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师叔祖,初入鬼族的时候该也是那样想的吧?”妲己说,“可后来心性沉沦,最终做了幽冥大法师,叫自己陷入无穷恶业之中。问心之道防微杜渐……你如今已是大乘,该比我懂得更多。”
“殷师叔祖已同魔道一刀两断了。这回不正是他告诉你鬼帝就是沉姜么?”李少微一皱眉,“他现在也不是鬼族的殷无念了,而是我清虚观的殷无念,前尘往事,请妖师不要再提。”
他说了这话,又凝神去望远处的鬼阵。妲己沉默片刻才道:“你的杀心……因他而起,是不是?”
“……妖师!”李少微猛地转脸看她。两人对视片刻,李少微叹了口气,“好吧。是。我只是不平。师叔祖他为正道做了这些事,自坏修行,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他说一句不与须弥山为敌,可如今天下也没有哪一方会真心接纳他了。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样的处境……以他的孤高心性,绝不会避世隐居……唉,他告诉你鬼帝就是沉姜,可见还要插手玉虚城的事情的。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有我帮忙,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
妲己低叹口气:“他该也是怕坏了你修行吧。有一句话说来不好听,可我只怕你是当局者迷——你的那位师叔祖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的图谋未必比沉姜、自在天更小,他想要做的事,和我们要做的事,未必在一条道上。比如这回,他要是又回了鬼族,又来找你,那时候你如何自处?你要真心疼你那位师叔祖,就该相信他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的。”
李少微将眉一皱:“妖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未必比沉姜、自在天图谋更小?未必在一条道上?又回了鬼族?你是……知道些什么?”
妲己稍稍一愣:“我也只是略做猜测。以殷无念的性情,能用的自然都会用,譬如说……”
但她瞧见李少微目光炯炯,只得又道:“好吧。是刚才我的一个妖将来报——据说前月殷无念曾入了玉虚城外的鬼族军阵之中,似乎在里面生出了什么变故,又同鬼族的鬼祖、圣女一道离去了。”
“师叔祖绝不可能重回鬼族!”
“你不要急。其实我也这么想。但怕只怕他本来是想再施浑水摸鱼的计谋,结果没料到那二位高人也在那边,一时不察被擒了。”
李少微身形一动便要遁走,可妲己拦住他:“你往哪儿去?去找殷无念?可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李少微急道:“不找怎么知道在哪儿?!”
“你把心静下,好好想想,咱们真不知道他在哪里么?”
李少微皱眉叹气:“你不要叫我猜了,有话快说吧!”
妲己微微一笑:“咱们先当殷无念是真的被鬼祖与圣女擒住了,依他的聪明头脑,必是有手段自保的。那你要找他,就得找到鬼祖所在。鬼祖在此处设下大阵,那位鬼祖就该是坐镇来的。但这些年来,鬼祖、圣女,常在灵界四处游荡,想来也不会喜欢城外阵中那种阴风凄凄的惨相,该是在附近某处新建一个巢穴。你要是林中猎手,要寻到猎物巢穴,该如何做?”
李少微想了想:“尾随猎物去。好吧,妖师你要说,我还该待在这儿、依着原本定下的计策先潜入玉虚城中同那边的姜子牙汇合、再突围、而后等各族援军到来、最终令鬼族鬼祖觉得我方已占大势而不得不露面救场……然后跟着他找到他的巢穴,救出我师叔祖么?”
“你是大乘,鬼祖、圣女更是数千年的大乘。不这样做,你还能怎么办呢?”
李少微转脸又向远处看了一会儿,将眼一合:“好。但最迟后日我就要入城。要实在找不到悄悄潜入的法子,我就杀进鬼族军阵去……阻我者,形神俱灭!”
……
一只丹顶白鹤自空中落下,正停在罗刹族铁扇公主身前。
鹤又以长喙梳了梳左翅,便飘飘荡荡地落下一枚羽。铁扇伸手将这枚白羽接在掌中,又注入灵力,羽毛之上泛起微光,其上细小脉络纤毫毕现,竟慢慢织成一幅精细的纹路。铁扇将这纹路细细记下,只在原地不动,而在心中依照这纹路引导体内灵力游走。
两息之后,眼前一花又一亮,发觉自己已身处一座白玉洞府之中,一个紫袍高冠的俊朗男修端坐宝座之上,笑吟吟地看着她:“我用这法子接引过许多人。聪明的,得琢磨上三五日。蠢笨的,足足花上月余。倒是你入手就看出关窍,真是难得。”
铁扇往左右看了看,敛眉施礼,低声道:“鬼祖神荼在上,晚辈当不起。”
神荼一笑,以手撑着脸,斜身看她:“这些日子你率领你族罗刹帮我护卫此处洞府有功,有什么当不起的?唤你来,是要问你一件事——听说两百多年前,罗刹王曾将你送去寂幽海,打算婚配给殷无念?”
铁扇沉默片刻,仍低声道:“尊上,我来此护卫是奉自在天诸位魔尊之命。可此事是我族中的事情,我不好说。”
“你族中的事情?哈哈哈……”神荼大笑起来,“你罗刹一族是怎么来的,你该知道吧?”
罗刹一族乃混血出身,之后又被抛弃,经历千辛万苦在慢慢在灵界站稳脚跟,有了眼下的局面,因而罗刹大多以此为耻,少有人提及。平时有人去同罗刹说这事,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此时虽是神荼提起这茬儿,铁扇仍忍不住一皱眉,冷声道:“我知道,尊上也该知道。明知故问,又是什么意思?”
“不高兴了?”神荼戏谑地看她,“嗯——乃是许久之前一位鬼族之中与一位妖族之中婚配,才有了你们的祖宗。要说起来,那位鬼修就是你们祖宗的祖宗——如今我这位罗刹之祖都没觉得不高兴,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没什么话是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