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共四列火枪兵打完一轮,方明提到喉咙口的心总算是落回肚里。。就连被枪声惊了的骡子将他掀翻在地也没在意,一骨碌爬起来,看着不远前方的战事进展。
寇匪们已经彻底乱了,前排的想退,后排的想进,就在离着阵线一百三十来步的距离上相互纠结挤作一团。
这……是找死!
几乎是最佳的shè击距离,猬集成一团的寇匪让这些火枪兵都不用瞄准,装填好子弹,枪口对个大致方向再开枪一准会命中。
不过问题还是有。从第二轮shè击开始,装填效率大大降低了,一发子弹差不多要1分钟才能装填好,个别的,甚至要到2分多钟。这样一来,火枪兵原本整齐的队列就彻底混乱了,反正装好子弹就冲到前面开一枪,退回来再装填,再开枪,训练时齐整无比的齐shè轮shè到第二轮shè击结束就已经不复存在。任凭哨长果长们如何怒骂踢打,兵卒们还是我行我素,在混乱中装填,在混乱中shè击。
与装填效率相比,哑火率则大大提高。第一轮时,哑火率不到一成半,可等到方明重新控制住队伍,命令停火时,哑火率升到了六成。一千二百杆火枪,有七百多杆没能击发。
再一条就是火枪击发时带起的烟雾。三轮shè击后,整个shè击线就完全被腾起的灰黑sè硝烟笼罩。说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夸张了,可十步内看不见人影却绝不是吹牛。到后来,火枪兵们完全是在凭感觉开枪,甚至出现了前列木盾手被后列火枪兵误伤的事情。
二十分钟不到的战斗,最后十分钟内完全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进行的,昌州军看不见流寇,流寇也看不清昌州军。直到战场那头再无冲锋呐喊声,取而代之的是一连声惊恐到极点的惨呼:“妖法!妖法!昌州军在行妖法!”
“拐爷死了,大家伙都死了!”
“弟兄们逃啊,逃命啊!”……
火山营上下这才知道这仗自己是胜了,几乎莫名其妙的胜了。
因为硝烟太浓,方明还怕寇匪们在给自己下套子,引诱自己散开军阵,因此严令所有兵卒不准异动,直到烟雾散尽。
这条命令使得最后剩下的数百流寇逃散一空
不过,相比这些小小的混乱失误和遗憾,战争之神回报给方明的,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胜利。
硝烟散尽,呈现在昌州军面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死尸――两千寇匪,阵前击毙了六百多,八百多虽然一时未死,却躺在正面不到三百米宽,纵深不到一百米长的野地中翻腾嘶嚎。远处犹能看见数百溃逃寇匪的背影――他们连城都没敢回,直接逃亡乡野去了。而付出的代价除了些许火yao枪子,就只是三人阵亡八人负伤――三个是被误伤的木盾手,剩下的死伤都起因于一个火枪兵在高度紧张混乱中往火枪里倒了不知道多少火yao,然后炸了膛,连自己在内炸死三个,炸伤五个。
看场上的伏尸情形,从头到尾,贼寇就没有能接近到军阵五十米内。这与方明意想中,甚至要发生白刃战的情形大相径庭。
要说这个时代人的心理素质那是没得说,绝非拐子丁以为的见了血连刀都拿不稳。
看清自己亲手打造的修罗场,数百具伏尸层层叠叠,更多的伤者哀叫哭号,鲜血几乎将脚下的大地都漂染成红sè。方明再一次抑制不住,当着全军三千人外搭两千看傻了眼的民壮的面……吐了,吐得稀里哗啦。可手下那些兵卒们,包括民壮,所有人却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对着那片修罗场指指点点全无异sè。更在方明下令以一果长枪兵为先导,开进甘棠县城,肃清残匪,剩下民壮打扫战场时,两千民壮欢呼着冲入战场,翻检着死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至于那些没死的?战场上遍地是遗落的刀枪,拿起来将那些惨嚎不止的变成死人就是,方便又快捷,还省得这些人活受罪。
对民壮们有机会翻检死人身上的财物,火山营上下军卒们无不脸露羡容,倒是对民壮杀死负伤寇匪视若不见。
好容易止住呕吐的方明在一刻功夫后得到了甘棠县顺利收复,县内只有百多被贼寇留下yín辱取乐的妇女,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的军报。这时候他才想起,从开战到结束,他竟将自己手中的火炮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因此自始自终,排开阵势的九门火炮,也没能发出一发炮弹。
“来人!”方明瘫坐在一方马扎上,口述着给州城赵翟赵使君的捷报:“宣德二十二年四月十六,午时。职部进抵甘棠县,与贼寇激战一刻,大获全胜!斩首一千五百余,溃逃五百余,收复甘棠县!职部伤亡……死三人,伤八人!……职部将于扫荡残匪后,回师州城!”
说完他就下令,全军不入城歇息,等民壮们掩埋好战死寇匪的尸体后,离开战场五里寻个去处安营下寨。
开玩笑,甘棠县城可是被流寇们屠过城的,战场上刚刚才添了自己一手造成的一千五百多魂魄,这两个地方,方明都不想住。
就在军卒整队歇息,民壮们将刚刚才挖了一条浅沟就再也用不上的营盘扩大成数座足以掩埋全部尸体的大坑时,赵引财带着手下大汗淋漓的赶了回来,翻身跑到方明面前抱拳回禀:“方将军,标下已经探遍方圆二十里地,并没有发现任何……”话说了一半,他发现周围气氛不对,再一探头张望,却看到民壮们正从伏尸遍地的修罗场中搬运尸体。
张口结舌之际,只听方明长笑道:“罢了,罢了,没有发现什么就算了。我军已然大胜,甘棠县也已收复,周围便是还有流寇,某也丝毫不惧了!”
休息半天,第二ri一早,方明领着甲果、炮果以及两千多民夫驻守大营,剩下军卒以两百长枪兵三百火枪手为一部,由果长领着分为四部开赴四下乡镇,扫荡残匪收拢逃散人口。足足忙活了十来天,又等到了赵翟新委派的县令恢复县治民生,这才下令班师回城。
从昌州城赶到甘棠县不到六十里地,足用了三天工夫,可从甘棠县回军州城,却仅仅一天半。四月二十七ri清晨全军拔营启程,四月二十八正午就到了州城。离城还有两里,就听到城门方向喧哗大起,赵翟亲自带着一帮官员,还有上万百姓等在城外,迎候凯旋大军。
远远看到赵翟一身官袍等在路边,手中捧着一樽酒水。方明赶紧从黑骡上翻身下来,正待见礼,赵翟已经双手捧樽,送到眼前:“方将军,请饮了这樽得胜酒!”
身后无数官绅百姓齐声高呼:“方将军,请饮了这樽得胜酒!”
方明也不客气,微一稽首,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将酒樽倒翻,冲着四下人群示意,登时掀起阵阵彩声。饮过得胜酒,方明赶紧向着赵翟躬身施礼:“使君,某幸不辱命,胜了!”
赵翟数月来已经被这些流寇折腾的狠了,几乎夜不能寐,这时听到这番话,眼圈红润,喉头哽咽着,抱住方明双手不住摇晃:“中华,中华……吾代全州百姓谢过中华了!”说着就要躬身施礼,方明连忙一把反抱住他,叫道:“使君,使不得,使不得!”
论力气,赵翟哪里是对手,这一下终究没能弯下腰来。不过他却丝毫不恼,拉过一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道:“中华,上马,吾为你牵缰引路!”
“马!”方明一愕,这确实是匹强健骏马,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sè,虽然身上被滑稽的披着红缎彩绸,却丝毫不掩它的雄峻。看他不解,赵翟笑着解释道:“都说西洋人不通礼仪,吾却觉得不然。这不,他们听说中华得胜,巴巴的送了一匹骏马来。说是什么阿勒伯良种骏马,一匹就价值千金!”
“阿勒伯?”方明又一呆,哑然失笑:是阿拉伯骏马吧。不是赵翟听岔了地名,就是这阿拉伯在这个世界中被改成了阿勒伯。冷笑着对赵翟道:“他们哪里是真的恭贺我们得胜。这些西洋鬼子,蓝眼珠都盯着使君口袋里的银钱了。是想着我们还从他们那里高价买入火器呢!”说着又念起老铁蒋章铁牛一干匠作了,这都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那六百斤高炉造起来没有。
连番推辞中,硬着被赵翟撺掇着翻身上马,前面赵使君亲自牵缰引路,两侧百姓欢呼喝彩。
自方明以下,全军官卒何曾受过这等殊荣?在百姓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喝彩声中跟饮下陈年佳酿般,两颊酡红,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偏还要打叠jīng神,做出一副威武雄壮之师的模样,挺胸凸肚,按着方将军教导的正步,挺起手中长枪火器,高昂脑袋,一列一列走过城门,自百姓拥挤成的人巷中穿过。看到兵卒们这般雄壮齐整,几千人迈出的步点,落地时只有一个声响,震得州城大道上的青石路面都抖动起来,百姓们更是兴奋若狂。到了城中,沿街路边一水的香案供果,不论老幼,纷纷跪在门前冲着路过的军伍叩头喝彩,大姑娘小媳妇躲在门缝中,把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雄壮强健的军卒怎么也不愿意挪开。
这样的殊荣,这样的待遇,让军卒们恨不得脚下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大军凯旋,按方明的吩咐,绕城一周,然后较场集合再次校阅全军,最后才能回营安歇。
这一圈,军伍开到哪里,哪里就是震天价的彩声。让这些军卒们过足了瘾,才一列列在较场内站定。
一场无法想像的胜利,给了军卒们无上荣光,也给了方明充足的信心――老子的队伍,不是花架子,能打!老子的战法,也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实打实的顶用!
心中虽然喜得几乎不能自已,可针对这一战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这一战,对手不过是些乌合流寇,人数也仅仅只有两千出头。打赢了他们只是代表火枪军阵比起冷兵器并不落下风,却不代表现在的火山营左都就已经是可以睥睨天下的强军了。
因此在较场外与赵翟告别,答应了晚间前往太守府赴得胜酒宴后,方明就全副武装的登上校阅台,张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今次甘棠一战,某违反了军纪!”在全军讶然注视中,他大喊一声:“赵引财!”
“标下在!”自那ri吃了一鞭后被派出斥探军情,等回来时才知道仅自己在外巡查一圈的功夫,方明就指挥着左都将两千多流寇几乎杀了个干净,自己却只伤亡十一人,赵引财就对这个平ri嘻嘻哈哈的方将军起了无比敬畏之心,平ri里也不敢再管自己叫什么“某”了,只以标下自称。其实不止是他,甘棠一战全军上下哪个看到方明不两股战栗,佩服中带着一股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惊惧――这可是两千寇匪啊,大家都还没回过味来就这么没了。
赵引财不知这时候喊起自己有什么事,连忙跑出来,抱拳站定。
“上台来说话!”方明又是一声喊。
“诺!”赵引财答应着,飞也似得跑上台。看到方明手中把玩着那ri抽打自己的马鞭,正看着自家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登时一缩,赶紧回忆这几天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将军大人不喜的事情。
“站过来!”方明指着身侧,赵引财蹇着小步,站到方明身后。
方明转头对着全军高声道:“某在战前,因恼怒赵引财没有探明军情,狠狠抽了他一马鞭。这不合某颁下的军纪:一体军官,无故不得辱骂殴打军卒,便是军卒有错,也只许军法惩处,不得私刑!某违反了军纪,某自己颁下的军纪。平ri你们犯了这条军纪,某是如何处置的?”
全场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盯到了赵引财的身上,看得他手足无措,嘴里喃喃道:“将军,将军……标下……标下……不能啊,将军!”
方明也不理会他,继续道:“没人敢说?好,某自己来说,你们平ri犯了军纪,都是晚间到某帐中,由某亲自掌刑,你用什么打军卒几下,某就用什么打你几下。现在某也犯了这条军纪,可某自己掌不得自己的刑罚,就由赵引财自己来掌,也不须躲到个无人的地方。就这里,就当着全军的面!赵引财!”一声大喝,吓得赵引财全身一抖,连连摆手中,方明的马鞭已经强塞到他手中,他下意思识的拿住,却又跟握着个烧红的碳团般抛在地上。
“拿起来!给某一鞭!”方明怒喝着,赵引财茫然得从地上捡起马鞭,在方明刀子般的眼光中颤巍巍举了起来,怎么也不敢落下。
“打!用力!”方明抖手将身上锁甲解开,抛在台上,露出内中织锦战袍,拱着脊背对向赵引财,大声催促:“打,快打!否则以不尊军令罪军法从事!”
Ps:12点左右还有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