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与洛和韵一同回到杳城,看见路边商铺门上挂着白风筝皆是一愣,因为那商铺牌匾上刻的是洛家的标志。
洛和韵眼睛里的笑意瞬间垮塌,疯了似的纵马在街道上狂奔,一时间人来人往躲避匆忙,鸡飞狗跳的闹成一团。
洛和韵已经看不见了。
他脑子里此时就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有。
勒马停在洛府前,因为太急,一时不查他被马甩到地上。
洛和韵什么也顾不得,洛府挂起白绸,一片一片的雪白,飘忽着仿佛一把刀在他心头来来回回的绞。
洛和韵哆嗦着爬起来,出来看的门丁赶紧上前来扶,被他一把挥开。
这几年洛和韵功力长进许多,一个看门的下人对这力道半点抵抗的无法,直接甩到了一边去,在地上蜷着,试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正厅已经改成了灵堂,白烛点的通亮的屋子里,洛君席地坐在棺边,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一个将要迎娶妻子的新郎官。
洛和韵上台阶的时候脚底绊了一下他失声哭嚎,喉咙里是咔咔的呜咽,就那样爬进正厅,抱住棺材,良久才能出声:“娘....娘....爹,我娘.....我娘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哀泣将才到大门口的裴染吓了一跳,示意身边人将地上半死不活的门丁扶起来救治,赶忙下马跑向院子里。
却也只是到了院子里。
因为她知道,此时她不该踏进灵堂,那里只属于两个悲痛欲绝的男人。
两个!
灵堂布置的的很正常,挂白,燃烛,停棺......
只是洛家主一身喜服,那神情仿佛只要洛和韵回来就要随着洛夫人一同去了一般。
洛和韵的哭声从撕心裂肺,到嘶哑狂乱。
这个温文尔雅了二十多年的青年从没有如此失态过。
裴染用手抿了一把脸,整个手掌都被沾湿,原来她也已经泪流满面。
她就站在院子里守着这两个人几乎两个时辰。
洛和韵抱着棺材就被有在再撒开手。
只是泪已经流尽了一般,不再哭喊,神情也恢复了清明。
洛家主淡淡的看他一眼,扶着棺边站起来,冷静的说:“把你的手拿开,遮到你母亲了。”
说道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轻缓,温柔又缱绻。
可裴染愈发感觉不妙,想要上前。
刚要抬脚,洛君便看了过来:“准儿媳妇,委屈你现在那里站一会儿,等一下你再过来也不迟,我有些事要和韵儿讲。”
洛君神色里带着一点歉意,是裴染记忆里君子谦谦的样子。
裴染不自觉咬紧了牙关,眼泪汹涌。
她站在那里没动,即使腿已经发麻。
只是眼睛紧紧盯着她喜欢的那个青年,不愿再离开。
洛君看着院子里情真意切的少女微微笑了起来。
他对洛和韵说:“你遇见一个好姑娘,应该珍惜。
他说:“和韵,喜欢也好,爱也罢,人之一世,总要心悦些什么,否则心就是无根之萍,人也就找不到自己。”
他停顿一会儿,又说:“你一直问和铃的去处,她可能还活在这人世的某个地方,也可能早就夭折了,对你们而言,我应当不是一个好父亲,人心都是偏着长的,但也要讲理。
要分个先来后到是不是?
爱你母亲就已经用尽了我这一生的力气,有时候我也在想你们兄妹怎么办呢?
也幸好,她有一个愿意不计回报的师父,你有了愿意将目光停驻在你身上的人。
和韵,珍惜眼前人,你能抓住的,肯停留在你的时光里的,她不是过客,而是你的全部。”
洛君乱七八糟的说话,脸上是从未让外人见过得轻松惬意,
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到此刻,他的确很轻松。
他与爱妻,年幼相识,年少相知,年晦相依。
他们完完整整的在一起,没有谁掉队,也不会有谁掉队,十指相扣走过几十年光阴,将会出现的东西一一看过。
这样想来,一同化作一抔黄土归于后土也不会孤独,因为坟墓里是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洛和韵心底一阵阵翻出冷意,耳力过人的裴染也将这一番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一时之间仿佛晴天霹雳,她不知道该为谁的离去伤心才好。
洛君轻轻咳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侧头看了看外边清冷的月光,往事纷杂,他也不清楚看过多少相似的。
一挥衣袖,正厅的门砰地一声关住。
洛君说:“我时间不多了,你盘膝坐下.......也算是最后给你一些护持,日后人世纷扰,要你自己看过,离别会有许多,却也有五光十色,不要学我钻进一个死胡同就不愿再出去,不过心甘情愿的,我也乐意就是了。”
又过了许久,灵堂的门才从里边打开,洛和韵走出来,神色有些呆愣。
裴染往他身后看去,挂白、燃烛、停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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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的丧事早两天就挂了白,只是未曾想洛少主归家第二天便下葬了。停棺不过三日,而且抱得是家主夫妻二人的灵牌。
这......洛夫人身子不好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只是洛家主正值盛年,引人唏嘘。
洛和韵一身素白,神情冷静的料理了父母后事,在墓前跪了七日,粒米未进,也幸好,他修习内力,不比常人。
否则,这昔日鼎盛的洛家怕是要死绝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无常事,富贵本无根。
眼看繁华起,也看尘埃落,好多年后,当时之事编成戏折,茶余饭后也有几个不知事的小孩咿呀唱过。
只是无忧无虑的腔调不能与戏词相和。
也有人问起,后来活着的人如何了?
听说,似乎吧!那个青年散尽家财不知所踪了。
洛和韵将镖局商事交给裴染,卖了家里的宅邸和一些田产庄园,背着刀就走了。
裴染没能留住,也没法留,因为即使把人留下,心已经死了,也无能为力。
她也知道,洛和韵必定是去寻找早年莫名其妙被洛君弄丢洛家少女,那个如今已经不被人记得姑娘。
又是五年了,她若活着,也该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那是她少年时的朋友,只是后来,她将其遗忘了。
吞并了洛家镖局的裴家并没有恢复到当年鼎盛的局面,因为一个故人出现打破了最后的幻象。
楚寒云手中拿出一大摞裴家贿赂官员勾结匪徒,暗中售卖妖糜花的证据。以及草菅人命、抢占产业、豢养私兵、目无王法等罪名更是罄竹难书。
裴家主死于狱中,裴氏裴夫人连同娘家都获罪,十岁之下的孩子豁免,却三代奴籍不可更改,其余人等秋后问斩。
裴染以为自己也是将死之人,楚寒云却将她悄悄带了出去,等她看到洛和韵才明白过来。
洛和韵用当初留下的财宝换了裴染一命。
楚寒云站在无名之都的城墙上,远远看着两个人慢慢离开,那是她一生最后一次见到裴染。
毕竟,是她看中的徒弟,楚梦姚的徒儿被好好照料着,她的徒儿也不能过得太差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