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风,依旧带着咸潮的味道。
唐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问,只是任由那和尚跟上了自己。
是非跟唐时离开的时候,很是风和日丽,顺着禅门寺山道一路往下,每一块石阶都是当初的僧人们砌上来的,没有使用什么大能通和大术法,这一条石阶路,被称之为小自在天的“功德路”,到底是历史上哪一位高僧修起来的,已经不得而知了。
所有来上香拜访的凡人们,似乎还不知道这小自在天的三重天之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戴着或喜或忧的表情,从唐时和是非的身边经过,而后往前走去了。
唐时站在山脚下,忽然回头这么一望,那山门之后,过去便是那长长的石阶,这一条路叫做功德路,而三重天之上那长长的石阶,却叫做“九罪阶”。
“佛家倡导众生平等,佛自众生中而来,也应往众生中而去,何来的一重天、二重天乃至于三重天。”
原本一句话也没有的唐时,忽然就这么一指他们的头顶,上面的那三重天。
是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见唐时的话,他只是随着他手指的指向看了过去而已。
众生平等,佛本众生。
是非何尝不明白?只是明白也是没有用的。
这一天,很多人看到了是非与唐时离开了,小自在天的弟子们也没把这事情看得多严重。
因为是非还穿着僧袍,依旧是小自在天的弟子,他并没有被逐出师门,甚至还是那一脸平和的表情,说什么心魔和入魔,他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魔性,便是眼底也是平和的一片。
是非似乎还是那个是非,他走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人给他打招呼。
出海的时候,只有一条小船,小自在天的人几乎是不外出的,所以交通工具让人略微无语。
唐时在看到这一叶小舟的时候便在想,当初那个风雨之中的故事。
青钢剑侠,还有那小船,风暴之后的平静。
他与是非一道上了船,终于问他道:“你去哪儿?”
“跟你走。”是非的回答很简单。
唐时知道自己是暂时甩不掉这个麻烦了,他自己笑了一声,又想到那一句“心魔从何处生,便从何处灭”,便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心里笑完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他这么无聊,连这样的事情都笑得出来了?
无聊的唐时不过是伸了个懒腰,便直接坐在船头上,唤出了虫二宝鉴,对唐时来说,现在对他最有用的,应该是《早发白帝城》里面的一句。
是非坐在船尾上,便背对着船外,看着前面的唐时,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很泾渭分明的感觉。
虽说这诗里写的是行舟山水,而不是行舟于海上,这环境有些不符合,可都是水都是船,即便是环境不完全符合,法诀也是能够使用的。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无疑是一种很轻松的心情,唐时回望那云间的小自在天,也觉得轻松,即便是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是非,也不能消减他的这种轻松。毕竟经过了那样的一番大战,虽然不知道殷姜又去了哪里,可是至少他送她回了家,也顺手得到了三株木心,甚至还在小自在天之中的藏经阁里看了许许多多的书……
这一趟出行的收获很大。
手指点在那凝聚的墨字上,唐时的右手手指在那墨迹的衬托之下却跟显得修长,在他将灵力灌注到自己的掌心的时候,那黑色的风月神笔便似乎轻轻地一动,紧接着一道飘渺的墨气从那书页的字迹上分离出来,缠在了唐时的手指上,于是他干净的指甲便在那一刹那染上了几分墨气,而后又消失不见。
唐时愣了一下,还不知道竟然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虽然有一道墨气从“轻舟”二字上分离出来,可是原本这虫二宝鉴上的墨迹却没有半分的消退,这一道墨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时不解,仔细地抬起自己的手指来看了看,只发现在他的指甲盖上似乎有方才那一小道墨气,很浅淡,几乎看不出来。
他暂时没理会,知道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到了金丹期之后,风月神笔出来的新变化,回头再继续研究这一道墨气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们的小船是顺风飘着走的,逐渐地便远离了小自在天的主岛,唐时手诀一起,摊在他双膝之间的虫二宝鉴便起了那熟悉的手诀幻象,一双手在这书页上凭空出现,便演练了起来。
唐时看了是非一眼,却发现他似乎根本看不到这书本上产生的幻象,也就完全无所谓了。
只是这个时候跟着打手诀,他才发现了之前的确是不一样的。
那一道淡淡的墨气,跟随着他的手指而舞动,并且随着他这手诀越来越熟练,这墨气似乎也浓厚了几分。在他手指上有墨气的时候,这手诀似乎也更有一种圆润随心的感觉。
在他一声“轻舟”出口的时候,这手诀的墨色气流便直接落在了这简单的小船上,而后这一只小船,便在唐时手诀一引之下,飞快地破浪往前了。
迎面来的海风还带着溅起来的潮水,唐时往里面坐了一些,看着是非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顿时想要发笑。
“衣角湿了。”唐时提醒他。
是非垂眸一看,却伸出手去,将那落下去的衣角拾起来,轻轻地拧干,铺在了木船的船板上。
这人便像是木头一样,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像是木头。
唐时是个很难坐得住的人,看是非不往里面坐,忌讳着他像是忌讳着什么妖魔鬼怪一样,他索性便直接躺了下来,便一个人霸占了船的最中间,将那腿一支一抬,便架了起来,双臂枕在脑后,笑看着是非,“ 你这人是块榆木疙瘩吗?”
是非没理他,知道他是没事儿做在撩闲呢。
他盘膝打坐,让这海上的灵力缓缓地进入自己的身体,便只余下一片的平静。
只可惜,偏偏有个闲人不想让他修炼,又在一旁问道:“我很好奇枯心禅师叫你进去说了什么,能透露一下吗?”
是非瞥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闷葫芦总是不说话的,唐时觉得无聊极了,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又将自己那宽大的袖袍举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模模糊糊道:“我要回洗墨阁——你也要跟着我走吗?”
没得到回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唐时想着那枯心禅师之前跟他说的话,便道:“你已经染上了心魔,看上去却跟别的和尚没什么区别,你是是非,还是心魔?”
是非说:“我的心魔是你,是非还是是非。”
也即是说,心魔是心魔,是非是是非,这二者之间是分离开来的。
唐时笑了笑,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心魔是要控制宿主的,不曾想竟然还有这样另类的心魔。”
这其实不算是唐时孤陋寡闻,因为大部分的心魔的确是如唐时所说,肤浅的人有肤浅的心魔,深刻的人有深刻的心魔。有的人的心魔不过是一些钱财物品,有的人的心魔却是他本身,只是像是非这样的,似乎很少见。
唐时眯了眯眼,“我可不记得我干扰过你什么事情,相由心生,你的心魔也不过是从你的心里生出来的,那心魔不是我,不过我的确算是你的心魔。”
心魔是心魔,唐时是唐时。这二者,也不可直接混为一谈。
是非知道他的意思了,只是心底又开始复杂起来。
小船出海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已经直接驶离了小自在天下面的群岛,于是一眼望去,群岛隐藏在夕阳下的海雾之间,远远地已经快要看不清天隼浮岛的模样,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殷姜,她还好吗?
残阳沉入了海面,只露出一半来,却将他们前面的那一大片海水染成了深红色。
这样绚丽的蓝色和这样绚丽的深红,拼凑成了一幅堪称壮丽的图景。
唐时看见了翻身坐起来,想要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画笔拿出来作画,才想起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杆铁笔已经伴随着自己在小自在天上面那最后的“一夜征人尽望乡”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去,现在还不知道是在这茫茫东海的那一片角落里躺着呢。
他顿时觉得有几分遗憾,便这样看着那落日渐渐地沉入海平面,于是整个海面便陷入了一种暗沉沉的黑暗之中。
大海是静谧而喧嚣的,小船的船头划破海浪,飘摇前进,细小的声音让人的听觉都被无限地放大了。
唐时坐下来,看着已经闭目打坐很久的是非,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曾经想要杀了是非,甚至已经是真的动了杀心,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了,到了现在,却对这人兴不起了半分的杀心。
他看着是非,跟当初遇到的那个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唇边的弧度小了一些而已。
是了,他忽然发现,是非似乎不怎么爱笑了。
只是这终究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断了这一段因果,唐时便要寻找自己的道去了。
他跟是非不过是露水的情缘,又是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两个男修。
说起来,是是非度了自己,而他欠了是非的。
不过……
唐时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他伸出手指来,便压住了自己的唇角,似乎想要压住那翻起来的笑纹。
和尚的定力,似乎不如传说之中的好。
“咳。”
他为自己这种想法而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想而已,他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原本自己就是因为画裳仪式出来的,他想要的材料是墨山心、三株木心、青铁铸刻的印、冰蚕丝的袍子。
墨山心早就已经拿到了手,这一次过来之后连最要紧的三株木心都已经得到了,之后便缺少一枚印章和一件用来画裳的“裳”了。
在他离开南山的时候,曾经问了貔貅楼,要那边给自己留意一下冰蚕丝的消息,至于青铁——这倒不是最要紧的,毕竟印章在书法绘画之中的作用不算是很大。
只不过因为唐时是个很追求完美的人,所以才对印章有了要求而已。
青铁虽难得,不过应该是能够买到的。
如今这画裳仪式最珍贵的三株木心都已经到手了,别的唐时也不怎么在意了。
大概用不了多久,唐时便能够回洗墨阁画裳了。
——如今自己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怕是内门之中那几个人都要通通地闪瞎眼了。
洗墨阁之中,应该没有还未画裳就已经到了金丹期的人吧?
只不过,他的修为和境界,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唐时经历过的生死,比同等级的修士多多了。
小荒十八境里面大大小小的阵仗,到了这边之后又是小自在天的生生死死,根本不是一言能道尽的。
他打坐盘膝,便引灵气入体,周天星辰在海上闪烁,四周只有那浪花起来的声音。
是非双掌结了一枚艰涩的印记,之后金光轻轻闪过,便恢复了正常,他略略地睁开了眼,狭长的眼缝里便有隐约的红光闪过。
那心魔又出现了。
可是此刻,一切都是清楚又清醒的,在是非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唐时。
原本自己一个人在思过崖面壁的时候,那心魔出现,便让人有些分不清楚,可是现在唐时便坐在他身前不远处,二者一起出现,便有很清晰的区别了。
那心魔凭空冒出来,便从在是非的身边缓缓地飘了几圈,这一次却不管是非,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而后轻飘飘地便到了盘坐着的唐时的身边。
心魔本就是虚无之物,唐时也根本不会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什么东西,这一切只有是非能够看见。
那心魔歪着头,便伸出自己的手指来舔了舔,艳红的舌尖在指尖触了触,而后将自己的一双手放到了唐时的喉结上,便做出一个要亲吻的表情来。
是非手中结印,只冷眼看着。
他的心魔是无法影响到唐时的,在是非感觉来,他眼前的一切都在发生,可是他知道那些都是虚妄;而在唐时感觉来,却根本不曾有过任何的虚妄,也不曾发生过任何幻象。
舌头舔到了唐时的喉结上,那手指却攀上了唐时的面颊。
这一幕带着几分香艳,落在了是非的眼底。
两个唐时,一个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个做出了种种引诱的行为。
心魔甚至直接褪去了自己的外衣,露出那雪白又瘦削的肩膀来,他手指从唐时的下颌拂过,又缓缓地触摸到他的胸前。然而他毕竟只是个心魔,完全没办法影响到唐时。
兴许是因为是非的目光一直落到唐时的身上,唐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便睁开眼,看向是非,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问道:“怎么了?”
他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一只修长的手指,便在唐时开口的这一瞬间放进了他的嘴里,这角度刚好合适,心魔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一样,他脸上挂着一种难言的嘲讽笑容,那手指便在唐时微开的唇瓣之中进进出出。
一个无非是幻象,另外一个却是真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是非垂了目光,答道:“心魔而已。”
他很坦白,因为他知道唐时允许自己跟着他的唯一原因,便是除去心魔,他自己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兴许是不想吧。
小自在天,他离开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
唐时有些怔然,心魔?
是非的心魔只能他自己看到,唐时却是不知道的,所以是非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该往哪边看,只是往这小船上扫了几眼,问道:“它在哪里?”
是非道:“你身边。”
那心魔似乎听见了是非的这句话,于是笑了起来,看到唐时因为惊愕那嘴唇分得更开,更加肆无忌惮地进出起来。
似乎尤不满足一般,那心魔似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便在自己脸上一抹,向着是非笑了一声,整个人却已经直接变成了是非的模样。
他穿着月白的僧袍,脖子上和腕上都挂着佛珠,手中拿着一串,只是脸上的神情与是非有些不同,似乎是嬉笑着的。
那心魔便直接解开了自己的衣袍,站起来之后将腰带也解了,唐时是盘坐在那里的,所以头刚好与那心魔的腰齐平。腰带解开之后,便有一根坚硬的东西跳了出来,正好拍到唐时脸上的位置。
唐时依旧什么也不知道,还对是非笑道:“你说我也看不到,没意思。”
——若是唐时看到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非看过去,那心魔知道唐时不知道,也就更加地肆无忌惮起来,将那坚硬硕大铁到了唐时的脸上,甚至还上下磨蹭着。
那心魔故意幻化成了是非的面目,那神情状态却委实恶心。
是非眼底寒气一闪,方才结印的手指一弹,那一道如豆的金光在此从他的手指之间迸射而出,竟然直接打向了那心魔。心魔受惊,身体被那金光击中,转瞬之间便灰飞烟灭掉。
只是虚空里,似乎又传来了那声音,“杀了又生,生了又灭,舍得,舍者何也,得者何也?”
唐时被是非这杀机凛冽的术法吓了一跳,手诀已经捏在了袖中,生怕是是非受了那什么心魔的蛊惑,便要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来,不想是非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之后,便将手指收了回去,对他道:“已经无事了。”
现在唐时的感受就是一头雾水了,他也没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便多问,现在更不想多问。
去除心魔一事,其实还要研究一下佛经,找找办法,现在在海上,唐时也没心情做这些事情。
是非撤手之后,便手指连结几道枯涩的印符,手指之间流转的力道却似乎很是生硬滞涩,那手印的结法也带着几分煞气,唐时只是有那样的一种感觉,是非方才动了杀心,现在应该是在压制那种情绪吧?
唉,当和尚还真是辛苦呢。
唐时也就这样一句感叹,之后便直接盘坐起来,手指结印,修炼印镌十三册,墨气在他指尖流转,有一种特别动人心魄的悠然。
流淌的墨气,便像是流淌的流云,让唐时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样的修炼之中。
修士可不食,唐时一修炼起来,便是三五天,中间不会停歇,也权当船上根本没有别人。
是非却不一样,他会偶尔停下来,回望一眼小自在天,又看看前方遥远的路途。大约以他们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便能重新回到灵枢大6。
金丹期修士的瞬移技能是要在灵识覆盖范围之内,而且相当耗费灵力,一般不会在赶路的情况下使用,多数时候还是御剑飞行,现在有唐时的灵术,倒是省了这麻烦,随时能够安心地打坐修行了。
是非会停下来,在风大的时候便将风挡住,雨来了的时候便将雨挡住,唐时一无所知地继续修炼,修炼……
在海上漂着的第四天,他们这这一条小船,终于看到了大船。
因为之前是从小自在天往主航线上走,几乎只有他们这一条船,可是到了主航线上的时候,便能够看到貔貅楼的船只了。
那是唐时来的时候看到过的大船,应该是貔貅楼往来运送货物的。
周权坐在甲板上,抽着烟,一个人在那里下棋。
天隼浮岛跟小自在天之间发生的争斗,周权这一回来,也算是很清楚了,对于别人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那叫做“唐时”的少年,周权只觉得很有意思而已。
自打跟那小子下棋多了,他也就迷上了这种感觉,所以现在来来往往总是要下上这样的一盘的。
今天也是一样,海上的风浪不算是很大,只不过过两天就要起风,那才是真正风浪大的情况。
他正在跟自己对弈呢,只不过很没有意思,便听到船舷那边有人喊道:“看,那是什么?”
“好快啊!”
“是小船吗?”
“开什么玩笑啊,没见过这样小的船啊。”
“哪里来的小船能跑得这么快?”
“看,还有两个人坐在上面!”
……
众人都跑去围观了,这海上的古怪事情不少,虽然貔貅楼的大船跟别家的不一样,可是在遇到古怪的事情的时候,众人都是要小心着的。
周权自己跟自己下期有些没意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便走到前面去,满脸不在意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周先生您看。”有人一指远处的东西。
周权转过目光看着前面忽然驶来的那一只小舟,不过是一叶小船,只是速度很快,便直直地从他们后面追赶上来。
他们的大船有修士操作都没这么快,这一叶小船的速度竟然像是要比他们的船还要快上好几分,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船简直见鬼了!
可是在看到那船上坐着的两个人的时候,周权却差点倒吸了一口凉气。
船上那青袍男子向着他一挥手:“周先生,又见面了啊。”
不过是一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唐时竟然已经是……金丹期!
还有他对面坐着的那僧人,一看那僧袍便知道是小自在天三重天的弟子,他早就听说过唐时的名声,却不想现在还能遇到。
唐时毕竟还是貔貅楼的大客户之一,周权眼神一闪,便抱拳道:“多日不见,道友风采更胜从前了。”
在这海上也漂流得累了,唐时还想顺便找貔貅楼问问自己那冰蚕丝的问题,这个时候便拱手道:“周先生,我们想回灵枢大6,不知道能不能搭个顺风船?”
“小友还是快些上来吧,这海里要起风了。”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海上会很不安全,周权招呼唐时上来。
唐时也没有想到这么巧,能刚好在这里看到貔貅楼的船,还看到周权。他回头对是非道:“我们上去吧。”
是非点头,两人便直接跃上了貔貅楼的大船,这原本在船上的都是原来的那些人,一看到唐时便觉得眼熟,这才记起是当日的那一个人,于是都有些友善地笑起来,不过随后,目光便转向了后面的是非。
是非明显是小自在天的僧人,这船上还有天隼浮岛的妖修呢。
唐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主动解释道:“这位朋友与我一道出来的,要去灵枢大6,还请诸位勿怪。”
这话是说给那些妖修听的,众人听了,又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周权,周权没什么异样的动静,这个时候众人才安下了心。
刚刚修炼完成的唐时精气神饱满,整个人看上去却更加地内敛,周权邀了他进去叙旧,是非却只是被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下来。
周权一坐下,便感叹了一声:“英雄出少年啊!”
唐时一摸鼻子,“周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想不到似乎还出名了。”
“出名了好,只怕到时候大荒的人都得笼络着你,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啊。”周权为他倒上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当初来这里的时候,谁能想到唐时竟然会在小自在天上闹出那样的动静来呢?
只是周权不知道的是,只因为这一趟小子自在天之行,他有了甩不掉的包袱。是非的事情他也不能对别人说,只能自己埋住了。
他道:“大荒这种地方,也只能是想想,多少修士求而不得的地方啊。”
唐时是洗墨阁的弟子,这是周权知道的,他们在之前来的路上就已经说过了。
现在唐时跟周权乃是同样的修为,周权看唐时的眼光也在改变了。
周权笑道:“四方台会也就是十来年之后的事情,在北山举行,其中的佼佼者便有机会进入大荒十二阁,十二阁之中有八阁属于我们道修,名额兴许还是很宽裕的。”
每个山排名前三的门派都能够派人去参加四方台会,唐时想起自己出来历练准备画裳之前几位长老说的话,他们说让自己在四方台会之前回去。想必,这是留了一个名额给自己?
唐时不清楚,便只能打哈哈:“这修真界险恶,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还难说呢。”
他这话不过是自谦,没人会说自己下一刻就一定会死,周权也明白,大家都是客气话。他给唐时倒上酒,两个人喝了起来,唐时这边问了问南山那边的情况,知道很是稳定之后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等到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时候,周权忽然道:“対了,你是要回南山?”
唐时点头:“去貔貅楼看看,然后便回南山。”
“那你可要失望了。”周权一笑,道,“我们这船是从主航道上走的,乃是东西贯通的一条直线,从天隼浮岛和小自在天的中间一直往西,是到东山去的。”
东山。
这名字,真是已经久违了。
周权没注意到唐时脸色忽然之间的变化,而是道:“东山这些月是风起云涌,现在四方台会也越来越近了,东山这边的的厉害门派却是还没定下来,新出来的点翠门和天海山也是很不错的,他们怕是要争一争这个进入四方台会的机会的。”
“你是说……东山大会?”唐时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词。
东山大会是决定东山第一流的三个门派的大会,这个会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大多时候是武斗为主,选出前三门来,便是东山的第一流前三门。
在唐时还在天海山的时候,东山三门乃是正气宗、吹雪楼、千厦门,可是现在千厦门倒了,吹雪楼起来了,正气宗没落了,一个点翠门凭着一个洛远苍竟然也在东山玩儿得风生水起,很是热闹。除此之外,天海山应该是最让人惊讶的了,原本只不过是一个二流宗门,现在竟然有崛起的姿态,那秦溪更是出了名的俊杰人物了。
唐时想着这些,没说话了。
当初秦溪说,让他不要再踏足东山,现在他也不是不可以离开这一条船自己走,只不过……又有什么了不起呢?现在的唐时,凛然无惧。
他已经正式拜入了洗墨阁,可是还有一枚命牌留在当初的天海山,顺道去取回来也是不错的。
唐时考虑了一下,便没提这下船的事情,喝过了酒,便回到貔貅楼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去了。
貔貅楼的大船一路行去,转眼行程便已经过半。
周权说最近有大风,今日便已经刮起来了,唐时站在甲板上,看着那飘摇着的大帆,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响动,便回过了头,看到了是非。
“你也出来看吗?”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唐时微微一笑,只这么一问。
悠闲的日子总是让人格外放松的,唐时便是很放松的。
周权正站在船头上看着远方的情况,这大风已经吹起来,但是吹到什么程度还不能确定,他必须要观望一阵才能够确定。
是非只是点了点头,便很自然地站在了唐时的身边,抬头看向远处。
按理说,这两天外面发生任何大事,是非都没出来过。
他们路上曾经遇到过水怪的袭击,也没见是非出来,可是现在这还没定下来的大风,却让是非感了兴趣?
唐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多看了是非一眼,却看到是非眼底冒出了淡淡的金芒,盯着海天相接的那一条线。
——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唐时也看向那边,可是他没有是非的莲华之瞳,所以只能模糊地看到一片黑影,越是遥远处的海水颜色越是发黑,所以唐时根本没有什么感觉。
那边的周权已经直接要往回走了,这个时候是非在唐时耳边道:“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掌心向下,右手无名指内勾,左手呈多罗叶指,灵力灌注与眼,身心同一,遂成莲华。”
唐时一怔,忽然回头看是非,却见是非只是一直看着远方,没有看他。
他在小自在天待过一阵,也研习过佛法,更是修炼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自然知道什么是“多罗叶指”,只不过……
是非说的这法门,分明是他修炼的莲华经里的吧?
似乎是感觉得出他的疑惑,是非道:“万法归一,皆为有法。”
有人就是能够从一法悟出万法来,那便是本事。
唐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是非所言,摆了一个指诀,眼一闭,灵力顺着经脉的轨迹灌注入双瞳之中,便已经有了隐约着的金色,抬眼看向远处,却忽然骇然。
一片巨大的黑影,从海底缓缓地浮上来,越来越清晰,可是这个时候眼睛竟然无法捕捉这黑影的宽长和覆盖范围,视线所及竟然都是黑色的!
便是在这船的下面,也有黑色缓缓地浮了起来。
这是一片巨大的阴影,让人无法忽视。
是非之所以出来,便是因为看到了这东西吗?唐时几乎要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的周权正要说“风不大,无事”,可是一转身瞧见唐时的表情,便是心里咯噔一下,正要问个究竟,又听是非道:“是海妖。”
海妖?
唐时只听过这海水下面有妖修,海妖是什么?
是非并没有解释,只是站在船边上看着,唐时往边缘走了两步,便瞧见了一片黑影如幽灵一般靠近了过来,他眯了眼,道:“不要紧吗?”
“大约是不要紧的,海妖乃是镇守东海的神祇,当是不杀人的。”是非对东海的事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一说,后面的周权不知道为什么就安了心,现在那海妖的阴影,已经能够让他们也看到了。
这个时候,周权便知道之前的唐时他们是在说什么了。
这便是海妖吗?只有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
那巨大的黑影过来了,船上所有人都戒备起来,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那黑影最深最浓郁的地方,恰好停在了船前。
貔貅楼这一条船的防护阵已经完全开启了,众人心跳都在加速,便是唐时也有一些奇怪的紧张。
是非却站在前面,猛烈的海风将他僧袍吹起来,鼓荡开去,连带着他手中那一串佛珠下面缀着的苍青流苏坠子也飘摇着,他抬眼,看向前面,一点慌乱也没有,平静极了。
只是无人窥知,他在垂眸的那一刹那,隐藏起来的苦痛。
那黑影缓缓地从船底游过,却又一道浅蓝色的光芒从海底升起来了,便是那一只盒子。
这盒子,很是眼熟,唐时认得——折难盒,当初封印着殷姜的折难盒!
他忽然有些窒息,便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那折难盒,已经完全是灰白一片,在它穿透了这防护阵,轻轻地被蓝光包裹着落入是非的手中的时候,所有的光芒褪去,只有那一只可以说是丑陋的盒子。
是非一手摊开托住折难盒,却向着海中那只有一片影子的海妖稽首,默不言语。
那海底的巨大影子缓缓地往下沉,颜色越来越淡,整片海水像是忽然之间被水冲洗过的淡墨,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状,再没有那什么海妖了。
这折难盒对殷姜,大约是意义重大吧?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唐时看了那折难盒一眼,又看了低眉敛目,不言语的沉默是非一眼——又是天隼浮岛和小自在天之中的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