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相脸色一变,程佩心和程胜非见他这样,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也把身子挺直了,一起看向宁旭。
“再有呢?细细地说,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啊,我那天把它捡回家,想送给我娘子的,我娘子生辰要到了,我,我之前就想……”
程佩心出声:“不要说这些,捡要紧的说!”
“是是,我就藏了两天么,藏在柜子里面。我娘子她回娘家去了,是想把……呃,我说要紧的,就是那两天晚上我总做梦啊,梦里就好像听人在说话吵闹,前天我忽然就想到这个镜子,心说,别人都说镜子爱招邪,我心里就不对劲儿了,那天晚上我就又拿出来看——”
“我看了看也没觉着哪里不对劲啊,那天是乏了,我看着看着就睡了,结果到了半夜的时候,又在梦里听见有人吵闹,把我闹醒了,等我醒了,还真听见有人说话,就是这个——”
宁旭飞快指了一下,好像怕镜子咬他:“这里面有人说话!就说他从前是个剑客,叫郭剑明的,被人抓了关在这里面了,叫我找人救他,我听他说话也不凶恶,就问他是人是鬼,他就说自己是人。”
他不吭声了,只眼巴巴地看着李无相。
李无相皱眉:“然后呢?”
“就没了,再就渐渐的没动静了,小下去了,我就听不清楚了。”
“他有没有说,叫你找谁去救他?”
宁旭苦着脸、眨着眼,看看李无相,又看看程佩心:“啊?找谁?”
程佩心低声问:“是你叫来找我们的那个吗?”
李无相摇摇头,又看看镜子:“我没问他名字。”
程佩心就看宁旭:“你这镜子真要去邪,就先留在这里,我和李宗主要慢慢参详,伱先回去吧。”
“啊……好。”宁旭应了一声,挪了挪脚,却只看这镜子,并不走。
程佩心皱了下眉:“去后院问张娘子领些钱去,你觉得这东西值多少,叫她给你多少。”
他这才赶紧拜谢,走出去了。
等他一走,程佩心立即说:“非儿,跟着他,到他住处问问左右邻居,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程胜非立即起身:“是!”
就只剩两个人坐在中庭里。程佩心看看那镜子,低声说:“道友你不必伤怀,他既然说自己是人而不是鬼,或许就还活着。况且也未必是帮你办事的那一位,德阳城里姓郭的修士也不少的。”
李无相愣一下,又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该是因为“剑侠”这个滤镜吧……程佩心好像对自己的性情有点儿误会。
即便真是老郭,伤怀倒也谈不上。依着他这些天来的所见所感,老郭行走江湖,手上未必没有几条不该取的命,真的身死了,也可以算是命有常数了。
不过要是没死而真被困在这镜子里,既然答应教他做剑侠,那就必定要救的。
这时听着程佩心又说:“不过那人倒也是求对了路。我们天心派这天心二字其实是来自本门那件下了法帖的宝物‘指月玄光’,真是被拘在镜中了,就该是镜影术一类,三十六宗当中该没有比天心门徒更擅长的了。能叫我看一下吗?”
“有劳。”李无相递了过去。
程佩心接过铜镜,先细细看了看、摸了摸,又嗅了嗅:“去年的时候刘家的脂粉铺子里来了这么一批铜镜。她家的东西全是自家的作坊自制的,别处买不到,这东西就该是德阳城里的。”
再并起两指,在镜面上划了几个圈,微微合眼:“镜影术一类的法术最难查,但却也是很常见的,许多精怪幻化出豪宅大屋,大多是此类法术——”她把眼睛又睁开,把铜镜递还给李无相:“的确探查不出什么来。道友觉得是那个白将军?这也有可能,精怪擅使这类法术,镜子之类的东西,也是蓄养阴物的好场所。”
“通常是蓄养阴魂,慢慢养成阴兵。但狠毒些的、道行高些的,则将活人摄进去。活人身上有先天之炁、有气血,用这些东西炼成的阴兵威力更大。如果是这一种……”程佩心叹了口气,“阴魂很轻,活人很重,是很难救得出来了的。”
李无相点点头:“但是你有办法?”
“很麻烦,并不值当。但道友你不要急,等非儿回来再说吧。”
程胜非回来时快到半夜,说跟着宁旭回到了他家,见家居陈设都是寻常人家的模样,又问了巡街的更夫,也说他家五代人都在德阳城,的确是个泥瓦匠。
于是三人就在中庭围着铜镜等着,张娘子在厨房弄了些消夜。但不等第一道茶上来,镜子里的声音就出现了。
由轻到重,像是一个人边从深水中浮出边喘息着说话:“……命啊,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救救我啊……”
这声音听着凄苦无比,仿佛是什么恶鬼在夜晚作祟,难怪宁旭说是闹鬼。
但的确是剑侠老郭的声音!
李无相立即将身子稍微凑近了些:“老郭?”
镜子的声音一下子没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大声说:“宗主?宗主?是你吗宗主?”
“是我。你怎么搞到这里面去了?”
郭剑明的声音听起来是涕泪交加:“我我我,我那天帮你宗主你报了信儿,就想着再找些人帮忙,我就又跑了几个地方,结果后来听说宗主你把那个许仙人给杀啦——”
李无相挑了下眉,他该是送信之后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观望局势了。江湖散修,敢舍命搏前程,但一定也是小心的。他不这么做,自己倒会觉得他有点傻。
“——我就赶紧回来找你,我跟人打听到你在飞云观,我还想你怎么到那儿去了,飞云观那个女人,哼真是——”
“嗯,你我此刻都在飞云观。”
“……啊……哼真是做事痛快啊,我当时只求了几句,就来帮忙了,我就想着宗主你到了飞云观可真好啊,好人好地界,我就赶紧往飞云观来,可眼见着瞧见后门了,我忽然就被抓了……”
“什么人抓的你?”
“我没看清楚……一身白,白衣白发,我还想这是什么高人,他一抬手,我就昏了,再醒过来我就在这儿了,宗主,救我出去啊,我受不住了,真受不住了……”
三人对视一眼,程佩心眉头微蹙:“白将军?我倒是头一回听说那精怪的样子。”
李无相看着镜子:“你那里面什么样子的?”
“暗无天日啊宗主,走也走不到头,什么都看不着,又腥又臭,鬼哭……狼……”
他的声音又像开始时那样渐渐变弱,仿佛正在离着镜子远去。李无相立即再问:“老郭,在然山上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什么话?”
“……问我……做剑侠,……教我做剑……”
这最后两句话的声音极为细微,郭剑明却似乎是喊出来的,但声音袅袅远去,再传不出来了。
李无相抬头看程佩心。
程佩心叹了口气,摇摇头:“救无可救了道友。我原先只当是面普通的镜子,可既然是他说的那样子,只怕……这镜子是被炼成个法宝了。这镜子里……真是邪门手段,这镜子里该是借着灵山在炼阴兵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