是都不钟意。
苏稚杳正儿八经,老成的语气:“那倒不是,主要他们这么主动,明显动机不纯,肯定是想趁机要你合作,假好心”
她在电话里嘀咕埋怨。
贺司屿忍不住笑:“这类尚未普及的合作都是小项目,亏的不见得是我。”
苏稚杳心里只有弹钢琴,商界势态她一无所知,对贺氏,她还沉浸在和罗西家族商战三年元气大伤的印象里。
“贺司屿,你还大手大脚把钱当纸烧,等以后还要我养的时候,你可别哭!”她哼声训斥,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他倒只知道笑:“你这是替我省钱?”
“我不替你省钱,难道等着你破产吗?”苏稚杳咕哝,虽然知道再如何都不至于到破产的程度,但心里总觉得他永远都该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想他掉下来,为谁低头。
静了会儿,贺司屿一声纵容的叹息,话里带笑:“贺太太,你要不要上证券公司了解一下,你当年投资持有的贺氏股票现在怎么样了?”
苏稚杳困惑,她看不懂股市,这通电话结束后,让小茸帮忙查询她名下的股票账户。
小茸算出股票收益,发给她看,并且震惊:【杳杳赚了10倍!你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小富婆!】
苏稚杳这个当事人很茫然,她当年一心支持贺司屿,苏柏分出给她的那几十亿,她投进去就没想要回报,谁知道今天翻了十倍。
小茸和她解释,说她是在贺氏最低谷时期投资的,如今算是新巅峰,股票价格水涨船高。
小茸激动不已:【我都不知道,原来杳杳是中国排名前十的女富豪!】
苏稚杳坐在钢琴前不可思议,呆愣很久。
一不小心变成小富婆了要怎么办?
婚礼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定制钻戒,婚纱和西服,出于贺司屿的面子,享有全球之最称誉的著名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
全身都是量身定制,尤其是女孩子的,从婚纱到首饰,用了万颗钻石,单单皇冠就上千颗,每一颗都是克拉钻,切割完美,火彩耀眼夺目,色泽和净度都是最顶级的。
不过苏稚杳不想太沉,于是设计师更改款式,将皇冠用钻减到两百多颗。
婚礼对戒的样式源于公主和骑士,女戒皇冠款,主钻是一颗绝无仅有的蓝宝石。
原定鸽子蛋大的四十克拉艳彩蓝钻,苏稚杳又是嫌重,嫌太大不好看,硬生生改到三十克拉,切割下的十克拉,一部分被分到了男戒上,低调嵌入戒圈内,另一部分做进男士的衬衫袖扣和胸针。
所用钻石都出自同一块天价原石。
就是伴手礼,都配有真材实料的珠宝,用的都是金箔钻石糖。
说是顶奢的世纪盛宴都不为过。于是苏稚杳又数落了他一通,说贺司屿你做生意的头脑呢,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我都愿意嫁了,你还这么烧钱,你不是商人吗,有去无回了你都舍得?
贺司屿任她絮叨,任她在怀里闹,笑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抱实了,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
柔声说:“舍得,因为是给你的。”
苏稚杳在他情意绵绵的温柔里安静下来。
随后,又听见他的声音,裹挟着浓郁的深情:“想要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妻子。"
尽管公开了婚讯,但苏稚杳还是没有耽误公司行程,婚礼前,她在京市上钢琴课,又去了国外开演奏会。
那几日,贺司屿亲自去了趟国外,斥巨资同官方签署下一份武器装备技术购买合同,回国后,他又签下一份捐赠协议。
内容是,将国外先进武器装备技术,无条件捐赠给国家兵器装备研究院,用于科研项目,推助中国军警事业。
婚礼前一日,那套赶时赶点打造出来的重工婚纱落定,苏稚杳也回到港区。
西方婚礼中有个词叫first look,意为第一眼,顾名思义,就是新郎第一眼看到新娘为自己穿上婚纱。
这是仪式感。
所以那天,苏稚杳直接去了周家别墅,在婚礼前,不能让他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
不过某人的电话来得很快,得知她在邱意浓那里,他不假思索道:“我现在过去接你,二十分钟。”
阳光很暖,苏稚杏懒洋洋伏在庭院的茶桌上,闻言一下挺坐起身:“不准过来!”
贺司屿不解:“怎么了?”
苏稚杳支吾两声,理直气壮说:“女孩子出嫁前一天,得自己睡,不能和你见面,这是习俗。”
沉默两秒,他在那边叹口气,听着还挺惨:“你男人已经独守空房七天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苏稚杳一听这话,心就软了,甚至止不住心疼起他,温温吞吞小声:“明天不就见到了嘛”
“今晚我会睡不着。”贺司屿轻喃。
苏稚杳在茶桌托着半边腮,莫名听出一丝委屈,她陷入动摇,抿抿唇不作声。
“bb,”他用粤语叫她宝贝,低磁的嗓音总是很犯规,明着诱哄:“回家吧,好不好?”
他语气柔得,苏稚杳骨头都酥了。
就在她左右摇摆时,邱意浓端着点心托盘过来,笑着同她说:“来,我和他讲。”
苏稚杳把手机递过去。
邱意浓坐到苏稚杳身边,手机放到耳旁,出声:“阿霁,是我。”
“小姑。”
邱意浓一边将点心从托盘里取出,搁到苏稚杳面前,一边对手机里的人含笑说:“我说你老大不小了,单也单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日?别担心,杳杳在我这好着呢”
邱意浓在旁边劝着,苏稚杳拿起一块玫瑰饼,慢慢咬了一口。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邱意浓说:“我是把杳杳当女儿了,女儿就要嫁人,今晚陪陪我这个妈妈还不成?看你黏的,只一晚,明天就还你。”
苏稚杳听得耳朵微微泛红。
好说歹说,最后贺司屿总算妥协,嘱托道:“麻烦小姑,帮我把她房间的温度调高些,她睡觉爱踢被子。”@“放心。”邱意浓笑说:“保证她明天在你面前活蹦乱跳。”
那晚,苏稚杳也睡不太着。
明日就是婚礼,之前忙于行程没感觉,现在静下来了,她后知后觉到紧张和亢奋。
夜深了,苏稚杳翻来覆去,怎么都没睡意,摸过床头柜的手机,给贺司屿打过去电话。
对面过半分钟接通,传来一阵哗啦的声。
苏稚杳靠着枕头侧躺,奇怪地问他:“你在做什么?”
“洗澡。”
他的声音有些哑,混着水声,回响遥远。
苏稚杳更疑惑:“大半夜洗什么澡?”
那边没立刻回答,水声停了,随后声音离近,变得清晰,缓缓荡进她耳底:“你说呢?”
他语气耐人寻味,苏稚杳瞬间就懂了,赤红着脸,装糊涂:“我哪儿知道。”
贺司屿笑了下,只问:“失眠了?”
她“嗯”一声。
他轻叹,无奈而纵容:“知道自己今晚睡不着,也不跟我回家。”
苏稚杳轻轻回怼:“难道回去就能困了?”
贺司屿故意缱绻着声,牵引她回想刺激的画面:“每次做完你不是都睡得挺沉的?”
苏稚杳脸一红,不回他话。
他的音色不用刻意,稍微压一压声,就能自带上蛊惑的感觉:“想不想睡着?”
她脑子突然就不会转了,他一问,她不由自主便乖乖回答:“想”
贺司屿轻笑,似乎是对她的温顺很满意。
夜色浓浓,卧室昏静,苏稚杳裹在被褥里,耳畔,他的指令在手机里响起:“手指放上去。”
苏稚杳屏息:“干嘛”
他没说,只轻哄的口吻:“听话。”
预感到他所想,苏稚杳咬了下唇,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不要好那个。”
“哪个?”他问。
扭捏片刻,她声音弱到听不清,说了个骚字,随即想起之前醉酒,就是这样被他哄骗过一回,她立刻羞耻低嗔:“贺司屿你带坏我。”
他语气很轻,暧昧得就像正拥着她,在枕边咬她耳朵:“没事的,只骚给我看。”
苏稚杳自己都不晓得那晚是怎么开始的,他在电话里用尽了十二分的耐心,一边哄着她教她做,一边哑声夸奖她。
说宝贝很乖,又夸她叫声好听,仿佛当时正揉着她头,夸奖她表现很棒,乖孩子会得到奖励。
她大约是被夸昏了头,晕乎乎地,眼前水光朦胧,他说什么她都无意识照做。
不知何时睡过去,翌日睁开眼,躺着床上懵了足足五分钟,苏稚杳才渐渐拢回思绪,清醒想起昨晚那通phone sex.
她双颊一下子热得像高烧,蓦地扯被子盖住脸,臊得不行。
坏透了。
贺司屿坏透了!
她心里正羞怨,房门敲响三声,邱意浓的声音温柔响起:“杳杳,造型师到了,该起床化妆了哦。”
今天婚礼,她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稚杳回神,马上坐起,应声:“起了一”
港区有三种婚礼仪式,第一种是在婚姻登记处的礼堂,由登记官主持,第二种是在拥有政府批准的教堂,由符合资格的神职人员主持,最后一种可以是在港区任意地点,由婚礼监礼人主持。
婚姻登记处的礼堂举办相比不太正式,但苏稚杳也不是很想在港区闹得太轰动,于是婚礼就定在教堂。
金色的大教堂,从外部的草坪到内部,一路玫瑰盛开,华丽的巴洛克风格被衬得越漫明快,殿内的廊柱浮雕和壁画格外壮观。
殿堂里塔高高耸入云,通径很深,因太过宽敞,空无一人便显得十分安静。
水晶高跟鞋踩在瓷砖面,慢一声慢一声地,发出浅浅的脆响,苏稚杳拎着婚纱蓬裙,裙摆大拖尾拖在身后,从殿堂门口往深处走进去。
尽头的舞台摆有一架白色钢琴。阳光渗透彩绘玻璃花窗,透明的光束照在钢琴周身。
苏稚杳整理婚纱,在光里坐下。
她提前过来,还没到仪式的时间,独自在钢琴前静坐着,过去十分钟左右,殿堂外面传来闹腾的声音,显然是那人到了。
苏稚杳掐着时间,佩戴薄纱手套的纤细双手抬起,轻轻落到黑白琴键上。
教堂外部,草坪碧绿,娇艳的玫瑰栽种遍地,金色教堂和红玫瑰元素天生般配,交融在一起,神圣和浪漫相得益彰。
贺司屿一袭正装现身。
高定西服耀黑色,面料由羊绒和丝绸制成,格外服帖,勾出他长腿窄腰的优越身形,白衬衫收在西裤腰带里,领带和马甲都是搭配过的,袖扣及胸针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他到时,宾客都在草坪。
因与邱意浓的关系,贺司屿的祖父自觉回避,只以长辈的身份让人给苏稚杳这个孙媳妇送来红包和所谓见面礼,没有出席现场。
除此之外两人最亲近的人都到场了,唯一遗憾的是乔漪因身体缺席,孟禹自然也没有来,不过可喜的是,乔漪在英国的治疗很顺利。
宾客于门口站成两列,等在教堂外。
贺司屿走过,接受每个人的祝福。
徐界、小茸、大为和里奥,四个人站在最前端拍手,徐界还算稳重的,其他三个压不住欢喜,雀跃得快要跳起来。
贺司屿点头示意,过去与Saria和Zane拥抱,他们高兴地用蹩脚的中文,感慨有情人终成眷属,李成闵用同样蹩脚的中文纠正他们的发音,遭到陆森一阵嫌弃。
经过周逸那群人。
周逸先五体投地兴奋叫唤说,司屿哥今天这一身简直迷倒万千少女,帅得没天理啊!
其他几个跟着就喊,司屿哥这张脸哪天不是在祸害小姑娘。
贺司屿睨了眼过去,哂笑,随他们闹。
盛牧辞双手抄着裤袋,勾着调侃的笑,京腔拖着痞劲:“咱们京市最难追的妹妹都被你娶回家了,可以啊老贺。”
说着伸出一只手,往贺司屿肩上砸了一拳。
宋黎挽着他胳膊,闻言不乐意了,替姐妹说话:“怎么就不能是杳杳优秀,讨人喜欢呢?”
“我就说说,宝宝,这你也要怪我?”盛牧辞装得还挺委屈:“行,老公不如小姐妹亲。”
宋黎欲言又止,又得哄他了。
贺司屿抬了下眉骨,浅笑:“嫂子在理。”
话落,他就被盛牧辞赶走。
邱意浓和张处长是婚礼的见证人,和他们打过招呼后,贺司屿向邱意浓讨人。
他回首,深邃的眼神扫了圈众人,玩笑的语气问:“都这么神秘,把我的新娘藏哪了?”
邱意浓瞅着他,忍不住想笑:“急什么,你是没杳杳活不下去了?"
贺司屿一脸正经,配合她话:“昨晚差点去您家拐人。”
“在里面在里面。”邱意浓哭笑不得:“我还能不还你?”
贺司屿翘起薄唇。
这时,殿内隐约传出钢琴声,朦朦胧胧的,在微风中摇曳着温柔的节奏。
贺司屿眉眼一动,望进深不见底的大殿,预感到什么。
在邱意浓的示意下,贺司屿抬步走入。
过了两扇敞开的大门,在钢琴曲的伴奏下,一道歌声缓缓响起,声音干净得,仿佛是从圣洁的天堂而来的天籁之音。
“lf I had to I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你,)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光阴虚度,)
The nights would seem so long(长夜漫漫…)"
贺司屿一步步通向深处,怕惊扰这一刻的氛围,他走得很慢,皮鞋在瓷砖面踏得很轻。
女孩子清越而温甜的声音还在继续,渐渐清晰。
“Hold me now,(抱紧我,)
touch me now,(轻抚我,)
I don't wanna live without you.
(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距离三五米远的地方,贺司屿在她的歌声中站定,望见舞台中央的人,他凝神静气,屏住了呼吸。
她坐在钢琴前,白纱手套下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起落,长发编起,发上一顶华丽耀眼的钻石皇冠。
穿着那套定制的纯手工刺绣抹胸式婚纱,蕾丝花瓣网纱蓬起,雪白的长拖尾一圈布满钻石,奢华闪烁。
彩绘玻璃窗外折入的那束光,照在她身上,脸蛋,天鹅颈,肩骨到细臂,都呈现肌肤莹白透亮的光泽。
她在光里如天使降临。
出现不为别的,只为拯救他。
那一瞬,这首歌的旋律也到达高潮,她卷翘的长睫扬起,眼里漾着清澈的笑意,望住他,温柔而深情地唱着。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爱,)
You oughta to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爱你,)
One thing you can be sure of,(有件事你可以确信,)
I never ask for more than your love(我要的只是你的爱……)”
贺司屿静静和她对望着,定在原地。
遇见她之前,他从没想过破碎的人生还能圆满,因此画面太美好,美好得不可思议,让他突然怀疑眼前所见的真实性,怀疑这样的完美是不是真的属于他。
可她甜甜一笑,对他唱道“I'll be there for you if you should need me,(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You don't have change a thing,(你不需要改变什么)
I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我喜欢现在的你……)"
他被唤醒,如梦初觉。
前所未有的感受,原来第一眼看到钟意的女孩子为自己穿上婚纱,是这样的体验。
就像虔诚一生的信徒,见到上帝,如愿以偿。
贺司屿凝着她,倏地笑了,眼眸泛起丝红。
这首歌唱到结尾,丝滑的钢琴声在她指尖落下最后一节尾音,直至散去,空旷的殿堂重新静下来。
苏稚杳沉浸片刻,抬起头,见几步开外的男人还站在那里,半晌没反应。
出于昨晚的羞涩,她掐着软绵绵的调子,情不自禁娇嗔:“你怎么还不过来?”
贺司屿深深看着她,眼里笑意浓了,双眼那一圈红得更明显。
走到她面前,他朝她伸出手。
苏稚杳重新笑起来,将手放到他掌心,由他带着自己起身,笑盈盈地问他:好听吗?”
他忽然间说不出话,只笑着“嗯”了声。
苏稚杳发现他眼眶里都是红的,仰着头,一脸心疼:“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要哭了?”
贺司屿笑得更深,没回答,牵住她的手,抬到唇边,虔诚地吻到她手背。
一瞬不瞬看住她的眼睛:“谢谢你。”
苏稚杳睫毛一下一下扇动着。
他嗓音透着一点哑,眼底情愫泛滥,接着说:“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
知道他走到今天,经历过多少痛苦,于是苏稚杳的眼睛不自觉也跟着有了热意。
苏稚杳湿润着双眼一笑,齿贝洁白:“这首歌叫《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我对你的爱矢志不渝。
“想起来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苏稚杳轻声,表达自己唱这首歌给听他的用意:“但又怕突然这么说,太淡了……”
贺司屿满眼都是她:“你说的,我都信。”
“真的吗?”苏稚杳眼睛弯得月牙,故意反问他。
他笑,伸出左手到她眼前,腕表往上挪了下,露出一截腕骨。
曾经那里刺着Tartarus,拉丁文里的地狱。
重逢后他洗掉了,任由淡淡的疤痕浮出。
苏稚杳惊讶地发现,现在他的腕部伤疤盖去,有了一个新的刺青。
Te amo in mundo.
“你什么时候去纹的?”苏稚杳诧异过后,自己先反应到,肯定是她不在港区的那几天。
她换了个问题:“这也是拉丁语?是什么意思?”
贺司屿笑而不语,先牵着她走出去。
婚礼仪式在圣殿举行。
那天,庄严金色殿堂,宾客落坐,邱意浓旁边空着一个席位,座位上贴着周宗彦的名字,仿佛他始终都没有离开过。
得到婚姻登记处授权的神职人员在礼台前主持这场婚礼。
主婚人庄重地宣读证婚词。
问他们,你愿意接受贺司屿先生/苏稚杳小姐作为你合法丈夫/妻子从今以后爱着他/她忠诚对待他/她吗?
苏稚杳笑望他,回答,Yes,I do.
贺司屿也回答,Yes,I do。
和她相视着,他眼底笑意暖了几分,继续说:“与有荣焉,是我高攀。”
在这个浪漫而神圣的婚礼中,他们对着法律宣誓,交换婚戒,拟结婚通知书上签下姓名,在登记官的见证下,通知书变更为结婚证书。
主婚人点头微笑:“我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掌声久久不息,席位的宾客都开始起哄。
贺司屿一只手揽在苏稚杳的腰,一只手轻捧住她侧脸,看见她害羞又温顺的目光,他眼里压不住笑意,低头,柔柔地吻到她的唇。
今天,他们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他没有说。
Te amo in mundo.
意思是,我爱你,在人间。
灵魂若有归宿,那一定是有你的地方,对你的爱欲就是我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