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行,沙副都可有什么好办法?”方明也在头疼,就在沙远明进来前,他还在忍不住对着军图骂娘——军图上标着短短的几十里路,可现实中却这般难行。。
沙远明走到近前,指着摆在方明案几上的军图:“标下以为,这些贼寇们也就这些手段了,想要将我左都拖疲拖垮,最后主动退兵。方将军要是信得过,给某两果兵马,轻装潜行,明ri一早出发,晚间就能直抵遂昌县城下。若是机会恰当,就给贼寇雷霆一击,打不垮他也吓他个够呛。这样贼寇定然要全力收缩,中军这里许就没有这许多sāo扰了。某在城下坚持两ri,等大队中军赶到,再跟贼寇决战!”
方明看着沙远明的手指在军图上划出一条直线,冷笑摇头:“不行!这里的地形谁能有贼寇们熟悉灵动?你这里一出发,人家就知道了。搞不好张白衣就打着分而击之的念头,等着我们分兵呢!贼寇有万余,我左都只有三千人带着两千民夫,再分兵,不是找死是什么?”
“那便将这些火炮累赘都丢下来,全军只带粮草火yao,也能在两ri中赶到遂昌县!”建议被方明一口回绝,沙远明也不恼,马上就说出了另一条打算。
“哦?!”方明一楞,左脚蹬在背后马扎上,身子微微前倾,大手啪一声盖在军图上,半仰着头似笑非笑盯着沙远明:“这才是沙副都的真实打算吧?”
“是又怎么样?”沙远明也恼起xing子,梗着脖颈强道:“这火炮有什么用?甘棠一战,从到尾都没用上就将贼寇打得落花流水。眼下山路难行,带着火炮一天都走不了几里地,士卒劳顿不说,全军都受拖累。再这样走几天下去,不用打,左都就散了架了!”
“放屁!”方明本来就虚火上涌,再给沙远明这么硬着脖子一冲撞,登时怒冲华盖。一脚踢翻马扎,两手都撑到案上,也不管用力中掌下军图被扯裂成两半,身体豹子扑食般前倾低伏,恶狠狠的盯着沙远明,声音大得连军账都震颤起来:“某的左都,某的军伍,这样一点苦累都受不得?还再走几天就全军散架?这是你沙副都说得,还是底下士卒们说得?”
看方明如此震怒,眼底闪出森森杀气。沙远明想起他往ri治军的手段,虽然到今天没行军法杀过一个人,可依旧揉搓的全都士卒官佐没一个不是又怕又敬,登时就有些怯了,语气不觉间就软了下来:“底下军卒们虽然没这么说,可都这么想的,某只是将军卒们的意思上报将军罢了!”
“原来还是你沙副都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方明怒极反笑,夜鸮般的笑声刺耳又渗人,惊得沙远明身形晃动,几乎要退开数步。又不肯这般示弱被几下笑声吓退,硬挺着站在原地,看方明笼中老虎般从大案边走下,围着自己不停打转踱步,口中极其刻薄的挖苦着:“你怎么知道火炮无用?甘棠一战不过牛刀小试尔,些许乌合贼寇哪里就用得着火炮?某的本事还多着呢,你沙远明以为跟在后面看了几天风景就都学会了?就都知晓了?莫要忘了,当ri练兵,是谁对赵使君百般诋毁,说某这火枪军阵一无是处,临战时只能被人当做羔羊般任意宰割而无还手之力,要赵使君按着你的方略练军健伍。唵?现在却觉得火枪好用,还什么只带粮草火yao轻装潜行?莫不是非要见到某用火炮见了功勋,才知道火炮的百般好处,才再来事后军师的说什么火炮当合大用?”
自方明到昌州以来从没有再人前如此失态,今ri沙远明实在是赶了个巧。一连数ri被流寇不停sāo扰埋伏,闹了个鸡犬不宁,眼看着遂昌县只在咫尺,却又遥遥迢迢,不知何ri才能到达。加上他心中那还有一股隐忧,并随着寇匪sāo扰力度的加强而不断变大——张白衣对火山营大军压境到底是怎么一个应对?这不停的袭扰狙击后还有没有文章?他火山营现下全军不过三千人,不敢分兵冒进,可手下有着上万流寇的张白衣却全然没有这种顾忌。遂昌尤溪两县一百多里方圆的回旋余地,对火山营来说可谓是空挡处处。要是流寇们分出几千人自这空挡中钻出去,直接攻打州城怎么办?以现下州中郑悟手下那一千挂零的老弱疲卒能不能守住?就算州城有天雷大炮流寇们不敢去动,继续流窜荼毒已经收复的尤溪、甘棠两县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真要这样,百多里长的补给粮道怎么保护?一旦左都真的与流寇主力接站,后面却钻出来几千寇匪前后夹击怎么办?
这些问题,这些担忧,走马灯似得在方明脑中环绕腾跃,想得他头脑都要炸开了。几千人的生死安危系于一身……一个闪失下来,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些压力几乎全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自小到大,他何从承担过这么重的责任,因此jīng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时的方明好比一个快要爆炸的火yao桶,沙远明却偏偏在此时凑上来,手里还不知死活的举着一个大火把,这才让他一下爆发出来。
听着这刀子般剔肉挖心的言语,沙远明两眼血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手握紧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拳,总算心中还有一丝理智强行克制住他的行为。
方明看着沙远明不断松握的双拳,眼中倒透出一丝渴望,渴望着沙远明真敢对自己挥拳相向,也好痛快打一场,不管输赢,总能一泄胸中烦闷。可最终他还是失望了,“孬种!”方明嘴角一撇,在心中暗骂,憋闷下背手走回案前,森然道:“有令!火山营左都副都沙远明即ri革去副都之职,充入炮队,专责火炮搬运!”说完等了许久也不见沙远明接令,一手按到腰间挂着的火枪枪柄上,一手轻点案面,发出剥剥的声响,冷笑道:“怎么?沙远明,你可是想违抗某的军令?”
“诺!……标下尊将军大人军令!”看到方明眼中杀机大盛,竟有将自己击杀当堂的意味,沙远明强忍着胸臆中的怒气,用尽全身气力,也不弯腰,也不抱拳,就那么直挺挺站着大吼着接令。吼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中军大帐。
几乎就在沙远明步出大帐的同时,方明毫无顾忌的爆出一阵长笑:“哈哈……哈哈……”
听到这笑声的沙远明全身一僵,迎着左近军卒探头探脑的好奇目光在大帐门口呆立不动,全身颤抖着,费了老大力气才压住回头寻方明拼命的冲动,一步一步逐渐远去。他却没看见,方明口中虽笑得畅快,面上却全是苦楚。近一分钟后,长笑噶然而止,方明脸上已经挂出两行清泪,喃喃自语道:“难啊……老子难啊……谁能教教我该怎么办?”
这一夜,无流寇鸣锣擂鼓sāo扰。
事有反常必为妖,清晨时分,没了金鼓声相伴的方明反而一夜没有合眼。天刚蒙蒙亮就急着击鼓聚将,召集各级官佐中军议事。
中军大帐中许多人不见了副都沙远明,纷纷探头张目四下找寻。堂上方明隐忧更甚,先是吩咐赵引财赶紧选出jīng锐斥候,三人一组,每半个时辰出发一队,到尤溪时回一人报平安,剩下两人加力赶往州城告知赵使君加强戒备封闭城门,再不准闲杂人等出入,严防流寇袭城。等布置完了,才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盯住众官佐问道:“都说说吧,诸位,贼寇这是什么意思?”
向来粗豪,只以勇力服众的丙果果长刘鸿扯着喉咙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张白衣那厮定是怕了我火山营左都,先前的sāo扰只是为了转移财货,现在定然已经将遂昌县搬了底掉,早跑回长乐州老巢了。方将军,速速点军出发,许还能揪住这狗ri的尾巴。”
对这等胡言乱语,方明理都没理,只看向这段时间内屡有上佳表现的杨陵:“杨陵,你说!”
“回将军,标下也不解!”杨陵站出几步,叉手回禀:“不过先前敌军不停sāo扰阻碍我火山营,所图不过三事,一就如刘果长所言,准备逃窜回长乐永安两州,为大队人马辎重转移争取时间。二为坚守,或加固城防,或布置埋伏。要是这样,此时定然是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我军撞上去厮杀,再不需阻滞我左都了。三嘛……便如将军所虑,要在我左都背后,可能是尤溪、甘棠两县,也可能是州城。不过将军既然已经派出斥候回探,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若是贼寇真的这样做了,赵使君那边也定然有军报过来。可我军在尤溪耽搁许久,一路带着火炮行走又慢,要跑流寇早就跑了没影,这第一条是不太可能了。而我军背后至今没有动静,标下以为,贼寇打得是第二个注意为多!”
杨陵说完,帐中各军官纷纷点头附和,都道说得有理。
方明气得连拍桌子发火都没了劲头,自己帐下各级军官数以十记,除了这个杨陵外却几乎没有一个长脑子的,都只会人云亦云或者坐等自己发号施令。这杨陵说得虽有道理,可方明却深深怀疑——这流寇真就这么简单?可这个时候对着满帐的猪头,再议也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都下去准备拔营出发吧。杨陵,今ri你领丁果为前锋探路……”沉吟中又伸手点了稳重有余却进取不足的温有德:“甲果为后军……务必小心谨慎!”
“诺!”众人一齐领命。一时三刻大军拔营起寨,一路上果然再没了任何贼寇sāo扰埋伏。少了路边头顶不是冒出落下的石块木矛,即便方明再三叮嘱要戒备搜索前行,宁可慢些也不能被人打了埋伏,可行军速度相较前两ri依旧翻了一番。直到下午安营时,竟走了昨ri两倍路程,离遂昌县城已经不足十里。
火山营落寨的地方离官道不过数百步,左侧是起伏群山,右侧是莽莽森林,偏偏在这里空出了一片足有两里方圆的稀疏林地,林中尚有不少砍伐痕迹。按方明的军令,各果排成阵列,面向外抱着兵刃坐下歇息,内圈民壮们喊着号子抗锹持斧就地取材,将本就稀疏到能够跑马的林木砍伐一空,用伐下的木材建起营栅,外圈挖出两条一人多高的壕沟。
方明深知自家斤两,什么行军布阵的方略都不通,也没有那个掐指一算就知今夜有人偷营的神通,自从第一夜受到流寇们的袭扰后就一直按这个法子安营下寨。累是累点,可为了自己的xing命着想,也是值得的。
掘沟的民壮们挖没几下,才掀起林地中最上一层浮土,就觉出有异。再往下刨一点,几十上百个人妈呀一声怪叫,个个跟见了鬼似得,吓得面无人sè,丢了铁铲铁锹四下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