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喜,便是天道轮盘所化的那个女孩子。
她听了一个疯魔人的七桩故事,思及自己也有游行万界的本事,作别疯魔人,来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人世,这一日正好人间新年,天地浊气换新气,万物萌发蕴养生机。
偏偏一户人家进了偷盗的贼人,被酒醉的男主人抓住,两相搏斗起来,打斗间推翻了烛火,盗贼杀了一家三口,携着财物仓惶而去,随后火势愈大,被人察觉,等扑灭之时,残垣断壁,惨不忍睹。
天道轮盘所化的精灵身上披的是众生因果丝,所谓牵一丝而改因果。
她便动了那户人家女儿断裂的因果丝系在自己身上,于是摇身一变,化入了凡人苒儿的人身。
彼时毒烟滚滚,那孩子年幼加之本就体弱有疾,已然惊病散魂。
堂屋的门洞开着,一长一幼两个身影盘坐在蒲团上,面朝着庭院,背后摆着诸多天地神灵的牌位,案上的一柱清香袅袅,缭绕着被吹进室内的山风吹散。
午后静坐,让张承喜不由的昏昏欲睡,她闭着眼睛,感官从小小屋舍逐渐向外扩散,她听到庭院里细碎的风声,听到院外哗哗瀑布,听着长风呼啸过整个山头,偶尔能听到兽叫鸟鸣。
山间清气从流激荡,随着她的神思渐渐盘旋与山岚之间,将不问观悠悠环抱。
头顶碧空万里,涧下水雾缭绕,好似一处人间的神仙境。
跟着师父修行的日子过得安稳宁静,尤其三念真人待张承喜很好。
衣食不求精,却可吃饱穿暖,屋舍不多好,却能遮雨避寒。
张承喜未曾见过人间烟火,那如今,人间的烟便是炉中香、山中雾;人间的火便是炉中柴、案上灯。
三念真人教导她认了许多字,背下许多道家的典籍口诀。
那是他说,还不用她立时明白,只要记住了,日后自然慢慢吃的透。
所以五更起身,教导拳脚,日上中天,背诵典籍,月生树梢,坐在院中夜观星宿,言说一些往事。
他们走遍了月泊山外的大小山头,走遍了月斓城中的大街小巷,走遍了月溪河畔的九曲蜿蜒
如此一年,张承喜八岁,个头见长,身骨灵健,两眸灵动,神韵清且静。
三念栓了道观的旧木门,一老一少各自背着一柄桃木剑,便要下山。
“师父,我们要去降妖除魔吗?”张承喜在陡峭的山涧里不时跳跃,灵活地不曾落了三念真人几近飘忽的脚步。
“我带你去见见我道中人,至于妖魔,遇妖便斩妖,遇魔则杀魔,端看缘分。”三念真人道。
“什么缘分?”
“你打得过就是缘分,打不过便跑快些。”三念真人说道。
“哦,那我晓得了。”张承喜点点头。
下了山,先进月斓城,三念真人在此地久居数年,也有些朋友要告别。
与故人作别,又应下了一些沿途能办的事。
他们又去备了一包干饼和一囊酒、一囊水,旅途使用。
待出了城门,张承喜扯着三念真人的衣袖。
“师父,我有件事情要做。”
三念真人不问何事,跟着她走到城郊。
向西一条金水河,沿着河水走到转折处,直上一个望月坡,下了土坡,一片杂草荒芜的野地,几个孤零零的土包随意立着。
竟是一片乱坟岗。
乱坟岗下一颗枯死的老槐树。
张承喜来到槐树下,捡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枯树枝四处扒拉荒草。
不多时拔出几根散落的泛黄人骨,接着在树根下,扒出一把浅土埋起的旧刀,并着一只灰扑扑的旧包裹。
一年时间已经足够尘归尘土归土的了。
抖擞了土,打开来,包裹里两锭金,两锭银,碎银果子十几个,铜钱也有两吊半,另外有女子的碧玉环一双,金步摇一件,玉佩一只。
再看那把兵刃,兽皮做的鞘,拔出来是一柄寒光凌凌的单刃刀,刀形若剑,一掌宽,刀身笔直,唯独在刀尖处有个微微圆滑的弧度。
并不是寻常人家砍柴杀猪之用的物件。
“此物煞气重,落在此处,竟然镇住了野鬼,你若要带走,未免今后此地就不安生了。”三念真人说道。
“师父厉害,不如想个法子收拾了后患吧,反正这东西我要带走。”张承喜揪着三念的衣服笑嘻嘻道。
三念的道观名就叫‘不问’,他修行也不爱多问,便哼笑一声,取下背上桃木剑,踩着七星罡步,在野地里转悠。
手中木剑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戴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展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这一咒用作杀鬼。
张承喜立在一旁观看,三念真人身边是许多惊惶逃窜的鬼魅虚影,三念真人毫不留情,将震慑在乱坟岗上的孤魂野鬼统统杀尽。
咒语落下,便有异动,荒野间隐隐雷声闷闷,正所谓冬雷阵阵,青天白日,翻云诡谲。
野地里起了风,呜呜嘶嘶,奇奇怪怪。
那一颗已经死去的老槐树身上漫起黑雾,劈咔一声,引来天上一道雷霆将老槐树劈烧。
天火含正气,其中雷火又是所有邪祟皆畏惧的东西,雷火看似虚弱地燃烧着,整片乱坟岗上的晦气被卷入火光,片刻便横扫一空。
张承喜隐在袖下的手上捏着一根红丝,红丝某处打了个结,待乱坟岗上风定雷散,她手上的红丝也点点化尘地散了。
试问这一出的因由,依旧是一年前的破事儿。
当时她进月斓城,走到苒儿家墙外,入眼看过墙那边,就见烛火点燃了垂幕,醉酒的男子顾不得贼人,冲进渐大的火势,想要抱出熟睡的女儿。
那家的娘子听到打斗从屋外冲进来,想要给夫君递刀,却先对上贼人。
女子哪是男子的对手?
贼人劈手夺刀,先杀了女子。
待男主人抱着幼女冲,大火已经作势,连着身上也着了火,因此贼人一刀毙命。
孩子被埋在父亲怀中,死死护在身下。
贼人未管。
离开事发的厢房,去往火势还未波及的主屋,用铺在桌上的布,裹了人家箱中、奁中的财物首饰,夺门而出。
正遇上站在墙外的张承喜,彼时她一身红裳,那贼人杀了人正心慌,只管逃。
张承喜看到他,一伸手便从虚空中抓住这人的因果丝,随意地给丝线某处打了一个死结。
然后又牵了女娃娃断去的因果丝缠在自己身上,等张承喜再眨眼,便已经变成了小小女娃。
四周还是大火涛涛,艰难地从男子怀中钻出来,她绕过血泊中的障碍走出院子,四周开始吵吵嚷嚷有人走水救火。
这景象也是稀奇。
一时间便没有去看那打了结的贼人。
随后又上了月泊山,那时贼人经行乱坟岗,死结便恰巧打在此处,他便死在了闹鬼的乱坟岗上。
这便是:
那日歹人偷入户,引火烧了百姓屋。
慈父回身救幼女,狠人抽刀斩慈父。
偷刀卷款奔逃出,一家三口魂魄怨。
奈何命数天做线,牵丝断线打丝结。
丝结打在月梢头,狠人死在月中天。
横尸弃骨曝荒野,野狗食来骨肉臭。
荒草一埋三尺高,金银宝刀落尘蒿。
更有因果牵一线,化人来寻银与刀。
便是黄雀偷螳螂,更有高人在其后。
张承喜因学了不少口诀,旁的不灵,偏偏触类旁通会唱打油诗,她面上淡淡,心情自编了一首,颇为自得。
山坡上,三念真人掌心的黄符落地引了雷火燃烧地气,很快将遍地的枯草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时爆开,零星的雪迹化成雪水。
贼人的因果丝散去,便说明鬼魂儿也已经散去了,身无旧债一身轻。
追回了钱财,张承喜笑嘻嘻地将包裹并刀递给真人。
“师父,这便有钱吃饭了。”
三念真人将钱财收进肩上的褡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