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战号声中,火山营旗与左都旗一齐朝着遂昌县城方向旗头三点,火山营的军阵开始缓慢前移,齐整划一的步伐每迈动一步都要发出连大地都震颤不止的余音。。
据守在城头上的寇匪们看着眼前这幅情景个个心惊胆战,在各级头目踢打叫骂声中忙不迭cāo起早已准备停当的各种守城器具,只等昌州军强攻登城。
可火山营军阵推进到离城百多米距离时又一齐停住了脚步,火枪兵列着数列横队装填药子,长枪兵们抗着十多具连夜赶制出来的云梯也不见上前。
“这是做黄子?号子喊得震天价响,怎么就不见人上来?”不但普通贼匪不解,便是那些城头督战的各路首领们也不明白,小心趴在城堞后向火山营的军阵张望着。看了片刻,仍不得要领,这时一个头领擂着城堞恨声道:“这昌州军未免也欺人太甚,军阵列的这般近,离城才一百多步,又没有大盾木栅掩护。要是城门没有堵死,只要选拔个几百敢拼的弟兄,一鼓气就冲散了他们!”
对他的这番言语,其他头领各个充耳不闻,有那刻薄的张口就想反驳:“妈的,昨天就是你曲老三吓裂了苦胆说一定要堵死城门,靠着城垣与昌州军拼命的。今天怎么胆子又大了,还要出城冲杀?”不过想起大家如今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这曲老三又是新选四位盟主之一,人马众多实力雄厚,这才将这番讽刺咽回肚中。
城头的寇匪惊疑不定,方明却翻身下马对着匆匆赶到身前的炮果果长高行凡问道:“今次离城不过四百余步,足够你炮果施展威力了吧?”
“够了,足够了!”高行凡咧着嘴呵呵憨笑:“今次定要让这些贼寇们尝尝我炮果天雷小炮的炮子是啥滋味!”伺候了多年的天雷大炮,如今炮果上下都被一心念旧的高行凡带得将这些火炮称为天雷小炮。
“有力气留着使到寇匪身上去,别在这跟某吹牛。这一路上全军上下,连民夫带各果军卒对你们炮果可是多有不满。”方明一面观察城头方向,一面沉着脸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沙远明被某贬到你炮果做一军前小卒?”不等高行凡答话,他轻轻拍打甲胄战裙下摆上的泥尘:“这沙远明在前些天找到某,说甘棠大战你们炮果一炮未发就已经大获全胜,这次也用你们不上,只要有火枪兵和长枪兵就能取胜。嫌你们累赘,拖累了全军,惹得全军士卒都怨声载道,要某将你们丢下轻装急进!”
一番话说得高行凡憋红了脸,张嘴就骂:“这狗ri……”骂没几个字猛然醒起沙远明乃是赵使君的亲信心腹,与面前这位将军大人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虽然现在贬在自己手下做了一个大头兵卒,可将来回到州城见了赵使君又是怎么个模样谁也不知道。这水太深太浑,自己一个小小军头是不敢往里面掺和的,忙夹了嘴,只重重一抱拳:“将军,今ri且看某炮果的手段!”
随口一句话,就让高行凡对沙远明心中存下了芥蒂,看他虽不敢真的发作沙远明这个使君心腹,方明却也很是满足了,咂着嘴又道:“是要看你炮果的手段!贼寇将这城加高加固,守得金城汤池一般,真要靠士卒的血肉之躯去强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一战九成的重担可就压在你炮果身上。某也没别的话对你说,只嘱咐你一句,莫要真的让全军士卒都把你炮果当成了只会拖后腿的怂包软蛋!……去吧,准备好就发炮,无须再等某的军令。让大家都看看你炮果上下,到底是不是带把子的男儿汉!”
“诺!”高行凡带着一肚子不平大步赶回炮果,方明却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头顶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对自己一手招募训练又朝夕相处的军卒官佐,他是有着信心的,可沙远明与高行凡却都是昌州旧军里的人,在左都里还都有着不小的职位名分,他可不想这两人感情和睦jīng诚团结。
心中打着小算盘的时候,炮果上下已经在高行凡的催促喝骂声中高速运作起来。为了防止意外事故,每门炮边上都只有些铁丸炮子,所有的发shè火yao都远在百步之外的特制大车上,临发炮时才由专门的送药手送到炮位上。每门火炮除出了负责瞄准矫正落点的老军炮长,还按大小配备了不等的炮架手,装填手,发炮手,洗炮手等等。
在高行凡梗着脖子的怒骂声下,主炮长先是站到炮后,平举着手臂竖起拇指,歪着头眯起一只眼睛目测目标的距离,副炮长也把手指放到嘴中濡湿一口唾沫,高举过头评测风向风力。两位炮长凭着经验测出大概数据,再报给炮架手,几个炮架手摇动炮车炮架上的曲柄调整火炮高低左右的角度,再用大木楔固定炮车炮架。这时等在一旁的洗炮手用老粗一根羊毛长刷清理炮膛,装填手先接过送药手按发炮距离远近送来的火yao包填入膛内压实,边上另两名装填手用浸过油的棉麻破布包裹住炮子,小心塞入炮膛中,发炮手将引线夹入火门,一门火炮就算装填完毕,只等炮长令下就能发炮。
等九个炮长先后报告说火炮待发听令,高行凡咬着牙高喊道:“弟兄们,全军都说咱炮果是累赘,不顶用的怂包软蛋,现在就让他们看看,咱炮果的汉子到底行不行!发炮!”
九个发炮手得了号令,齐齐按下手头的火把,引燃药线。滋滋细响中,几寸长的引线几乎同时燃到尽头,数秒钟的沉寂后,炮果阵地上炸起数声沉闷声响:“嗵”、“嗵”……。在火yao的推力下,被烧得发红滚烫的铁球冲出炮膛,带起尖利异响划过空际,直往遂昌城头扑去。巨大的后座力让跑车炮架朝后下方猛然一挫,刚一后退就被先前钉在地下的数个大木楔挡了回去,两股力量作用下,木质炮车炮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平地跃高数寸。
除了炮长,炮手们顾不得观察自己炮击的成果,围着落地火炮一拥而上。一名洗炮手将手中的羊毛炮刷往边上盛满清水的木桶中一浸,举起来就通到了炮膛中,两手用力转圈,再一下拔出来。另一名洗炮手举着干羊毛刷,也捅入炮膛,转圈清理水渍杂物,直要换上两三把干毛刷,确认膛内再无水渍才算清好炮膛。
等炮膛清理好,装填手装入火yao炮子,炮架手按着炮长的新指令重新调整跑车炮架,发炮手夹入引线,火炮又处于可以击发的状态。
这个时候遂昌城头上已经乱成了一锅滚粥。九门炮,九个炮子,六小三大,带着哨音在城上城下近万人的诧然中轰然落下。九门炮都是瞄着城门楼去的,落下后三发打在城头上,五发城内,还有一发打偏了。越过城墙落到了野地中。这样的命中率让方明忍不住撇嘴,可依然让寇匪和城下观看的昌州军卒们吓了一大跳。落在城中的炮子造成的伤害和跑坏也许更大点,但那是在城中,并不能直观看到感觉到,自然就不如落在城头的三发炮子来得震撼。
一发炮子正中城门楼,将土木结构的挑檐小楼砸飞了半截,纷纷落下的碎石断木砸得周围的寇匪哭爹喊娘叫声不绝。另两发炮子也落在城门楼左近,将将砸在城堞之上,匆匆加高的夯土城墙哪里受得住这股力道,轰轰两声巨响,烟雾腾飞中已经是崩开了两道大口子。赤红sè的弹丸弹起来老高,一个反向弹下城去,滚到昌州军阵前几十步上才停下,惊得附近火山营的兵卒出了一身冷汗。另一个却就在城头甬道上翻滚弹跳,横扫了沿途几十名挡路的寇匪,真真是当者披靡,挨着就伤碰着就死。
这城头甬道本就不过两米宽窄,挤着数百寇匪,眼见着烧得赤红的铁球弹丸滚来纷纷尖叫着左右躲开,可左右两边不是自家同伙,就是堆放得满满当当的各种守城器械,一时哪里躲得开。等到沾满了血肉的铁球弹丸动能耗尽停顿下来时,还碰翻了一口正烧着滚水的铁锅,后面是一条躺着三十多口非死即伤寇匪的血路。
城头上所有人都被这下雷霆一击给打蒙了,个个呆滞的看着两道黑sè烟柱缓缓升起,看着已经开了偌大一方天窗的城门楼,看着一地尚未立即死去的同伴们挣扎惨呼。
“嗵……咻……轰……!”又是一轮炮子飞过,这一回的命中成绩更差。九发炮弹无一命中城墙,全部打到了城中。七发炮子打中了空无一人的屋舍空地,两发炮子却一头栽进城下集结着随时准备上城支援的寇匪大队,又是两条血路,又是几十口的伤亡。
这一回寇匪们纷纷回过神,城上城下乱成一团,嘶喊着,叫骂着,找寻任何能躲藏这些从天而降代表着死亡的铁球弹丸的地方。混乱中,第三轮炮击再次在高行凡不满怒骂中脱膛而出,三发准确砸中紧闭的城门,四发打在城头上,只有两发shè失跃过城墙落在城中。连声巨响下,尺把厚的木心包铁城门被砸出两个大洞,碎木残渣中可以看到门后的城洞里果然堆满了沙包土方。
“告诉高行凡,不用再打城门了。集中炮火,捡一处城墙狠狠轰,轰塌了为止!”方明皱着眉,喊过一个牙兵前去传令。
炮击持续了足有两个时辰,所有炮管都打得通红,着急上火的高行凡嘴上还隆起两个水泡,可方明给炮果下达的任务依然没有全部完成。命中不高是一方面,三磅炮,六磅炮威力不足也是原因之一。即便这样被高行凡一眼相中的那段城墙也破损的不成个模样,本来三丈高的城头被削去一半,崩塌下来的土方碎砖在城下堆出了一道斜坡,而左近的城墙上,也再看不到一个寇匪的身影。无人守御的城墙,加上那道虽然陡峭却绝非不可攀爬的斜坡,步卒们已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冲上城头。
可方明仍没有任何派步卒上前的打算,本来挺进到城前一百五十余步的长枪火器军阵已经大步后撤回来――这炮火太猛,准头也差了一点,好几次都差点误伤到自己人,加上城头砖飞瓦崩的,离得过近也容易造成不必要的减员。
“行了,让炮果的弟兄们歇歇吧!”不理几个立功心切的果长们围在左近要求第一个冲进城中的请战要求,方明最后瞄了一眼已经彻底被火柱黑烟笼罩起来的遂昌县城,甩了下马鞭,毫无仪态的躺坐到草地上抻了个懒腰:“让全军就地休息,吃点干粮喝口水,歇上半个时辰,咱们接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