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理纪元62年的第十四个早晨,苏恩从大将军的手中接过绶带和加印了皇家荣誉图案的新纹章。他的目光打量了精致的丝绸与金属手工艺品,不过燕子飞过大殿冰窗的一会儿,大将军的手背是蛛网般的伤痕,白色军礼服从肘间收入黑色的密缝长袍,长袍正中金丝的刺绣方章,然后是象征陌森特圣三灵庇护的拂晓大天方吊坠,银链与脖颈的一条细细剑疤交错向上攀缘,到下颚边沿的淡红武将绘,再到她微抿的唇,和单薄的眼睑半拢的深灰瞳仁。
此时,他已是不自觉地仰望这位身材高大的帝国武将。她比班列皇座两侧的大臣们都高,即便是皇帝卫队的精锐也被她肃穆的气势压一头,腰间配有及地的火蛇礼剑。如果被她砍下头颅,会是一种荣耀……当苏恩从这种怪异的胡思乱想中收回思绪时,背后已有一层冷汗。
大将军,她的一只手握住年幼男孩的手,将用极致纯正的永明石粉末亲手涂写于冷涧羊皮的委任状也一并交到苏恩的手里。那个拘谨的孩子是这彻明有史以来的一百四十世国君,是“带领复国运动走向最终胜利”的开国皇帝。
“苏恩特勒斯•赫荷•斯采恩爵士,皇家骑士,得封卡克春风绿土之男爵,进得封勒涅曼海拉四地之子爵,再得封马格兰达之子爵,受之三礼三器之博士,以彻明皇帝之名赐予尔彻明皇家科学院之首席职务,一并之义务与光荣。”宣读传遍大殿之后,一位宫廷传令官出列并从内务大臣手中恭敬地接过由二十三张羊皮缝成的苏恩特勒斯家系树图,然后大步向秋京西方的大吏门跑去。
大将军的声音降低了两度,“你的家族因你光荣,斯采恩爵士,你的姓氏将传往帝国全境,九疆亦知……”
然后,又压低了些,“博士,如果……”
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似乎是被透过长窗进一步探入大殿的阳光晃了眼,她的眼眯得更细了,片刻之后,她轻轻地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一只脚转向,抬起——今天的仪式,并非为他一人准备。
大殿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下午四点钟,大铜钟声远传三十里之前结束了。皇宫北花苑的围墙边,一摊被践踏成的赭色烂泥的中心,伊薇•菲洛坐在红衣堆叠的小山丘上,抱着一边膝盖,摇摇晃晃。她慢慢悠悠地念:“嘴里全是甘蓝,耳中满是圣语——”
她在无聊中放松地用脚踢了一下红衣中的一只手,那只袖子,还有一半是原本的颜色——白色。“而双手捧着肥膘,滴着油水,一路蹚过,满地腥膻……别装死了!”
说着她居然握住剑身一剑插在身旁,往下深入半米,直中一只握着匕首的手背。
“呃呃啊啊啊!”她身下的那一块开始颤动,那只身在外面的手疯狂向上挥舞抓挠着,但是似乎也是精疲力尽了,被埋在里面的那个人没能挣扎出来。
“你是想偷袭我,还是……仅仅是想趁没人之后逃掉?”伊薇用有些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质问。
“大将军……”
“听你的语气,那就是两者都有了。”伊薇只听了开头三个字,便冷漠地拔起剑,又朝另一边用力插下去,下面立刻就没声了。她以原本抱着的那条腿为支撑,弹了起来,落在地上。
回身,她抬头,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然后问副官∶“你离寝宫前,皇帝陛下有说过什么吗?”
“他骂了我。”副官一面说着,一面递上能解除瘟疫状态的魔药。
伊薇一口吞下,“哦?不是劝你弃暗投明?”
“走时匆忙,至少我锁门离去为止,没听过忤逆大将军的言论。”副官望向那座小山丘,“这么多人……我去召御医来吧。”
“我没受伤。”伊薇摘下手套,甩在地上咚的一声,她伸手在副官的的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翻着手心手背说,“你看,我一直穿着盔甲,可小心了!”
副官只是说道:“有些人的血很脏。”
伊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带着疲惫的笑,“好吧!不过我困了,那,你替我去安慰一下大家吧。”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印信丢给副官,然后两手一伸,啪地一下躺地上睡着了。
之后,传令兵们从帝国官道网络的中央出发,奔驰数百里,将有大将军印的文令带往帝国各贵族领地。而数天前,由巴塔洛大公和涅鲁马亲王带头的勤王大军已经在东部边境的战京开拔,从东部大官道的另一端向着皇宫所在的秋京进发。
在伊薇成功反杀谋反的宦官和侍卫时,王都内的骚动也平静了下来。
苏恩跟大老远跑来祝贺的老友吃完晚饭,终于被卫兵们允许走出饭店时,街道上只剩下做环卫工作的士兵们了。
苏恩拍了拍老友,“策尔,你现在还打算从我这儿讨个官当吗?”
“小了,小了!”策尔•布米哈哈大笑,从亚麻格纹衬衫里掏出一包烟,弹动手指敲出一根,点上,“你懂技术,虽然没你厉害,但我也懂技术。”
策尔挥手指向街道的尽头,青色的烟划出一道弧线,向上朦胧了宫殿的尖顶。“而眼前就有个技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