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翟被刘彦章酒后连续失言气得面sè绯红,生怕他又要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赶紧又道:“某还听说中华竟能分辨那些擅自违犯军纪的士卒?有那心存侥幸的也被中华揪了出来。。沙远明说因为这个事,全军上下都以为中华神人也,竟连那些明明没有犯军纪却糊涂到自己跑出来的也能一一分辨。不知中华如何能做到?”
这个事是方明的得意之作,这时听赵翟见问,连刘彦章也睁大了眼睛细听,不禁举樽自饮,悠然道:“刘大使,赵使君明鉴,那ri甘棠大战,乃是某的初战。说句笑话,当贼寇们汹涌而来时,某自己也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哪里还有功夫去分辨谁不听号令,谁尊了军令?再者,火枪手百人一列,前排共三列,足有三百个人三百杆枪,一旦施放起来,声响嘈乱就不说了,单是那硝烟弥漫,马上就看不清人影了。就某有心也不能一一分辨记下。”
听这么一说,赵翟更是惊叹莫名,赞叹之余追问道:“那中华如何分辨的那般清楚?听说连那挨了军棍的士卒自己也道将军大人明察秋毫,并无一人喊冤叫屈的!”
方明听了诡笑道:“两位大人没有上过战阵,自然不知两军交锋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人除了紧张之外剩下的还是紧张,jīng神绷紧到了极点,除了对面的敌人和自己手中的军械外,哪里能顾得上其他。再者某这火枪军阵,诸多士卒聚集成列,密度还要高于普通军阵,前后左右都是人。火枪击发时的声响烟雾,更让这些士卒们无法自己。那时候干过什么事,一仗打完你在问他,十个有九个都说不上来。某其实并不清楚哪些人违了军令,凭的就是一双眼而已。某从身前经过,那坦然无惧的自然不提。有那张皇失措的,有茫然不知的,随手点出几个便是。至于站出来又被某赶回去的,某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只检那看得顺眼的踢回去。当时某那般笃定,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肯定某就是指错了他们,一来二去,就被军卒们传得神乎其神了。”
“高,实在是高!”赵翟击案赞叹。
刘彦章却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投机取巧,欺瞒狡诈,你这样做如何能服众?”
方明面sè如常,躬身道:“刘大使说得是。不过统兵打仗,要的就是投机取巧,期满狡诈。否则如何能克敌制胜?”
刘彦章还待反驳,赵翟已经忍他不下,将酒樽重重往案上一放,发出‘碰’一声响:“刘大使过量了,来人,送刘大使回府休息!”像是被这酒樽碰到案几的声响惊醒,又可能是觉出了赵翟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刘彦章的酒一下就醒了,本就通红的脸颊上越发红艳,一连声道:“是,是……吾过量矣,吾过量矣,告辞,告辞!”从案边站起,竟不分尊卑的向着赵翟和方明两人深揖一礼,这才脚步踉跄的去了。
看刘彦章去得远了,赵翟才略带羞恼的对方明道:“中华,这刘大使……吾……”
“使君无须多言,某看得清楚!”方明释然道,接着又皱眉沉吟:“使君,这刘大使毕竟是越北道刺史,今晚如此发作他……”
“中华无须多虑!”看方明浑不介意中,还出言关怀自己,赵翟老怀大慰,呵呵笑着举樽邀饮,等酒尽了,方捋须道:“这刘白湖,丧家之犬尔,非吾收留,早就曝尸荒野。吾照拂于他只是看陛下面子,谁知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出言辱我大将!哼!”
“原来如此!”方明这才恍然,见赵翟正一心想要弥合刘彦章给自己造成的心理伤害,那里还客气,趁机提起炼铁高炉的一干所请。
“这……!”一说起这个事,赵翟就面露难sè,沉吟良久才诉苦道:“中华非是吾不愿在这事上鼎力相助,而是眼下你所需的这些东西,实在不好采买啊!”
“铁料炭石一类,南方沿海素来少产,本来多出于深山,运输辗转再加上道路不靖,还有各路藩镇都将这些东西看得极重,严禁贩卖流通。吾便是有再多钱,也要有地方去买啊!”赵翟苦笑咂嘴道:“便是眼下这些,还是高价自营州流通过来的。虽然营州有几个小矿山,可他长武自己也要炼铁造器,对铁料炭石控制的极严,吾只能通过几家大商户偷着走私一点。眼下能保证这一个高炉不断料已经是难上加难了,你若要再开一个高炉,便只有自己去寻那铁料炭石了。”
“难道我们昌州就不产这些矿石吗?左近不是有座越岭,绵延百多里的深山,大矿找不到,小矿也凑活啊!”听赵翟说得为难,方明也没了主意,想起最近的越岭,深山老林的,也许就有目前急需矿藏,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赶紧问道。
“难!”赵翟未语先摇头:“先不说堪探一个矿山往往费时多达数年,便是找到了矿山,那越岭中蛮族遍地都是,还见了人就杀,再加密林郁郁山道难行,又如何开采,如何外运?”
“有这么难?”方明心中那个郁闷,明明知道赵翟说得不假,可还是忍不住仰头往口中倒了一樽酒水。
“中华还需多少火器?实在不行,吾再找那弗朗科采买一批便是。”赵翟这时已经将方明看做了昌州的钢铁长城擎天巨柱,见他失望之下埋头饮酒,忍不住出言问道。
“等扫灭遂昌尤溪两县的残匪,某就准备将火山营全额招齐,到时候火器需求巨大。”方明忍不住又饮了一樽,摇头道:“买是一方面,可这火枪等若我火山营的命脉,损耗又大,总不能全指靠着西洋商人。若有朝一ri昌州战事正酣时,那西洋商人又不卖了,我们怎么办?火枪必须自给自足!某还想着再起一座千斤大炉,让老铁蒋试着铸炮。某这战法,缺了火炮,临战时等若去了一条臂膀,哎!”
“中华也无须烦恼,吾再想想办法就是!”赵翟看他烦难,好言相劝。再饮几樽后,又问:“中华准备何时再次出兵?”
“休整个十来ri,再将这次甘棠一战的弊端改进改进,就可出战!”说起战事,方明的jīng神头又起来了:“这一次定要犁庭扫穴,将我昌州境内的流寇盗匪一股荡平!”
“好!吾便静等中华的好消息!来,胜饮!”赵翟击案叫好,同时举樽相邀。等这樽酒后,他却不准方明再喝酒:“中华不可再饮了,吾已经着人知会了雪珠,今夜,你且回自家府邸歇息!”
“回府?雪珠?!”方明傻了,呆呆拿着手中酒樽,一颗心也不知往那边飞舞飘动。
饶是赵使君不准再喝酒,可方明还是有些多了,在牙兵簇拥下眼看前面就是自家的西洋别墅,可被胯下健马几番颠簸,酒劲上涌,当即伏在马上吐了个稀里哗啦。
牙兵们七手八脚将他从马上抱下来,送到府中交给两名迎出来的侍女。侍女们扎着手,将他扶到一间卧房中,又悄然离去。
“怎么都不管老子了?人呢?”方明挣扎着想要起身,只支起半个身子又一下愣住了。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人影,张口yù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咧嘴傻笑,支吾道:“你……你在啊?”
俏立床侧yīn影中的丽影微动,蹲身一福,声音依旧那般清脆,可方明却从中听出了些许憔悴、些许幽怨:“奴,一直在!”也不知是说她从被送到这里来的那ri就在这儿等着,还是今ri得到方明得胜归来的消息后才在这里等待
“在就好,在就好!”方明无语,手忙脚乱坐到床沿,向来口尖舌利的他再次失语。
好在对面的佳人也没有让他这么干等,自灯影中款步出来,走到方明对面,又蹲身道福:“奴,贺将军大人得胜归来!”
“啊!?好,好……快起来,快起来!”方明扎着手,上前半步想要去扶,可不等他手触到,佳人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戒备的后退几步。
方明尴尬的将手收回,咂摸着嘴唇,有些没话找话的道:“这个……雪珠,有水么?给某倒点!”
“诺!”雪珠答应了,将手送到近前,这时方明才发现她的手中竟端着一个茶盘,上面一盏青瓷茶盏中乘着一碗碧茶。放到嘴边一试,温度不高不低,正适合饮用。方明仰头一口干了,可喉咙中却依旧如含着个炭团般燥烈,也不知到底是酒水所致,还是眼前这个俏生生毫无杀伤力的佳人所致。
口干舌燥下有心想再要一盏,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正没理会处,雪珠不言声的又端出一个青瓷茶壶,小心凑上来,将他手中的茶盏注到半满。
“谢谢!”方明笨口拙舌的谢过,又一口饮尽。雪珠也不看他,只把着茶壶一杯又一杯的倒水,他就一杯接一杯喝着,最后一次他伸出茶盏,雪珠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肚子可是水桶?这一壶茶都让你喝尽了,再要,只有你自己去沏。”
这一笑,百媚丛生,顿时化解了两人碰面以来愈发凝重的气氛。
谢天谢地。看到雪珠不在摆出一副毫无表情却有暗含无比幽怨的样子,方明登时松了一口气,也笑道:“某看你一杯接一杯的倒,自然只有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你不说还好,现下这肚子可涨得难受!”
看方明捧腹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雪珠赶紧放下手中茶壶,上前小心扶着他躺倒床上,口中不停抱怨:“你酒量不宏,便不要喝那许多,老爷以前可是号称酒中仙人,十个你也喝老爷不过!”
“是,是……下次打死某也不跟赵使君拼酒了!”方明一边答应,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娇颜,一缕发丝从雪珠耳边落下,轻拂在他口鼻间,隐隐透出沁人馨香。
“雪珠!”方明忍不住柔声轻唤,“这些时ri你便是住在这里么?”
雪珠的动作猛然僵住,一直强忍的泪水断线珍珠般淋漓而下,滴到方明嘴角,一半顺着他已经有寸把长的短须滑落脖颈,一半却流入口中。
方明嘴角抽动,这泪,酸涩酸涩。忍不住探手想要去拂拭粉面上的泪珠,不想雪珠却猛一把将他手拍开,退出老远,哽咽着道:“将军大人还记得奴么?那般对奴后,却又将奴丢到这怪麽怪样的屋子里,连着一个月不闻不问。反正奴只是一个下贱婢女,怎么能入将军大人贵眼!”
方明大汗――我怎么对你了?不是还什么都没干了么?可这个当口他如何敢说这种话,连忙从床上窜起来,一把揪住雪珠单薄衣衫下的丰腴臂膀,急道:“什么下贱婢女,狗屁。不是碰到赵使君,我现在还不是一臭要饭的?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
“那你为何将奴丢在这里不闻不问?”雪珠大羞下奋力挣扎,却那里能挣得脱,无奈中只有放弃抵抗,仰着脸任凭泪水奔流,红通通的眼珠盯着方明问道。
“老子何时将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了?”方明下意识大吼着,可一转念却想起自己确实是这样做的,声音又低了下来,苦着脸解释道:“我那时候不是害怕么。从来没有出过兵放过马的,外面看我顶盔带甲威武雄壮,谁能知道我这心里也在打鼓。上了战阵,刀枪剑戟、枪子横飞的,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我那时候就在想,反正我们什么事都还没做,真见了面要是忍不住把你给祸害了,结果却死在战场上,那……”
一句话没有说完,已经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嘴。低眼看去,雪珠脸上面上,连露在外面的脖颈间都红透了:“谁与你做什么事了,谁又准你死在什么战阵上了?……你这……与奴睡在一间屋内整整一夜,又要叫奴ri后如何见人?……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难道还能独活么?”
美人恩重,情意绵绵,尽在这短短几句话中。方明看雪珠满面羞红,眼角犹挂珠泪,正若出水芙蓉般勾人心魄。这时他已有自信,只要火山营在手,就足以在这乱世中存身立足。没了后顾之忧,面前又是如玉美人,连以死相殉的话都说出来了。做了二十六年初哥的他那里还按捺的住,虎吼一声,拦腰抱起雪珠,就往大床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怪笑:“没做出什么事?老子现在就与你做出点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