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盐湖外围的盐沼景色最是美不胜收。素有“天空之镜”美誉的荼卡盐沼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将蓝天白云都收拢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顺着城内制盐厂汲取湖水的陶管,一辆舟车——有着船舱一样的车身,舷壁上安装由左右对称的四个轱辘,镜面似的盐沼上迤逦而行。
和泥炭沼泽不同,盐沼底下是板结坚固的盐块,可以供舟车碾压而无陷落之虞。盐沼很浅,水面只是没过车轮十几分之一左右。
万一不小心误入较深的盐湖也没有关系,舟车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用滑桨前行。当然这只是一种预案而已,有丰富经验的寻料工人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即便不依靠制盐厂的汲水陶管,老练的寻料工人也能在很难分清方向的盐沼上找到回家的道路:前人负重舟车留下的车辙印、微风吹拂的方向、不同位置盐沼板结盐分的咸度……
这些都能给他们指明道路。正是由于有着独到的技术,寻料工人才能够在盐沼上穿行,搜寻可以制作高档粉盐的蔓藤漂浮物。
得益于粉盐的高昂价格,在整个荼卡城来说,寻料工人的收入都属于中等水平。所以这门技术十分吃香,往往只在父子之间进行传承。
看了看舟车上堆积起来的几十片蔓藤甸,再看看拉着舟车前行、大汗淋漓的儿子,盘腿坐在舟车上的老寻料工偷偷地往脚边炭火小炉上炖煮的汤锅中加了几块腌肉。
“格德,”父亲喊着儿子的名字,“今天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赶紧吃点东西往回走。今天晚上大竞技场有斗兽比赛,带我小孙子去看一看,乐呵乐呵。”
听到老父亲招呼自己,格德赶忙说道:“我不累,您先吃饭吧。咱们今天再多采集点吧,小家伙快到起名的时候了,我想花钱让戍守在城里的法师老爷给他起个好名字。”
说完,年轻而又勤劳的寻料工拉着绳索把舟车往前拖拽了两步,又捡起一块飘过来的藤蔓漂浮物吗,抖落了两下挤出一些盐水,将其装到舟车之中。
“是块好料,”格德用抹布擦干了手套上的盐水,“甸子上还有些灯芯草哩,应该是从盐湖深处飘过来的。蔓藤成色也不错,估计能值半个铜德本。”
父亲为他盛了一碗肉汤,眼神却略向了盐湖深处的方向,“起风了,”老寻料工眯起了双眼,紧盯着天边飘来的宛如一大块服丧面纱的低垂云层,“喝完这碗汤,咱们掉头回家。”
格德还想分辨两句,不过看到父亲脸上的严肃表情,他立刻点头表示遵从。
老寻料工在舟车的船舱里面踅摸起来,不一会儿就用两根木杖和一块帆布做成了简易的帆桁。格德这时已经喝完了肉汤,把碗收好之后,想顺手熄灭小炭炉中的火苗。
“别熄火,”正在舟车上树立帆桁的父亲,头也不回地说道:“说不定一会儿有用得上的时候,再想临时点火就麻烦了。”
当父子两人掉头而行不久,从盐湖吹向荼卡城的微风就变作了强风,天边的云朵也变作铅色。舟车上树立起的帆桁发出了粗嘎响声,一波波风势裹挟的湖水拍击着舟车的腹部。
“快上舟车,”见盐沼的水位开始上涨,老寻料工马上提醒格德,“先用撑杆,要是谁水位再上涨就换上船桨。注意我操帆的方向,加把力气,快点回到防波堤就安全了。”
所谓的“防波堤”,指的就是修筑在荼卡城南部盐沼边上,再经由戍守法师们年年用法术加固过的一大段半月形堤岸。
最早的时候,“防波堤”是为了防止盐湖水上涨的时候灌入荼卡城。可是后来,这个建筑还兼具了防卫一些怪物入侵的功能。
在狂风和格德的共同努力下,舟车前行得飒如流星。为了更好地借助风力,老寻料工一边操控船帆,一边招呼儿子,好让已经漂浮起来的舟车“之”字而行。
原本作为参考物的汲水陶管已经没入水中,好在寻料工父子技艺精湛——被前人特意挖出,然后堆砌起来的小型盐丘也能将就着用来校准航向
“照这速度,”老寻料工舔了舔右手食指,将其竖直举过前额,泛着盐湖深处气味的咸风吹过湿润的手指,带来冷飕飕的感觉——这是他的一种技巧,用来感受风,“最多半个沙漏时……”
格德突然发出的吼声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有怪物在尾随我们!”寻料工之子站在船尾奋力撑了一把长杆,似乎是想要把那些恐惧远远抛到自己身后。
“再加把劲!给我点时间做准备。”
说完,老寻料工先是果断地用匕首从船帆边角上割了数条碎布,然后又从舟车装载的货物之中抽取出许多稍微干燥些的蔓藤。
他用碎帆布条把蔓藤系成一个个巴掌大小的藤球,最后从舟车的应急工具箱里找出一个水囊和好多根烤肉用的红柳签子。
双手探出舟车,将水囊里的黑油小心地涂抹到串在红柳签子上的藤球表面——红柳签子串着藤球,滴落着稍许黑油,老寻料工将其拿在手里,就好像拿着一根根烤熟的肉串。
找了一块厚藤甸将“肉串”一根根插好,妥善地放到一边归置好,老寻料工又将手里的匕首用兽筋绳牢牢绑到另一根长杆上面,将其做成一根长矛。
“换我来撑会儿船,”不由分说,他从格德手中将撑杆拿过,递给儿子新做好的长矛,“赶紧休息一会儿胳膊,再回忆回忆我以前怎么教你用长矛。”
格德看了一下百步开外,锲而不舍地尾随他们父子二人的怪物——被盐湖深处近些年出现的更可怕怪物所俘获、改造成为水生活尸的一些寻料工——他死也不想成为那样恶心的存在。
“好的父亲,今天还要带您小孙子去大竞技场看表呢,”格德强作镇定地说道:“咱们手里有武器,况且那些怪物还畏惧火。”
格德一只手拄着长矛,另一只手则曲臂化弧来放松之前紧绷的肌肉,以此方式循环交替着舒缓着自己的双臂。
也许是为自己儿子的话所鼓舞,又也许是因为思念自己的幺孙,老寻料工严峻地面容舒缓了一些,不过撑船的胳膊上却鼓起了青筋。
迎着铺面而来的咸涩湖风,他开始唱起了古老的盐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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