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州城西门外不过两里远的地界上被平整出老大一片空地,里面草草用大木桩钉在地上,又在木桩间拉起木栅栏,栅栏里是五千多圈猪圈羊般扔在里面的寇匪。。被赶进这人圈里连接十多天了,每天每人只给一个糙糠窝头的吃食,连水也只有几口,这些原本jīng壮无比的汉子都被折腾的只剩下一口气,不要说暴动,连站起来跑几步的力气都没了。即便这样,城头的天雷大炮边上还是十二个时辰都有兵丁值班,稍有异动炮子就能落下来。栅栏外围隔了一百多步更是筑起了一道丈把高的土围子,只有留下一个出口,土围上持刀拿枪站着一千多临时征发来的民壮,土围外侧还驻扎了一果火山营军卒随时待命。
天上乌云压得极低,往地上飘着靡靡细雨。
栅栏里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人,冒着雨用仇恨中夹杂惧怕的复杂难明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站在土围上侃侃而谈顶盔带甲的男人。
“你们跋涉几百里,从长乐州,从永安州来到我们昌州。杀人放火,屠戮乡里,甚至连人肉都吃了,按说杀你们一千遍都抵不了你们造下的罪孽。可是老子心软了,毕竟以前你们也是良民百姓,不是被这世道逼得过不下去了谁愿意出来做这种刀头舔血的营生,加上遂昌县老子有言在先,投降缴械免死。因此老子就想饶你一命。可你们回头看看你们做得那些事儿,但凡有点人xing的都做不出来!全昌州的父老都在高喊着要将你们全部杀死一个不留。”方明手中举着个铁皮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怪异铁筒,声音大得几乎连两里外的城头上都能听清。
听到他说到要将所有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这十来天驯若羔羊的寇匪们开始sāo动起来,嗡嗡的议论声中就有人高喊道:“弟兄们,反正要死了,不如跟这些狗ri的拼了,拼一个算一个,拼两个赚一个啊!”更有站在前排的寇匪开始拼命摇晃着牢笼般的木栅。
“哪个在鼓噪?赵引财!”方明一声大喝,身边的赵引财应诺着,抬起手中的硬木弓瞬间拉了个满,手指一松弦,“咻”一声利箭离弦将一个黑头粗面的壮汉钉在当地。弓弦响处,土围木门也被缓缓推开,随着连大地都震颤的脚步声,鱼贯涌入一千多火山营军卒,一半长枪兵在前列阵,一半火枪兵在后举枪瞄准。军卒们站定军阵,长枪火器一起指向木栅,随着步伐嘴中连声大喊:“杀!”“杀!”……军阵一直逼近到里木栅只有数步距离时才定下。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偌大个土围中似乎连空气也凝固了。sāo动不安的寇匪们登时意识到,现在发难,自己连一拼的本钱都没有,于是一个个噤若寒蝉,煞白脸相互推挤争着往后退去,似乎离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枪头越远就越是安全。
“老子说了,老子心软了,不忍心将你们一起砍了坑了,可不是老子不敢这么做。再有鼓噪sāo动的,老子可就没这个耐心在这里跟你们瞎白活了!”喊完话,方明瞪眼环视一周,所有的寇匪都不敢与他相视,也没有人再敢喧哗罗唣,满意的一点头又道:“你们这里共有四千两百七十二人。所有的匪首寇目老子ri前已经挑选过一遍,只不知道还有没有遗漏的,你们自己将他们推出来。”看这些寇匪们个个如有未闻,没一个人理睬自己的话,他又冷笑道:“都不动手是吧?都还顾着兄弟情面是吧?好!好汉子,老子佩服!不过老子要提醒你们一句,以你们造的孽,以昌州百姓的民愤,不杀几个是不行了。赵使君本来说要把你们杀个一半以谢民众的,某觉得一半太多,一下杀这么多人有干天和,就劝谏着让赵使君收回了成命,只杀一千个罪大恶极吃过人肉的。这一千人里老子已经帮你们选出来快两百口了,就是你们的头目首领。要是眼下这里在座的再没有什么头目首领之类的,某可就要从你们头上再选八百口了!”
“轰!”人群又一次鼓噪起来,人人都知道方明是什么意思,驱狼吞虎的小伎俩罢了,拙劣到不能再拙劣的手段,还一丝遮掩都没有,就这么大明大亮的说了出来。
咱绿林道上的好汉爷最讲的就是个义气,不吃这一套!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心声,可豪言壮语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游移起来。人心隔肚皮呀,老子跟别人讲义气,别人跟不跟老子讲义气?会不会拿老子的脑袋去卖好讨巧换一条生路?
一片狐疑猜忌中,又听到那个可恶的昌州军校尉道:“一刻时候,老子只给你们一刻时候考虑,过了钟点,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没有一刻工夫,只是几息间死一般的沉寂后,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打斗喝骂声。然后在方明得意睥睨的目光中,三十来个汉子就被寇匪们自己反锁着臂膀推到木栅边,方明手一挥,冲上去一百多军卒,将这三十来个头目押了出来。
“狗ri的,老子ri你们祖宗,出卖兄弟,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们!”这三十多汉子猛烈挣扎着,赤红眼睛嘴角流着涎水,不停破口大骂。这骂声中不少寇匪都悄悄低下头,不敢去看这些头目,方明一皱眉道:“死到临头还这般凶顽!让他们止声!”
“啪啪”连声脆响中,站在这些头目身边的军卒或用刀鞘或用枪身,狠狠抽打在头目的嘴角,鲜血和着碎齿淋漓满地,又从地上随意拽一把野草,塞了个满口。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三十五颗人头老子记下了!”方明淡然的声音重用将寇匪们目光从那些头目身上拉回来:“不过现在还少七百八十三颗人头,就要着落在你们身上!你们自己说把,这些人中你们认识的人,有谁吃过人肉?”
什么事情最怕的就是没个开头,尤其是出卖兄弟这种事,开了头,就再也止不住了。一阵混乱到极点的相互争吵谩骂后,只甄别出了百多人。方明大讶:“你们可都想清楚了,吃过人肉的就这百来个?要知道你们多推出来一个,就早一点能到一千的数目,你们就多一份活命的机会!”
底下一个胆子大的寇匪扬声道:“官爷,人肉不是什么人都敢吃的,先前在遂昌县,虽说断了粮,可深山老林里哪里找不来吃食?除了些许饿极了昏了头的,真没多少人敢吃人呐!就黑爷……不,黑老六这贼首嚷嚷着要吃人肉尝个鲜,真吃了人肉的多是他的手下,其他各寨的弟兄送到嘴边也不敢吃啊!”
方明这才知道,关于吃人的传闻多是以讹传讹,也许确实有那穷凶极恶的寇匪吃了人,可毕竟是少数。而黑老六的人马早在那场夜袭战后被杀了个干净,这时能找出这一百多,还指不定里面有多少是冤枉的呢。
不过冤枉不冤枉,也不管他的事了,连在同伙中人缘都这么差被这许多人冤枉,可见平ri也不是什么好人。方明摆着手,又令人将这一百多口押在一边,吧嗒嘴继续道:“好了,这又是一百多口,现在还少六百挂几十颗人头,老子看你们都还实诚配合,零头也不算你们的了,就六百吧。还是你们自己选,平ri谁作恶最多,就是谁了!”
这可实在不好选了,这四千多口都是寇匪,干得就是打家劫舍绑票杀人的买卖,那个身上不沾血,那个屁股上没些烂屎?一攀三咬,你砸我的黑砖,我兜你的老底,吵吵嚷嚷一个多时辰,光听这些寇匪们自己说出来的那些光荣事迹,方明都有一种冲动,一口气杀光这些衣冠禽兽们。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时代,一个杀戮时代如何竟会将人变得这般残忍毫无人xing,这样又与畜生何异?
“都他们给老子住口!”最终,方明还是忍不住大吼着,打断了寇匪自揭老底的争吵,在一众寇匪们惶然惊讶的注视中,他咬牙狞笑道:“你们自己听听你们这些事,老子觉得赵使君说杀一半留一半都是轻了,恨不能把你们挖个大坑一体都埋了!不过老子向来说话算话,再挑六百个就是六百个,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准少。既然你们自己选不出来,就是个个都够得上这死罪,那就老子帮你们选了!”说完他招手喊过赵引财低声吩咐几句,赵引财躬身答应了,快步跑下土围,亲自带着一百多手持刀刃的强健军卒冲入木栅范围,专拣那些看起来桀骜不驯或者满脸凶横的寇匪,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打得软了,再拖死狗般拖出去。
木栅内虽然有四千多人,可个个手无寸铁,又饿得狠了,外面还有许多火山营的军卒虎视眈眈,哪里还敢异动。见到饿虎般扑来的赵引财等人,纷纷吓得四处躲闪,却哪里跑得过,没半个时辰,六百人就被绳索绑了仍在木栅外。
“你们这些留下来的,都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见挑够了数目,方明又开口说话:“幸运的是,你们能活下来,甚至有可能甩掉头上这顶贼帽子,安安生生去做个良民百姓。不幸的是,以后一到三年里,你们是没有ziyóu的,每天都要劳作,都要干活,以此来赎你们的罪孽。当然要有不怕死的,也尽管可以试试,看看是老子的刀利枪快,还是你们的肉脖子硬实!你们剩下的这些人,五人一组,下到各个乡村去,交由里保村正管教监督,进行劳动改造。再有恶xing不改的,杀了都不必回报。要是想逃?哼哼……”方明龇牙冷笑着:“连坐!知道什么叫连做法么?你们一组五人,逃了任一个,其他四人不管知不知情也一体处死,绝不容情!要是五人都想跑,你们自己惦念惦念,没吃没喝又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去多远?都不要州里发兵,里保村正带着民壮追上来,你们连个骨头都剩不下!”
一番疾言厉sè的恐吓后,方明又换了一副略显和气的面孔:“要是改造的好,里保村正推举上来,一年功夫你就不再是匪了。在当地领一块田地,老老实实种田过ri子,再过个两三年许还能娶个婆娘安家生子,不比你们去打家劫舍过得畅快舒坦?就算没有保举推荐,三年!三年功夫,没有恶习,好好劳作,一样发给田地,安心做个百姓过活!愿不愿意?”
一时间寇匪们都被方明描绘的美好前景给吓住了,这样的ri子本来就是他们从匪前向往的ri子,真要有这样的ri子可过,孙子才去当匪呢!可这看起来笑眯眯,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的校尉大人这番话是真是假,到底能不能信,谁也不知道,迟疑中就没人敢答话。
方明也明白他们的心思,倒也不逼迫,摆着手道:“这几天你们还是吃不到饱饭,不是怕你们造乱。你们看看那城头的天雷大炮,看看这土围子,看看老子就扎在左近的军伍,你们能造起来乱么?而是怕有人还不死心,不想让大家过上好ri子,吃饱了饭后有力气瞎闹。真要是鼓噪乱了起来,到时候良莠不分,一炮打过来玉石俱焚。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xing命前途着想,等各地村正里保来领了人,到了地头自然有你们饱饭吃!”
等押解这遴选出来的数百寇匪回到城内,听说了事情经过的赵翟当着方明的面不住拍案叫好:“中华,好手段。让这些寇匪们自己相互检举揭发,你揭了我的短,我掀了你的底,本来铁杆似的兄弟也成了仇人。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拧不成一股劲了,等发送到下面乡县,也好治理整顿些。”
方明一边谦逊,一边就向赵翟讨教什么时候处置这些遴选出的寇匪。
本来按赵翟的想法,杀俘这种事在如今乱世虽不罕见,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好事,打算悄悄的办了就算完。可方明提出了不同意见:事情都做出来了,还遮遮掩掩干什么?既然要杀,就要正大光明大张旗鼓的杀,让全州的百姓都知道,让周边的寇匪藩镇们都知道。百姓们知道了,可以凝聚民心民气,为他们做主报仇了嘛,下回再有战事他们才会全力支持。周边的寇匪藩镇们知道了,这是在夸耀武功,上万流寇都扫灭了干净,如今的昌州再不同往ri那般软弱好欺了,再想到昌州来打草谷捞好处就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