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挖坑,巨大的机械轰鸣着,从层层的尸骸中刨出沙化的黄土与碎渣,缓缓前进。
庙是徒髅村的核心,是这无尽骸髅的终点,是巨大的山。
可以明显看出构成庙的徒髅和其他徒髅的不同,其他徒髅异形居多,且多为枯黄色,在抱持兽形的同时,往往带着多余的尾椎、触骨等结构,他们大多易碎,脆弱,性质跟钢化玻璃差不多。
而环环簇拥,抱在一起,仿佛在保护什么,聚合成名为「庙」的巨大球型实体的的徒髅,则是清一色的人形徒髅,其骨骼特征与现代人类并无不同,呈深黑色,强度则与星穹最好的合金相当。
在这里,季清歌第一次见到阿煮所说的灾兽。
那是一种类似于积木,用骨架堆叠起来的生命体,没有头,没有核心,只是一坨会动,会寻找完整的骨架作为配件来填补空缺的奇异造物。
有趣的是,以尖端科技着称的启明之星,其上的居民在星穹人类赖以为生的异能领域,并无太大的建树。
而启明星对异能的态度也极为奇怪,其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对异能这种自然造物抱以摒弃,甚至忌讳的态度,他们认为这种在常理之外,能活死人,肉白骨,赋予人类这种简单的碳基生物以毁天灭地之能的存在是异常的,荒唐的。
他们觉得这是陷阱,不愿使用,或者深入开发。
但这也直接导致了,启明星之上的人类至今也没有脱离星穹贵族制度下的人类帝国,独立成他们实际上自称的「人类实体」。
老实说,作为实用主义者,他们还挺失败的。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从星穹劳务平台雇佣几个强点儿的异能者呢?」
季清歌又一次打碎了两只灾兽袭来的利爪,叹了口气,「哪怕有一个人来帮我也好啊,真就这么看着呗?」
骆远庭并未理会季清歌在通讯器里的抱怨。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人类的希望。」他看着分析器里灾兽的行动轨迹,试图找出某些规律,「他们不能无意义的死。」
「但人总是要死的。」
季清歌这么说着,唤出宏能巨刃,双手一震,数十米高的巨型灾兽便碎成漫天骨雨,随后她转身,朝地上用力一拍,另一只灾兽应声而倒,随即被袭来的少女拍成了齑粉。
「走吧。「
骆远庭看灾兽已经解决,便重新启动机器,打开机舱,将季清歌唤回巨型盾构机的驾驶室内。
这座盾构机内部大概有一个篮球场的大小,数十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分析器,忙忙碌碌着,在一个又一个巨大而苍白的屏幕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东西真的能钻进去吗?」
季清歌刚才试过了,即使是她,要砍碎构成了庙山的黑色骸骨也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带了十二个机头,坏了就换。」
据阿煮所说,骆远庭的队伍为了攻克这座庙山,已经来了五次了。
尽管启明星已经用无数的手段扫描了这座庙山,证明了庙山里面并无启明星早期居民口口相传的「仙人和菩萨」,但这位启明星的大科学家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浪费巨量的资源去打穿这座毫无价值的庙山,就为了确认一个故事的真假。
「未见实物,不可擅论。」
「所以,你想证明的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呢?」
骆远庭没有抬头,依然置身于那堆数据中,高壮的男人整个人都埋进那叠资料里,许久之后,他的声音才从起伏的仪器声中响起。
「很久以前,天选中人。」
鬼迷人眼,人化作佛。
大仙指路,菩萨生魔。
众生归位,佛陀难眠。
夜沉东湖,日起天明。
「据说,庙里藏着大仙的眼,大仙的眼则正对着菩萨的目。」
「而它们的出世将揭示启明星最大的秘密。」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牵强吗?」季清歌不明白,这些聪明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堵南墙去撞「这甚至不算是个故事。」
「可这是启明星为数不多的故事中,唯一算是有逻辑性的历史。」
「那她呢?季语柔,她在这场行动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季清歌终究还是问出来了,直觉告诉她骆远庭藏着一个糟糕的秘密,然而同样也是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和印象中的科研人员相差甚远的男人并不是坏人。
有时候,她甚至将骆远庭的眼神和之前她游历时,那些垂死前将所有食物留给妻女的丈夫相重叠。
她感觉不太妙。
这场旅行耗费的人力和物力,即使对于财大气粗的启明星来说,也太过夸张。
启明星将近一代的人都加入了这场旅程,而这场旅程至今都未曾表现出和这些付出相匹配的价值。
「说到底,这个时代,真的需要你们所谓的‘无尽能源"吗?」
季清歌又继续追问。
星河时代,抽干恒星,分解原子,压缩星体,已经有了这些手段,已经能够开发出这些技术的人类,真的需要一份字面意义上的「无尽能源」吗?
若真说起来,负责了启明星十六座城百分之九十的能源开支,同时还能通过压解物质宏观调控启明星整体气候的黑洞研究所,不正是他们所苦苦寻求的无尽能源吗?
「...公主啊,研究者呢,和你们这群武夫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追寻的是武道的巅峰,研究者自然也有自己想找的东西。」
「像什么真理啊,人类的未来之类的,其实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追寻未知的过程,他们的瘾是寻到真理时的快感。」
「他们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就和你们一样,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群忠于欲望的普通人。」
「而人类的历史,说白了,其实也就是这样一群普通人开拓的,不是吗?」
「至于你的姐姐,她是我此生遇见的,最恶毒的疯子,在我看来,她连眺望远处的余光,都渗着血,淬着毒。」
「可那并不影响她开了个好头,让我们这群一辈子都坐在实验室里的闷罐子有了探出头,去远处看看的由头。」
「所以,就这么简单。」
「别再怀疑了,好好享受这场旅程吧。」
他是...开拓者。
是先锋,是尘埃,是纷争前夕死于船头的烟灰。
他说着要为他们负责,自诩为他们的长者。
到最后,倒也真奉出他最后留存的食物,担起了父亲的责任。
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