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会客大厅极大,这么多人都不显得拥挤。
崔大夫人高坐在首位,捂着胸口低声咒骂,崔阙神情自若的品着茶,周太守表情奇怪的东张西望,跟过来的几位学子更是一脸沉思。
只有温循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檐铃投下的影子,看它慢慢被拉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门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崔阙的贴身小厮带着人,担着一箩筐账本赶回来。
周太守皱着眉,“这账本怎么如此之多。”
小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颇有些得意的开口:“我家郎君说了,怕循女郎不服,特意将崔家大大小小的账本都拿过来了。”
“这么多账册,要看到何时何地去啊。”周太守边说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崔阙在账本中挑拣了会儿,从中拿出一本,连看都没看就丢给了温循:“南庆三十二年的,你翻吧。”
温循抬眸,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嗤笑道:“你倒是有底气。”
崔阙冷哼,并不答话。
他今日敢把账本带过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施萝曾经来求过他,求他跟她一起看账本。
这些账本他不能说全数细看过,但是大致他都是翻过的,银钱都是对得上号的,不妥之处他也早就处理过了,如今账目清明并无冗沉。
想当初他看账本之时,还觉得对不起温循,她将崔家繁冗的账目规整的不错,必是花费了许多心血。
没想到如今她竟然想利用账本发难。
崔阙心想,大抵是女子心性,觉得施萝不如她,看不出账本有问题罢了。
趁着她刚准备翻开账本之时,崔阙想着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便开口道:“你若是迷途知返,我还能原谅你。”
温循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她抿着唇,唰唰几下就翻到了六月初七的账目上。
随后她直接朝着几位学子招手:“各位都是鹿山的品行兼优学子,更是云阳城的未来,以后肯定是要入朝为官为南朝社稷做贡献之人,定然是不会被眼下的权势所慑对吗?”
温循的方法不在多,但是甚在有用。
那几位学子沉默的点头后,温循就将账本递了过去。
上面赫然记录着,崔大夫人胞弟领取了一千三百两银子,用于家用,末尾还盖着手印签上了崔大夫人的闺名。不止如此,后几页更是还有许多崔大夫人的娘家人借款,崔大夫人都是落下了姓盖下了手印。
几位学子拿着账本讨论一番后,又轻轻摩挲着手印,确认了真伪后,又听到温循说:“还请各位将账本翻到次月初十,那儿记录了一笔收款,合银正好一千三百两。”
周四郎率先发问了,“敢问温娘子,这有何处不妥呢?支银和纳银抵消了啊。”
温循反问:“各位可看清落款的名讳了吗?”
几位学子散开挤在了一起的脑袋,光终于照到了写着密密麻麻字体的账本上。
落款那娟秀的“温循”二字,与记录字体一模一样,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周四郎倒吸一口凉气,又急急忙忙翻阅了十来页,上面来往的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让他一个世家子咋舌,他愤怒的指着崔大夫人道:“你..你..你崔家真吃绝户啊!”
崔大夫人顿时就不依了,她一把夺过账目,用手比着一行一行的看下来,连翻数页之后,心脏是扑通扑通的越跳越快了。
她想起来了,有一阵子她的娘家兄弟日子拮据,兄弟们是在崔家借过银子,可每次借款之后,她问起来,回的都是还了。
次数多了她也就懒得问了,干脆连名字都让桂妈妈代劳了,反正温循那边都没有提过欠款未还之事。
她一下脑子就清醒了,她“啪”的把账本摔在地上,指着温循瞪圆了眼睛:“你..你算计我,你布了几年的局!就等着算计我!”
温循在心里冷笑。
什么叫算计呢?她一个孤女掌家,上下左右全是绊子,她不过就是花钱买安稳顺便留个后手罢了。
谁知道真有今日呢?
事已至此,只要这几个学子认定了崔家账目有问题,那崔家就是长了十二张嘴也说不清了。
温循静静地伫立,与崔大夫人的吵闹形成了对比。
众人不约而同地就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温循眸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抑制着哭声,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无声地砸落在地上。
温循脸庞苍白如雪,眼神中满是无助与悲伤。
她哑声问:“我拿真心对待大夫人,如今换来就只剩下诋毁了吗?不是大夫人说让我拿银子补贴亏空后就会一直对我好的吗?”
温循昂起满是泪痕的脸,控诉道:“我都把从温家带来的银子花光填补大夫人娘家的亏空了,大夫人为何还要贬妻为妾!为何还要想方设法将我困死在祠堂啊!大夫人!”
她声嘶力竭的控诉一番后凄凉一笑:“大夫人何必骗我呢,我都已经没了母亲了,我肯定会对大夫人好的啊。”
话落,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跌倒在地。
几位学子想上前扶她,温循却一把将人挥开,她苦笑呢喃:“你们都是向着崔家的,你们都在欺负我孤身一人,若是..若是..我父兄没有为了百姓捐躯,我怎么能被人如此冤枉。”
她的话像是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赤裸裸又毫不留情面的扇在了众人脸上。
九曲的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这事,证据就摆在脸上,那一笔又一笔带着温循二字的签名落在眼里,他们就是想躲也躲不了。
周四郎更是是羞愧的抬不起头,他原本也是站在温家娘子这头的,让他有所动摇的不仅是九曲的否认,更是崔大夫人那句他是晚辈,他纠结一二后选择了沉默。
可沉默的代价就是,他要舍弃自己作为君子的底线。
周四郎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他第一个站了出来朝着周太守道:“周大人,我为人证,账本为物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按照南朝律侵占他人钱财者,罚杖刑八十,数额巨大者罚徒刑,还望大人秉公处理。”
崔阙眼见着这把火他亲手放的火,快烧到自己母亲身上了,一改脸上冷漠的表情。
他阴郁着张脸扫视众人威胁道:“我看谁敢!”
“小爷我敢!”
这声音温循觉得有些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了。
“三哥,你别拦我,这什么狗屁崔家,反了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