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看见妹妹在水里挣扎……
看见妹妹瘦小的身躯在水里浮浮沉沉,看见她周围的水,被她的血染成了鲜红色…钤…
甚至,还看见妹妹苍白的脸颊,看见她紧闭的双眼…洽…
他还听见妹妹的声音,虚弱的,细小的,一声声地呼喊着他,“二哥,救我!二哥……来救我……”
他要去救妹妹!妹妹在等着他!妹妹坚持不下去了!可是,他动不了!他的脚步好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他焦急!他气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只能大声地回应着她,“等我!妹妹!坚持住!我马上就来!”
可是,分明是用尽力气的大喊,发出来的声音却如此细小……
嘶哑、微弱,好似有人掐着他的喉咙一般……
他好害怕,看着一片血染河水中的妹妹,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妹妹,他用力地挣扎,拼了命地大喊,最后,仿似终于挣脱了束缚,一声高喊之后,醒来,才发现,没有河水,没有妹妹,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皱着眉,艰难地吞咽着,喉咙如扎了刺一般难受。
“伊庭,你醒了,真吓着妈妈了……”姜渔晚温柔地用手擦着他的脸。
妈妈的手是凉的,擦在脸上很舒服,他舔了舔唇,只觉得唇干裂得厉害。
他打着点滴,周围是陌生的白色,应是在医院里了……
梦里余悸未消,他呼吸急促,未扎针的手一把抓住了姜渔晚的手腕,“妈,妹妹呢?找到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一般。
姜渔晚目光一沉,轻轻地道,“找到了,你好好养着,病好了去看她。”
“不!我现在去!”他必须亲眼看见妹妹,他才能放下心来。
姜渔晚却赶紧将他按住,“别啊,儿子,你自己还病着呢!你去,不是把妹妹也给传染了?”
“……”他略一沉吟,“她在哪?”
“……”姜渔晚有些踌躇。
“妈,在哪?”他逼问。
“在……就在医院啊!妹妹也受了伤不是吗?”她躲躲闪闪地说。
他听了,仍是坚持坐了起来,自己伸手去提点滴瓶。
“儿子!你到底是干什么?”姜渔晚忧心地说。
“我去看一眼!就在门口看一眼!不进去!”他拿起点滴瓶下床,脚刚落地,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儿子!”姜渔晚拦住他,抓住他拿瓶子的手,将瓶子拿在自己手里,哭道,“儿子,别去了……妈妈骗你的……没找到……没有……”
“……”萧伊庭深深地看着她,带了怨尤。
姜渔晚重新将瓶子挂上,呜咽着说,“妈妈还不是……怕你不肯安心养病吗?你知道你高烧多少度了吗?又昏迷了一天一夜……你要爸爸妈妈多担心?伊庭,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你体谅一下不行吗?”
“妈!”萧伊庭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也极为不忍,可是,要他见不着妹妹而在这医院里死等,他也万万做不到!
“不准去!你给我好好治病!就是不准去!”姜渔晚挡着他,“你要找清禾,妈妈理解,可是,你自己还病着呢!而且,警察也一直还在找,没有放弃过,你知不知道,清禾这一消失,你爸爸难过极了,这两天憔悴了许多,如果你再不好好养病,你不是折腾你爸吗?”
“我会跟爸说的!”他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包药用棉签,便抽了两支出来,自己随意把针一扯,鲜血只喷,再从容用棉签按住。
他动作如此之快,姜渔晚根本没反应过来,待看到鲜血喷出来的时候,吓得尖叫起来,手忙脚乱给他拿棉签,只是,他自己已经按好了……
“伊庭……”她拿这个儿子束手无策,只能哭着哀求他,“你乖一点好不好啊……”
他将棉签扔了,手背上还在流血,可顾不得那么多了,开始穿衣服,“妈,对不起,不是我不乖,而是,您明白的,您自己也说过啊,妹妹是我最重要的人……”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妈,还有,您也是我最爱的人,我希望,我爱的人,永远陪在我身边,妈妈,您不是一直惯着我吗?再惯我一次!”
说了这么多话,嗓子疼得厉害,他皱着眉,喝了一小口水。
姜渔晚知道儿子的脾气,也知道拦他不住,还好这是今天最后一瓶药水,也滴得差不多了,流着泪把他手里的水拿走,重新换了一杯,埋怨,“明知道水已经冷了还喝,喝点热的,把药吃了!”
“好!”他很乖地听妈妈的话,吃了药,把一大杯热水喝光,然后忍着刚才梦里那些痛楚和煎熬,努力挤出笑容来抱了抱妈妈,用嘶哑的嗓音说,“妈,我会保重自己的,也会好好吃药,为了您,也为了妹妹,两个我最重要的女人。”
姜渔晚极是无奈,可儿子这样的亲昵又让她觉得很窝心,于是给他把衣服扣好,拿起他的手看了看,还有小小的血珠在冒,赶紧取了两根棉签给他按住,提了包,“走吧。”
“干嘛呢?妈妈!”他惊讶地看着她。
“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给你开车!”
“……”他无话可说了,“谢谢妈妈……”
“走吧,跟医生请假,没准还要挨骂!”姜渔晚瞪了他一眼。
“走吧,妈妈!”他实在,已经心急如焚,无法再多呆一秒。
他首先直奔了公安局,找警察问情况。
顾队已经回来了,亲自出来见他,交给他一个小小塑料袋,里面是一枚红宝石戒指,“这个是你太太的吗?”
他眼睛一涨,疼得泛酸,“是……”
“我们在宋成徽寺庙那个地道口找到的,想必是她留在那给我们的线索,也亏得她扔在那里,我们才能那么快地发现那里有通道,那天太乱,忘记还给你了。”顾队说。
萧伊庭拿着戒指,红宝石的光泽和四年前比,不曾减了半分,她选这颗戒指时可爱而小心的表情,到现在还清晰如昨,只是,物是人非……
“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吗?”他问着话,嗓子疼得如同刀割。
顾队看着他,不忍的表情,摇摇头,“没有线索……我们细致地搜索打捞过了,没有……不过,我们并没有放弃,D市公安局的同行们还在继续寻找,而且,考虑到有可能漂到下游去了,已经联系了这条河流域各个城市同行,请他们协助,寻找线索。”
萧伊庭紧皱着眉,微微摇头,他不喜欢听顾队这些话!一点也不喜欢听!所有的所谓搜索打捞,漂到下游,仿佛都在说着一件事:打捞的,漂流的,是……尸体……
他受不了面对顾队时的气氛,太过压抑,压得他心口剧痛,喘不过气来!
他低头,猛地冲出了办公室,甚至忘记了道别。
他不相信!只要没有找到,就证明还有活着的可能!所以,他宁可他此刻听到的是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警察真的在妹妹坠水以后的一天一夜里,还能从河里打捞上来一个人,那这个人只怕也……
后面的字眼他拒绝再想下去!他要把那些可憎的字眼,从他的脑海里抠出去!再也不让它们浮现出来!
他上了车,直接冲进驾驶室,姜渔晚跟上来,他朝姜渔晚伸手,“妈,钥匙给我!”
“你下去!坐一边!我来开!”姜渔晚驱赶着他。
“妈……”他为难地看着姜渔晚,这种时候,他心肺剧痛,心神不宁,真的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来给姜渔晚解释什么了……
“儿子,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去找清禾,妈妈不阻拦你,可是妈妈会陪着你,你说过,妈妈也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忘记了吗?所以,妈妈会陪你度过一切你人生中最难的日子,妈妈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陪你多少年,可是,只要妈妈还有这个能力,就一定不会成为你负担,不会拖你后腿,儿子,你记着,妈妈是爱你的……”她打开车门,让萧伊庭下来。
萧伊庭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底碰撞,柔柔地安抚着那些躁动的疼痛……
他下了车,抱了抱姜渔晚,哽咽,“谢谢妈妈……”
而后,不再耽搁,飞快上车,乖乖坐进驾驶室里。
姜渔晚便驾着车,朝D市的方向驶去。
车上她的包里,有着消炎药,感冒药等等,出医院的时候她给带上了,至少两天的量,儿子正是冲动的时候,虽然答应了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药,可他哪里有心情顾得上?她得替儿子全都考虑着。
从这去D市,坐飞机会更快,所以,她没有驾车前往,而是直接开去了机场,买了最快的那次航班的票,和他一起登上了飞机。
“妈妈,谢谢。”这是他在飞机经济舱里,再一次哑着嗓子和妈妈说的话,他知道,妈妈历来娇生惯养,在他的印象里,妈妈还没坐过经济舱呢,像这样陪着笑脸和别人换票,要和他坐在一起,更是难以想象的事,而落座之后,妈妈让他坐窗边,她自己坐中间,结果,上来个陌生男人坐她身边,如果在从前,妈妈完全会无法忍受……
这样的妈妈,让他觉得意外,更多的是温暖,这就是母子情深吧,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他是深深了解的,妈妈爱他,母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感情……
飞机上,姜渔晚一直照顾着他,找空姐要热水,时时关切着他的体温,他的感受,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在这样的时刻,在他失去至爱临近崩溃的时刻,他怎么也没想过,陪在他身边的人会是妈妈,而他,现在的确需要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痛楚,陪伴着他一起去疯,最重要的是,相信他,相信他的感觉――妹妹,还活着……
飞机很快在D市降落,他们首先也是去的公安局,询问寻找的情况,详细了解了警察具体找了哪些地方,以便他们明确方向。
从公安局出来后,萧伊庭找河边的住户,有船的人家租了条船,开始自己寻找,河岸、水里,都找遍了,的确,都没有妹妹的踪迹,连衣服鞋子之类的线索也没找到。
他甚至回到了山崖上,从山崖往下望,望到的,是陡直的山壁,没有人迹。
他觉得自己从上而下望,只能看到半个山壁,于是去了崖底,狭窄的山崖底部,窄得无法站下一个人,他紧贴着山壁,从崖底开始,往上艰难地攀爬,期待着,也许会出现小说里的奇迹,妹妹没有掉进水里,被个树枝什么的挂住了?
然而,他这个希望也落空了……
原本就不曾康复的他,爬了半壁山崖,目光所及之处,都在告诉他,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而已……
心中灰暗一片,连脚步都变得虚浮,脚底一软,便滑了下去,连滚带翻,滚到了崖底,顺势再次落入水里……
有那么一瞬,他就这样任水将自己淹没,不挣扎,不求生,如果这个地方,是妹妹永生只所在,那么,他也在这里往生吧,或者,会在另一个世界在同一条路上相逢……
所幸,这个想法只是在冰冷的水将自己淹没的那一个小小的刹那一闪而过,游泳健将的他,出于身体的本能,开始与水的力量反击。
再一次跃出水面时,他暗骂自己糊涂,立即游上了岸。
妹妹没有去另一个世界!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确认,他就相信妹妹还活着!
只要在冷水的强烈刺激下,他才能心狠地想到这句话,否则,他的思维是自动避开这个字的……
这般恶狠狠地将这句话从脑海深处抛出来以后,心底的信念却更坚定了!
他湿漉漉的,立即出山。
他是趁妈妈不注意,偷跑到这边来的,妈妈陪着他这么久,实在太辛苦了,他想让她休息……
但是,若让妈妈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只怕又要伤心,所以,回到D市以后,立即进商店买了套干衣服穿上,只是,这么一折腾,刚好了一些的感冒,似乎又加重了,昏昏沉沉的,拦了辆出租回酒店。
出租车的收音机里,忽然传出主持人插播寻人启事的声音:这里播送一则寻人启事,叶清禾,女,28岁,身高162cm,身型偏瘦,面目姣好,左肩有刀伤,于两日前落入w山下的V河,至今下落不明,恳请D市的父老乡亲,如果见到此人,无论是生是死,都将重金酬谢,如有线索,请联系13XXXXXXXXX。
手机留的是姜渔晚的号码……
也就是说,是妈妈去电台发的这条寻人……
他脑中念头一闪,既然可以去电台寻人,那么电视台,城市广告都可以用上!
于是,他立即去了电视台以及相关公司。
下午的时候,D市多个十字路口的大液晶屏广告都在滚动播着大幅清禾的照片。
他极度排斥妈妈那句无论是生是死……
所以,他也拒绝用悲情的黑白色调,广告里玫瑰花瓣翻滚,期间,毫不吝啬地用着文字:寻找我的至爱……
同时,当地电视台也在每一个广告时段都播着这条广告,美得惊人的广告,那是他心中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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