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相处地再好,也难以控制不被木叶看到我沾满鲜血的样子。
当我清醒过来时,手上脚上,纯白色用手洗涤的衣服上布满了艳红的血迹。
四周横尸遍野,伤口处还散发着一股升腾的热气,血味愈发浓郁起来,而手中的长剑还是冰冷的,一阵阵钝痛仿佛要提醒我,先前究竟酿下了何种滔天大祸。
太好了,死去的妖怪里面,没有木叶。
即使这样罪恶的念头会被讨厌,我也忍不住松一口气,目光慢慢变得柔和。
只要不伤害心爱的人,那就很好了。
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能察觉出,那是木叶。
像是做贼心虚,我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可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木叶的目光,似一汪池水那般冰冷,深不可测。
是讨厌我了吗?
我抬起头,由于眼睫上也染了鲜血,已经干涸结了血痂,黏住了眼角,导致我只能眯起眼睛打量他。
我微笑道:“我现在是拿着草灯哦,所以不要怕我会杀害你。”
即使不靠近我,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我啊,知道你最爱我了呢!
所以即使现在想要抛弃我,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难受哦。
只要离我远远的,我就能好好保护你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黑目老师说的那个刺猬交朋友的笑话了,即使内心柔软,触碰到别人就一定会让对方受伤,所以远远地看着,用目光爱护就很足够了。
木叶抿了抿唇,却在原地不动。
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去。
我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恬美安逸的微笑,呢喃自语道:“我觉得我这种妖怪肯定是没有名字的,不过哦,妖怪们有给我取名――杀人鬼。你不是喜欢记录妖怪名字吗,那就把我写在《百物语》上吧,就写,我有双重人格,一个是温柔的杀人鬼,一个是冰冷的杀人鬼,而温柔的杀人鬼拿着草灯,冰冷的拿着剑,看到草灯的呢,也不要去靠近,因为没有人能预测到什么时候是草灯,什么时候又是刀刃,还有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要写上,温柔的草灯喜欢妖怪,接近人类,甚至会爱上人类,所以呐,大家要小心一点。”
说到最后,连我自己维持不住笑容了,双颊渐渐僵硬起来,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瑟瑟发抖,似乎是觉得冷,又似乎是觉得难受,就在心头那里,很多很多情绪拥挤着,想要出头,却什么都涌不出来,酸酸胀胀还有点想哭。
我垂下头,默默掰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忽然,木叶冲过来拥上我,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将我整个人笼罩住,他结实宽厚的胸膛给予我安全感,跃动有力的心跳似乎又能赐予我力气一般,此时此刻的木叶,不是一个凡人,就像是神明降临。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温柔抚着我的脊背,低声道:“别哭,我心疼。”
闻言,我越哭越大声了。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别哭啊。”
我抽抽噎噎,心道:你说不哭,就真的会不哭啊?
我用下巴蹭蹭他的肩窝,双手紧紧反抱住他,委屈道:“你不怕吗?”
他开着玩笑:“不怕,只是杀太快,我忘了记录它们的名字了。”
木叶这样满心满意相信着我,让我愈发不安,愈发愧疚起来。
万一,万一我杀的不是妖怪,而是木叶呢?
他拍拍我的头道:“你放心,在你杀我之前,我会让你变回草灯。”
他顿了顿,弯起嘴角道:“草灯,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大力点点头,望着比我高了一个头的木叶,撒娇道:“亲亲我。”
他伸手贴在我的脸颊上,俯下身吻上我的唇,细细密密吻着,直到我站不住,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像是猫儿一样。
木叶一手扣住我后腰,加深了这个吻。
他长舌直入,搅住我的舌尖轻咬舔舐,在上颚辗转反复,像是品尝着什么,依恋着,迟缓着,慢慢吮吸。
我没有尝过接吻的滋味,就好像吃了蜜一样,不是嘴上甜,而是心里甜,只是吻着吻着,连气儿都要被抽走了,我推了推他,面色潮红松开嘴,大口大口汲取空气。
他紧搂住我,沙哑低声的嗓音在我头上迂回萦绕,他问:“什么感觉?”
我认真回复:“甜的!”
“我怎么没尝到,那就再试一次。”
木叶没有等我反驳,直接又扣住了我,将我未曾说出口的话埋没在深深浅浅的吻里。
我埋在木叶的胸前,四周都是他清淡的香味,像是竹子,又像是桂花,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具体的,又可能是无数种花草糅合在了一块,总之让人觉得安神。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似乎怕一松开手,我就会和刚才杀妖怪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木叶道:“我们回家吧。”
“好。”我甜甜一笑。
和木叶回到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木叶像是牵小孩一样,小心翼翼领我离开那个是非之地,那个沾满了鲜血的可怕地方。
我心有余悸,忍不住回头看去,在那尸体横陈间,仿佛又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底下爬了出来,它一双眼睛黑得清亮,是只小狐狸。
它张着嘴,急急忙忙朝我喊了两句,具体什么我并没有听清,只听到了一个词――阿狐。
这是它给我取的绰号吗?
不过我刚才没有杀了它,真是奇迹。
木叶察觉到我的异动,伸手覆在我的眼睛前,不让我再去看身后的可怕场景,他低声说道:“没事的,一定会有办法让你永远拿着草灯。”
“嗯,我也想要这样呢!不然拿着刀该多累啊……”又该有多吓人。
回到家中,木叶就绝口不提我拿刀的事,就好像我一直都是温柔的样子。
而我却时不时会刻意去回忆,一般多久会变成那个杀人鬼,十天,一个月吗,还是一年?
毫无头绪,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立刻就会。
如果能预料到就好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木叶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我,就是态度上,还明显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什么嘛,年龄上,我肯定比他大上好多,都可以喊我奶奶了吧?
这天,木叶一大早就出门购买食材,我百无聊赖窝在被子里,打算再赖几分钟的床就起来。
隐约间,视线变得模糊,有什么在脑海里盘踞不去。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另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红狐,执着剑,缓缓从远处走来。
她嘴角有两枚小尖牙,像是真正的恶鬼,吸人血,剥人皮。
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不难分辨出是我还是带刀红狐。
每个人的气场都是不同的。
她自有一股风流妩媚,娇声道:“我可爱极了你这懦弱的模样,只有我啊,才能保护你,长长久久占有你,疼爱你。”
我皱眉道:“我从世人口中学到一个词,配你正合适,那就是――恶心。”
她又低低笑起来:“哦?是吗?我可是,一直爱着你啊,我的红狐,你不就是我吗,难道,你不爱你自己吗?”
“我宁愿死。”“你死了可不成啊――”她拖长了音,似乎是真的在惋惜什么,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失落道:“不如,我杀了他吧?”
我眯起眼睛,能察觉到这是肯定的语气。
她望了望手中的剑,叹息道:“要不是你啊,我哪里会是这个样子?如果连你都能死了,那就好了,那样啊,我便能随心所欲,你懦弱的样子,真叫我恶心,用刀刃斩断别人的喉咙,控制生死,才是世间美妙的滋味啊,不如这样,你亲手杀了木叶,那我就不动手了,啊呀,我忘了,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死在谁的手里,而是让木叶死呢,这该怎么办呀,好苦恼呢。”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掌死死扼住,半天吐不出一口气。
如果我不杀木叶,就会被她杀了。
那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原本我也不太喜欢带刀红狐乱杀人的样子,丑透了。
我逐渐恢复了意识,可那些话语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烦闷起床,正巧撞上了回到家的木叶。
他依旧是素色的长袍,利落干净的短发,并没有遮住额头,露出一双眼来,清清冷冷,却很是温柔。
我搂住他,亲昵撒娇:“吃什么好?”
“饺子,想吃吗?”
我眼睛发亮:“是自己包起来的那种吗?”
他点点头:“嗯,想试试吗?”
虽然有点难度,但是,好想试试!
和木叶一起做事情真是太幸福了!
我又害怕起带刀红狐所说的那一番话,不知道她何时会出来,只要赶在她出来之前杀了自己,就好了吧?
我微笑点点头,那就今天晚上吧?我再贪恋一个下午的独处时光,今晚,再心满意足赴死就好了。
木叶果然是做饭的一把好手,在我坐在桌子前磨蹭的时刻,他就已经和好了面,拌好了馅料。
由于包饺子不用发面,所以仅仅是在上头盖了一层布。
而馅料里,由于我口味重,木叶就加了麻油酱油还有一些料酒什么的,这样更加入味一点。
起初都是他擀皮,他自己包,我也只有在旁边看看的份。
等到那一个个金元宝似的饺子摆在桌上,我也忍不住手痒要包了,可惜我显然没有人类会烹饪的技巧,包了两个不成样的,也就歪在桌上看木叶忙活了……
等包好已经是傍晚时分,日落西山。
木叶煮了第一碗汤饺端上桌,我已经迫不及待敲碗要开吃了。
他拽走了我手里的筷子,不满道:“不准敲。”
“为什么不准?!”
他咬牙切齿:“又不是孩子!”
我嘟嘴,只能乖乖用勺子去盛了一个到碗里,嘀咕道:“这不让,那不让!”
他漫不经心道:“你这样,小孩子会学坏。”
我惊喜道:“我们会生孩子?!”
木叶一口汤喷碗里,咳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寻思了一下,他那句话可能是:如果我不做好大人的榜样,其他别人家的小孩子看到我会学坏。
于是我臊红了脸,一时间手足无措,很是尴尬自己说错了话。
木叶用纸巾擦擦嘴,并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淡然道了一句:“以后会有的。”
这话是要和我生孩子了?
我笑弯了眉毛:“那小孩子生出来会变成狐狸人吗?”
他抽抽嘴角,无奈道:“那是狐狸精。”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
――明明差很多。
虽然只是善意的谎言,我也忍不住撒谎骗自己,会这样和木叶生活下去,生一个孩子,可能是狐狸,也可能是人。
临睡前,木叶抚着我的手背道:“如果想赴死,那就在真正要死的时候吧,譬如你杀了我的时候,如果你能好好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你怎么知道的?”
木叶道:“因为你很笨。”
之后的故事,并不用我多加复述。
我并不记得那么多,只记得当时的木叶,胸膛上中了一剑,那是我手里的凶器。
即使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却依旧眉目弯弯,安静祥和,笑的很好看。
我跪在他的身侧,目瞪口呆抽出剑,反手就是往自己胸口扎去,直入心脏,等到剑刺入心脏时,就化为粉末,渐渐凝聚成那一盏散发着温暖的草灯。
灯芯还亮着火光,越来越盛,即使我要死去,也未曾有熄灭之意。
我胸口不住流淌着血,汇聚在膝上,渐渐染红了一片。
我伸手搀扶住木叶要倒下的身子,他唇无血色,已经合上了眼睛,唇齿间微动,吐露出几个字眼:“下一世,我来找你,我来守着你,以,草灯之心……”
那草灯似是听闻召唤,隔空飞起,轻柔地,缓慢地,旋转起来。
而灯下的我与木叶,意识涣散,将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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