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辛从一个剑术白痴,到如今站在少年脉师之巅,王越功不可没,乃最大的功臣。王越让史阿传他基本剑招,亲授他秋叶剑法,赠他六博步,最后把秋叶剑法的四招绝招也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如果说葛玄带他打开了脉师的大门,那么王越就是教会他在脉师精彩世界如何生存的领路人,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
史阿,是史辛的义兄。除了史威这位“匆匆一见”的父亲之外,是史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么重要的场合,没了他的参与,实在有太多遗憾了。
史辛嘴里说着“回去吧”,身子也转了过去,但头仍不时往后望,失望之情无以复加。
忽然,来路上真的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人瘦瘦削削,中等身材。另一人左手衣袖插于腰带,空空荡荡,不是王越和史阿又是谁?
史辛喉咙更咽,眼眶瞬间就红了。他“霍”地转过身,快步迎上,“前……前辈,大哥,你们,你们真的来了。”神情激荡,比见任何一个宾客都要欢喜。
王越的表情本来有些黯然,但见到史辛之后就已收了起来,嘴里开着玩笑,“呵呵,我当然要来了,你给我的许诺,今天我要来验一验货。我王越可是从来都不做亏本生意的。”
王越显然不是那种善于隐藏内心的人,玩笑开到后面,语气开始低沉,饱含辛酸之意。
蔡琰一向感性,鼻子一酸,乖巧地走过去,低声唤道:“王叔叔,你还好吗?”
王越感动莫名,牵强一笑,用手摸了摸蔡琰的头顶,“丫头乖,我没事!”
这一刻,四人重聚,仿佛又回到了钜鹿里。不过那时欢声笑语,此刻却因为王越的情绪低落显得有些沉闷伤感。
“进去吧。”
王越大手一挥,率先进入。
史辛故意落在后头,一扯史阿的衣袖,低声问道:“大哥,前辈怎么那副表情?”
史阿情绪也不高涨,看着师父的背影,语气甚至有点沉重,“先前师父前往皇宫,准备接皇上参加晚宴。谁知皇上临时决定不来,还把师父唤去重重责备了一番。到最后……唉!”
“到最后怎么样了?”史辛急急问道。
“到最后,皇上把师父帝师一职撤掉了,让他永远都不要进入皇宫。”
“什么!”
史辛刹那停住了脚步,直直看着史阿,不敢相信他的说话。
“因为你与圣女的关系,皇上早就迁怒于师父,但他一直需要师父的保护,于是隐忍不发。到了今天晚上,皇上全面爆发,翻脸不认人,就连东城的王府,也已没收。师父如今已经是白身了。”
走在前面的王越停住了脚步,长长一叹,仿佛要把胸中的情绪全呼出来,慨然道:“我之如此失落,并非因为皇上免我职位,收我府第,更不是因为他斥责我抱有二心,食君之禄,不分君忧。我最伤心的,是皇上从来就没有真心待过我,在他眼里,一切只是交易。这也没错,我本来就是奔着荣华富贵去的。只是,自我进入皇宫起,我渐渐觉得他很可怜,也很可敬。在我内心,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子侄,当做自己的弟子,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怕面对董卓,吕布之辈。”
王越冷笑一声,最后自嘲道:“我真是一个愚蠢的生意人,在讲利益的时候竟然讲了情义,失败,失败!”
史辛追上两步,挡住王越,坚定道:“不!前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
蔡琰和史阿也快步抢上,目光坚毅地看着王越,齐声道:“不错,你还有我们!”
王越沮丧的心情恢复了不少,眼睛不断扫过眼前三张年轻的脸,最后把眼神落在史辛脸上。他比初见面的时候成熟了不少,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再也不是当初厚着脸皮,高谈阔论“心中无剑”的顽劣小子。
一想到以前的事,王越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好了,好了,希望你们记得今天的话,到长大了,仍记得我这糟老头子就好。”他突然觉得气氛有点沉闷,笑声放大,“不过啊,我也很久没休息了,近一年来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接下来这段时间,就当做好好休息一下吧。”
四人正准备入内,忽然从后面追上来一人,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高声叫道:“高……高人,请等一等我……”这人的速度也不算快,但是一跑起来气息非常不顺,听得出中气不足,比普通人还弱,显然不是脉师。
四人停住脚步,向后看去。他们当中以王越的修为最高,可以称为高人的只有他一人,王越也已做好迎接来人的准备。
但来人显然不是奔着他去的,一双眼睛又狂热又崇拜地看着史辛,离得老远纳头便拜,口中虔诚喊道:“高人,果真是你!请受小子一拜!”
众人看得真切,此人三十几岁,披头散发,坦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正是消失了一年多的嵇康。
史辛快步抢上,连忙扶起嵇康,诚惶诚恐道:“嵇先生折煞小子了,何故行此大礼?”
“我才是小子,这哪算什么大礼?高人对嵇康的恩德,有如日月之光,父母再造。嵇康每每念及,都感激涕零,直至深夜。”
余下三人也是吃惊不已,特别是王越和史阿,眼看此人年纪比史辛大上不少,竟然对史辛又跪又拜,口中还自称“小子”。而当他们看到他穿得不修边幅,身上还散发出阵阵酸臭的时候,不由眉头轻皱,难道此人是个疯子?
蔡琰曾和嵇康斗琴,知道他的为人,放浪形骸,眼高于顶,当初见自己的时候也是大放厥词,只不过后来被自己的琴艺折服了,才收敛了一些。
她仔细看向嵇康,他比一年多前消瘦了许多,面部塌陷,双目深陷。更让人担心的是,他以前的头发虽然凌乱,至少是乌黑的。但如今却变得非常稀疏,其中大部分还变成了银白色。如果不看他的脸,只看到他佝偻的身影和一头白发,会认为他是个古稀老人。
嵇康除了发出特异神采的双眼,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枯槁委败的气息,仿佛只有精神支撑着他站着,一双竹竿似的的腿不住打颤,要不是史辛扶着,早就倒地不起。
史辛看到嵇康的样子,深感不安,将日月石祭了出来,用“恢复”天赋给嵇康修复身体。
嵇康得到紫光的滋润,乌青的脸有了些血色,只不过原本强盛的紫色只一传到嵇康的体内,瞬间黯淡了许多,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史辛心底哀叹一声,“看来嵇康先生天年将尽,回天乏术了。”他紧紧抱住嵇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嵇先生这一年多来,去了哪里?你赶走蔡小姐派去的两个弟子,自己躲了起来,肯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他又低声吩咐蔡琰,“叫董奉师父过来,只有杏林球才能给他续命,否则……唉,难以熬过今晚。”
蔡琰擦擦眼泪,边走边说,“嵇先生肯定躲起来作曲了吧?又想着要打败文姬?哈哈!”
嵇康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我这首《广陵散》不止要打败你蔡文姬,连你老爹蔡伯喈也要打败。《广陵散》必然会受万世瞩目,在琴曲的历史上留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史辛又惊又喜,“嵇先生真的作出了《广陵散》?先生真是旷世之才,可有曲谱?可否借小子一观?”
嵇康顿时收起狂傲之色,在他心里,眼前这位“高人”比蔡氏父女的琴艺还要高上几分,更值得他尊敬。
他的语气有些遗憾,“《广陵散》刚在今天成曲,小子还来不及把曲谱出就迫不及待地来找高人指点一番。我不知道弹出来高人满不满意,或者有什么指点于我的地方。在你不点头之前,我也不敢将此曲私自谱出来。”
嵇康之前才吹嘘过《广陵散》足以名流千古,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败蔡氏父女,但在史辛面前却说得相当卑微,这又引起了王越和史阿的不解。
他们不知道的是,《广陵散》的创作蓝本和创作契机,完全是出自史辛对嵇康的提示。史辛固然有通晓历史的能力,但他每次使用这种能力,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虽然蔡琰音乐才能也很高,甚至不比嵇康低,但蔡琰性格不够狂傲激情,让她去谱写《广陵散》,她的思想完全融入不到固定好的蓝本当中,即使勉强为之,只能不伦不类,适得其反。同样,嵇康也永远创作不出蔡邕的《蔡氏五弄》和蔡琰的《相思》,他没有那种恪守成规的儒家性格,缠绵悱恻的小女儿心思。
也就是因为史辛适时的指点,让刚好处于那个状态和高度的嵇康终于谱出了旷世名曲《广陵散》。嵇康对史辛的称呼,也从“史兄弟”直接上升为了“高人”。这有两方面的原因。有一个原因是与蔡琰斗琴失败后,蔡琰无意中捧高了史辛;另一个原因,是史辛给嵇康提供了一个最适合他的故事背景,让他发挥自己的特点和专场,在音乐的世界里恣意畅游,放纵狂想。
这就好比一部电影,史辛的角色就是一个导演,嵇康就是一个演员。他按照演员的特点,给演员提供一个适合他的,可以发挥他全部演技的空间,但是导演本身却演不出来这样的戏。
对演员来说,导演就是大师,就是高人。他取得的成绩,除了自己的能力之外,更应该感谢那位赏识他的伯乐。
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