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早上了,木叶敲门将我唤醒。
他寻了一套狐毛红披风给我搭上肩膀,确认这样出门不会受了风寒才安稳拉着我朝深山里去。
柔软的白狐狸毛带着一点类似膻味的闷臭,好在不是很浓郁,并不会让我反感,还有些皮草的厚重感。据说这是很久以前,木叶上山打猎获得的,由于毛色发亮,密散适中,他就留在仓库里作为收藏品。
倒是小狐狸看到同伴的尸体,眼睛都直了,半晌张了嘴,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只能痛心疾首道:“你这个挨千刀的木叶!”
不过再怎样,他都不会把罪过归到我的头上,这点甚好,至少我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本来打算和狐狸分道扬镳,另辟条路去妖市,免得众妖以为我们私底下有不同寻常的勾当。但是我忘了他有分|身术,一路上就以和我捉迷藏为乐。
“阿渡,我在这里哦!”狐狸不知道从哪块石头后冒出来。
我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哈哈,现在在天上了。”他果然又化作一只鸟一样浮在树枝之间
“还有这里这里!”
我总算能理解到神烦的含义了,有无名火告诉我:神烦的意思呢,是现世里流传的说法,就是那种烦躁指数好比天神的惩罚一样,无法消除,这就是神级别的烦躁了。好比有人想熄灭无名火本来就不旺盛的火苗一般,这也是神烦。
于是木叶面色黑了下来,一把抓住神烦的狐狸的尾巴,让它无法化形,然后狠狠揍了一顿。
常言道:大蛇打七寸,狐妖抓尾巴。
尾巴对于许多妖怪来讲,尾巴都是必死的命门呢。
吃到苦头的狐狸总算安静下来,嘴里叼着根枯草跟在我们身后。
我问道:“这次妖市又搬到什么地方了?”
木叶回答:“并没有搬家的说法,妖市的地方一直没有变化,只是对现世的人做了很多障眼法,所以看起来好像四处漂浮一样。”
我恍然大悟:“那现在的障眼法又做了多少?该怎么进去呢?”
木叶眯起眼睛,忽的竖起食指示意我噤声。
我忍不住问:“怎么了?”
木叶侧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专注的目光让我有些发怵。
而狐狸则一反常态,欢喜道:“是阿狐要回来了吗?”
我隐约有些不安,轻声问:“阿狐?是上次那个人吗?”
“啧。”木叶抿唇,脸色有些不好看。
风像是得势一般,迎面袭来,稍微脆弱的杂草都能被拦腰吹断。
我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森林,好似能听到野兽稀疏的骚动,是风雨欲来吗?
我胸腔里忽然有一点暖意,不知为何,心跳也骤然加速,仿佛兴奋,抑或是,害怕?
总觉得要想到什么了,可这样缠绵不去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握紧木叶的手,低声道:“我怕。”
木叶反手抚了抚我的发梢,有意无意用指腹盖住我的双眸,温柔安慰道:“不怕。”
由远及近,散发着腐烂的果实一般的甜腥味,又像是带着些微刺鼻的酸味。
狐狸带着一丝迷恋的眼神,他看着我,目不转睛,近乎痴迷道:“我的阿狐,是要回来了吗?”
木叶将我拦入衣袍内,神情淡然,似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也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
他斜睥一眼狐狸,厌恶道:“杂碎。”
我闭上双眼,只敢紧紧依附着木叶。
这样僵持了三四分钟,却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身后有人唤道:“阎王大人恭请阿渡,木叶,以及狐狸大人入场。”
待得我们转身,方才那点骚动就荡然无存,好似一切只是虚幻的错觉一般。
不过这样也好,看来对方还并不想声张吧?
即使哪种情况,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不安。
好似分水岭一般,那阵腥风背后是难以预测的暗潮汹涌,而妖市入口却又象征着温馨日常,犹如现世生活。
我被木叶牵着入了那道散发着光彩的缝隙之中,又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疾风劲草之后,好似站着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托阎王大人的福,此次光是评委就来了五十一人,简直可以搞联谊舞会了。拥挤的人群将赛场围上了好几圈,还得保镖护航才堪堪能挤入人。
等木叶寻到自己的位置,刚围好围裙准备动工之时,一把菜刀就直直飞钉在他的砧板之上,正好削下木叶那几根黑漆漆的侧发。
我循着飞刀的方向望去,正是那日被欺负的狗崽子,它正面无表情洗鱼,好似和它全无关系。
谁承想,木叶扬手将刀柄握在手中,朝左边顺势一摔,那刀就顺着劲道,直勾勾插在狗崽子脑壳上。
一时间,血流成河。
不过好在,妖怪并没有命门,所以不会闹出狗命。
木叶风轻云淡道:“咦,我的刀为何在你头上了?啧,罐头抢了也就罢了,连我的刀都喜欢放头上把玩吗?”
狗崽子闻言,又吐出一口狗血。
于是悲惨的狗崽子,成了第一个在赛中受伤被请下场的选手。
“阿渡大人,前些日子忘了说,您这届也被阎王大人邀为评委呢!”山猫毕恭毕敬道。
我怀疑它根本就不是忘记说,而是怕提前说了,木叶会让我给友情票,这才临时做些手脚,拖延到现在才来请我,以示比赛公正公开!
我默不作声,随着山猫坐上评委席。
阎王大人站起身,慷慨激昂道:“第三百四十一届美食大赛正式开始,由于前三百届比赛的成功举办,妖市的所有商户对此次比赛都非常期待,而且各位选手都是不远万里自发赶来参加的,这腔对世间佳肴的热爱实乃难得啊!”
话音刚落,底下的选手们就纷纷露出了死鱼眼的表情,并且窃窃私语――
妖甲:“我是被绑过来的,你呢?”
妖乙:“咦,那我还好,我是看有龙角才来的。”
妖丙:“我是说能减刑才来的呢!”
妖丁:“我是误打误撞进来的,碰巧被抓来凑数。”
某个不知道序号的妖怪:“唔,据说之前开了三百届?怎么没听说过?”
于是下面讨论的选手们,也兴致勃勃议论着,虽然感兴趣的点儿有点偏。
阎王大人听着这群选手们散发的不满,只能干咳一声,讪讪道:“第一道菜就是以‘月落竹间影’为主题的菜肴,食材身后的阁子里都有,各位请自行发挥。时间为三炷香,比赛就此开始!”
我原以为木叶会再做那道清爽可口的竹筒饭,但见他抄起鱼生,居然是换了个花样,难不成是怕我当评委,吃了同样的会腻歪,以至于不给他票?
不过这狐狸又该做的什么菜?
当然,下面做菜做得热火朝天,上面的评委也嗑瓜子聊天,还专谈了八卦。
我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只能喝了一小壶茶,肚里水胀胀的,几乎都要八成饱。
不知打哪来的无脸男道了句:“你们说,这阎王大人的龙角是哪来的?”
我竖起耳朵凑过去,插话道:“你们知道什么隐|情?”
文鸟道:“叽。你们难不成不晓得,阎王大人也是有正宫娘娘的?”
山猫补充:“啊?还有这等事?我就晓得他和前任辅佐官锦鲤大人有一腿。”
白泽道:“无知的小辈,阎王大人的正房,可是早几千年前就定下了,这可是在现世里都有记载的。”
腹黑的老板:“哦?还有记载?白泽,我怎么都不知道?你给我说说?”
白泽怒道:“你怎么阴魂不散?谁要说给你听!”
我道:“这会儿还打情骂俏吗?既然知情,何不说来听听?”
文鸟兴奋道:“叽。是呀!白泽大人,这可是一等一的秘密啊!”
白泽恼羞成怒道:“倒是从前听说,阎王大人一生下来就是当孤魂野鬼头目的料,那时候还没有鬼府,也像是现在这样,在各个山头划分地盘,那时候妖怪可不好惹,所以阎王大人要立足只能靠那些生性懦弱的鬼怪,结果一来二去……”
我和众评委异口同声道:“一来二去到底怎么嘛!”
坐在众妖之间的阎王大人表示压力好大,这样明目张胆说别人闲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白泽眼珠子咕噜转了一遭,喝口茶清清嗓子道:“一来二去,时间一长,自然就养不起手下了呀!”
阎王大人握拳掩唇:“咳!”
我与众妖又默契地无视掉阎王大人,继续问道:“可别说一句话掉三个包袱,继续啊!”
“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位非常有钱的小姐!她愿意花钱养活阎王大人的手下,并且献上龙角给阎王大人当礼物,不过条件是,必须和她成亲。这可高兴坏了又胖又丑的阎王大人,当下他就同意了!”
我腹诽:白泽,你知道阎王大人如今势力有多大吗?你真不怕他手伸长一点把你那山头也给攻略吗?除非你仰仗腹黑的老板,否则就是分分钟被逆袭的事情哦。
腹黑的老板仿佛听见我的心声,他遥遥朝我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我叹气,估计他又是使用了读心术。
白泽继续道:“可惜啊,就当阎王大人和小姐拜堂以后,那小姐便无影无踪了。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小姐其实是夜行女,只有在晚上才能看清别人的模样,白天就是一个瞎子,结果没料到传说中英伟神武的阎王大人又丑又胖,等到要洞房才反应过来,结果愤然离开’,这第二种嘛,则是‘小姐原想用龙角哄阎王大人拜堂,然后把阎王大人炖了煮火锅吃,结果没料到被他发现,险些被揍得命丧黄泉,这才惶惶逃离’,总之无论那种,都是让人始料未及的结果啊,所以说,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活的开心咯,丑一点胖一点也不用太在意,总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丑多胖的,不急于那一时来证明自己。”
“正是正是,白泽大人果然睿智!”
我和众评委恍然大悟,原来传说中的阎王夫人,还有着这样一遭怪诞的故事,不过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阎王大人是死都不肯说了呢!
我们不约而同看了阎王大人一眼,表示深切慰问以及同情,阎王大人身上,忽然就插入了好几把羽毛箭,遍体鳞伤,可谓是会心一(几)击。
一场闲聊下来,选手们几乎都做好了菜肴,按照排序一个个端上来,不慌不忙。
清一色看过去,绝大多数都选择在盘子里摆几块竹子,表示贴切主题。
这次的评委都比较有水平,可以说是吃货里的状元。我不大会点评,只能跟风说个好还是不好,但是发现,凡是我点头说好的,刚下场都会被一把神秘的菜刀钉到脑子。
我猜想,这可能也是某种特异功能吧?索性就不去理这谜之菜刀事件。
等轮到木叶和狐狸的菜摆在我面前时,我就犯了难了。
因为情况比较复杂,这两道菜是他们直接错过其余评委,擅自摆在我面前要一较高下的,我没有其余好或者不好的借鉴,一下子也说不出的所以然,也不敢轻易下筷,这可是他们之间的生死之战啊。
木叶温柔道:“随意选吧,没事的。”
我见他如此善解人意,想着平时觉得他奸诈腹黑一定是我涉世未深,没看清楚,其实木叶是一个极其体贴的人啊!
他又笑道:“即使答案一定是狐狸君的比较难吃,它也是欣然接受的,毕竟,我对它,还是比较了解的。”
我绷紧脸,连一声干笑都笑不出来:“……”
狐狸也冷哼一声道:“你这样逼迫阿渡,算个什么样子?”
我又满怀期盼望了狐狸一眼。
它无奈道:“我啊,最见不得你为难的样子了!就随随便便选个我的好了,省的要这样麻烦!”
我憋了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眼珠子咕噜转了一遭,盯在两道菜上:一道是鱼肉混竹笋,看不出做法,但清清亮亮,并不显得油腻。另一道是清蒸鲤鱼,但鱼被翻过来,破开的鱼腹内塞满了亮莹莹的碎豆腐加一些野菜,闻起来居然有着野花杂草的馨香,很是可口。
两道菜都各有各的好,这让我犯了难。只能这边夹一小筷子,那边夹一小筷子,再怎么人间美味,我怀揣心事,尝得都是食之无味。
我干咳一声道:“木叶面前这道做得甚好!”
见狐狸欲语还休的模样,我急忙补充:“当然,狐狸的也不错!”
就这样寥寥几句,又把局势拉回了平局。
我暗暗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利弊:如若狐狸取胜,那就是得遭到木叶的谜之报复。若是木叶取胜,狐狸非但打不过木叶,还更加委屈了,不行,我还是得照顾照顾狐狸。
于是我咬牙道:“可,狐狸面前的这道菜更好一些!”
狐狸眼里泛出两滴泪水,他看似喜极而泣道:“当……当真?”
我坚定道:“当真!”
只听得木叶笑了一声道:“果然好眼光,那道菜,正是我做的!”
我哑口无言:“这,这是怎么回事?”
狐狸解释道:“原来他早有预谋!我原先还想,这样调换一下菜正是能更好分辨出谁的菜肴比较美味,却没料到……”
此时此刻此景,我也只能干干笑两声。
于是第一回合,由于其他选手受伤,最后获胜的选手就是――木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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