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仍不见送菜的婢女回来。六姝方甫松弛的心弦又渐渐绷紧,越来越忐忑不安,无人说话。薇烟更是咬着指甲,红着眼圈,绕着内阁来回踱步,泫然欲涕。
这时屋角的小鼎彩汽蒸腾,水泡汩汩,“真心汤”已经熬好了。诸女面面相觑,都朝慕华望去。
慕华拿勺子舀了一碗药汤,道:“甄相公,多谢你帮了我们大忙,但事关花神谷安危,我们终究得问个水落石出。六妹、八妹,把甄相公的嘴巴捏开。”
未醒道:“甄相公,这药汤不会要你的命,最多让你昏昏欲睡几个时辰。得罪啦!”与嫣石一左一右架住许宣,捏开他的口颊。
许宣正寻思是否当闪电反制,用真心汤来逼问诸女忘情草的下落,门外突然传来如潮鸟啼,送菜的婢女们终于回来了。
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繁华、薇烟接姥姥口谕!”众女顾不上灌许宣“真心汤”,忙将他塞到柜子后,就地朝悬阁大门拜倒,齐声道:“弟子在!”
香风鼓荡,鲜花飘舞,几个白衣女子推门而入,当先的那位高挑秀美,似有西域血统,金发雪肤,双眸淡蓝,高声道:“大姥姥说,‘这九道菜你们绝做不出来,必是有他人指点。是谁烧的菜,立刻带来见我,否则以欺师之罪论处’。”
六姝脸色齐变,险些瘫软在地。。
许宣也满嘴苦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好端端地非要旁生枝节,原本只消借“真心汤”问出诸女忘情草的下落,就可以趁着两个老妖怪寿宴之际,盗草溜之大吉。现在可好,就算能强行拔走仙草,也已行迹尽露,难以全身而退了。
薇烟脸色惨白,泪珠打转儿,好不容易熬到那几个白衣女子骑鸟远走,方捂脸哭出声来。
未醒叹了口气,道:“这回真真完蛋啦!当着众宾客的面,让大姥姥发觉我们藏了男人,就算她想饶过我们也不成了!”
嫣石咬牙道:“祸是我闯的,我带他去向姥姥请罪!”拽起许宣的衣襟,便欲朝外冲去。
“八妹且慢!”繁华一把夺过许宣,转身道,“七妹,去把里间婢女的衣服拿来。三姐,借你胭脂一用。”抓起一块布帛,在热水里浸湿了,飞快地在许宣脸上、身上抹了抹,又拿小刀刮净他脸上、下巴的须毛,接过寻欢递来的胭脂盒,在他脸颊上迅速敷粉。
众女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慕华按住她的手腕,低叱道:“四妹,你疯了么?擅自带男子入谷,至多不过在‘思过渊’禁闭十年,更何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这般故意欺瞒姥姥,可就重责难逃啦!”
“二姥姥的脾气你又不是又不知道?”繁华轻轻挣开手,继续为许宣画眉、涂抹胭脂,“她正愁没借口搅黄大姥姥宣立少宫主呢,被她撞见了,保不齐将我们全逐出师门。将此人乔化为婢女的是我,万一被她察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也不用受此牵连……”
嫣石涨红了脸,道:“繁华姐!人是我带回来的,岂能无端连累你?让我来!”抢过未醒手里的婢女衣裳,也不管众女惊呼转头,便脱下许宣的衣衫,换上女装。
未醒顿足道:“罢了罢了,要死一起死好啦!”将他的衣物、柴刀卷了塞入布袋,丢到墙角,又抓起两个洗净的驼峰,塞入他的胸口。
薇烟瞥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众女七手八脚,转眼便将许宣乔化成了一个白衣婢女。他五官俊秀,原本就男生女相,这般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位楚楚动人的俏丫鬟,只是身型略显高大,举止间也欠缺女子的风致。好在假扮的是伙房仆妇,稍显蠢笨些倒也无妨。
慕华捏开他的口颊,将一只冰凉滑腻的甲虫塞了进来,冷冷道:“甄相公,这只变声虫能将你的嗓音变做女声。到了姥姥面前,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敢妄自乱来,漏了马脚,我就杀了你!”
许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啼笑皆非,却装作惊惶无比,连连点头,心想:“许宣啊许宣,你两次‘初见’白姐姐时,她都是女扮男装,今日你为了她扮作女身,也算是因果循环,缘分使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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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浩渺,绝壁围合,巨树的荫盖如漫天绿云滚滚起伏。无数须藤从上方枝条垂下,没入湖面,随着细碎的阳光一起摇动。
许宣衣袖猎猎,骑鹤贴着湖面朝东疾掠。
凉风鼓舞,落英纷飞,白猿尖叫着纵跃回荡,一条接一条的大鱼从粼光里跃出,此起彼伏地划过淡淡的银弧。
前方数里外,花团锦簇,如彩云悬浮水面。定睛凝望,竟是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被藤蔓垂悬,鲜花满缀,高低错落地形成了空中庭园。中央是座玲珑剔透的七层水晶琉璃台,辉映着周围的水天花树,炫彩变幻,流丽万端。
丝竹袅袅,仙乐飘飘,白衣婢女们托着酒肴、花篮,骑鹤川流穿梭。此情此景,如赴王母蟠桃盛会。
正自恍惚,耳内的“传声虫”又传来慕华冷冰冰的如蚊之声:“甄相公,切切照我说的做,若自作主张,被姥姥看出破绽,可别怪她们将你剁碎了做花肥。”
许宣佯装害怕地不住点头,暗自摸了摸怀中的乾坤袋。方才趁着六姝不备,已将裂天刀藏入乾坤袋,重新收纳入怀。如果当真在那“鹤鹿双仙”面前露出马脚,唯有舍身夺取忘情草,杀她个鱼死网破。但以敖无名的凶威,尚且险死于二仙之手,自己此番又能否全身而退?
来不及多想,楼阁扑面,鼓乐轰鸣,鹤群已载着他与六女穿过那彩云般的空中庭园,飞到了七层水晶琉璃台前。
周围的悬楼、云阁里云髻雾鬟,红飞翠舞,尽是盛装华服的女子。有的金发碧眼,高大丰腴;有的发红如火,肌肤胜雪;有的矮如侏儒,却匀称玲珑……燕瘦环肥,姿态迥异,却各有各的美貌,恰与满楼鲜花交相辉映,争妍斗艳。
只听“当”地一声钟鸣,所有的喧哗、管弦全都停了下来,众女纷纷转眸朝那七层琉璃台望去。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高台顶端传来:“繁华、薇烟,这个丫鬟是谁?就是指点你们烧出这九道菜的高人么?”
“姥姥慧眼如炬,徒儿知罪。”繁华、薇烟拉着许宣跃落琉璃台,伏身拜倒。
许宣低着头,装作诚惶诚恐,眼角瞥处,却见上方花树如雪,翠绕珠围,水晶阁里,数十名盛装美人或站或坐,簇拥着两个女童,狂风忽来,落英乱舞,又倏如轻烟散尽,袅袅堆了遍地。
说话的女童坐在高台中央莹绿剔透的翡翠床左侧,身着红衣,肤白如雪,冲天髻上别着大红花,一手端着野果喂身侧的梅花鹿,一手握着玛瑙矩尺轻轻地拍着膝盖,笑嘻嘻地凝视着许宣,双腿一荡一荡。
许宣大奇,难道眼前这“女娃儿”就是“鹤鹿双仙”中九千九百九十岁的“鹿仙子”?心中一动,想起那句“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但即使按照“人间”历法换算,也当有三百三十三岁了,为何却貌似六龄女童?当真匪夷所思。忽想起当初在蜀山撞见的离火老祖,又是一凛,莫非那妖女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余光瞥扫,右边的绿衣女童皱着眉头,小脸阴沉,盘腿端坐在翡翠床右侧,双手紧握着墨玉长短规,身后单脚立着一只白鹤,不住地弯颈低头,轻啄她的手背,想来就是“大姥姥”鹤仙子了。
鹿仙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片刻,笑道:“姐姐,咱们不老宫里何时收了一个经脉尽断的丫鬟?你记得么?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啦。”
鹤仙子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许宣,盯得他心中发毛。
耳畔又传来慕华蚊吟般的传音,当下照她所说,轻轻叩了叩头,道:“姥姥,奴婢……”话方出口,猛吃了一惊,自己的声音竟变得清柔婉转,有如少女,想必就是慕华塞入口中的“变声虫”的功劳了。定了定神,续道:“奴婢甄真,半年前为地牢里的贼道士送饭时,被他发狂打断了经脉。奴婢……奴婢不听姥姥嘱咐,离他太近,方遭此祸,所以一直不敢声张,怕受姥姥责罚……”
鹿仙子格格笑道:“你一个送饭的丫鬟,被那小臭道士打断了奇经八脉,竟然还能活到今日……姥姥活了九千九百九十岁,倒是第一日撞见这等奇迹。”
慕华伏地道:“姥姥恕罪。甄真被那小贼道打得奄奄一息,是徒儿怕姥姥怪责,私自将她医好的。只是徒儿医术浅薄,只能治得好骨肉之伤,却续不上经脉。”
嫣石等女齐声附和。
鹤仙子脸色稍缓,冷冷道:“那小贼道没将你一掌打死,也算是你的造化了。但你既只是个送菜的丫鬟,又怎能指点繁华、薇烟烧出方才那九道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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