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阳公主身上的伤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结痂,陆贵妃因为愧对女儿,平日里只让宫人去公主府送些物件,她自己却是不去的。
小汤山,陆念锦在暖和的温泉庄子呆惯了,也不愿意再回京城,干脆让芸姝又回国师府取了一趟东西。
这日,陆念锦和萧询从外面散步回来,阿苑疾步迎上前来,皱着眉道,“太子,太子妃,湖阳公主来了。”
“湖阳公主?”萧询挑了挑眉,问,“她在哪里?”
“在庄子正门外,”阿苑压低了声音禀道,“是倭国王子带她来的,两人决意求见太子妃,想让太子妃帮湖阳公主诊治。”
“你怎么看?”萧询沉吟片刻,朝陆念锦看去。
陆念锦轻磕了一下眼皮,“到底是你的妹妹,让她进来罢。”
“去请!”萧询吩咐了阿苑一声,阿苑忙去了。
没多久,倭国王子就陪着湖阳公主过来了,可能因为脸上有伤的缘故,湖阳公主头上戴了厚厚长长的幂篱,那幂篱一直到她的脚尖上。
萧询将两人请去了厅堂,又让人给两人上了茶水。
“多谢皇兄,”倭国王子笑着道谢。
萧询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陆念锦直接朝湖阳公主看去,“请您公主将幂篱摘下来,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口。”
“嗯。”湖阳公主低低应了一声,慢慢将头上的幂篱摘了下来,陆念锦只瞧了一眼,就变了脸色,“竟然如此严重吗?”
湖阳公主紧抿着唇,黯然了眼神,她巴巴地看着陆念锦,问,“皇、皇嫂,你能治好我吗?”
“不能,”陆念锦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医术低微,治不好你。”
“可你不是神医吗?”湖阳公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顿,又哀求道,“我知道,你记恨我以前伤害过你,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是吗?皇嫂,我求求你救救我,只要你肯救我,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真的,求求你了。”
“我说了,我没办法!”陆念听听着湖阳公主的求饶,却没有半分的动容,理了下衣袖,仍旧是那句话。
“你——”湖阳公主等她,眼神又恨又绝望。
萧询见状,不悦地看了倭国王子一眼,道,“湖阳重伤,情绪不好,你带她回去养着罢。”
倭国王子闻言,朝湖阳公主看去,好声好气道,“湖阳,我们回去吧。”
湖阳公主侧头,狠狠地瞪了倭国王子一眼,“懦夫!”
倭国王子挑起眉头,“知情识趣怎么就是懦夫了?”
“你就是懦夫、孬种!”湖阳公主正在气头上,她口不择言地骂道。
倭国王子冷了脸色,站起身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说着,一甩袖子便朝外走去。
湖阳公主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自不肯走,她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念锦和萧询,“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肯帮我。”
“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真的治不好,”陆念锦无奈地看着湖阳公主,摇头道,“你这伤,倘若在一开始就求到我的面前,我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把握,但现在,真的迟了。”
“怎么就迟了呢?”湖阳公主不肯相信。
陆念锦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无奈解释道,“有人在你的饮食中下了醉红颜,这种药无色无味,会让毁掉的肌肤彻底定型,完全没有补救的可能。”
“你、你说什么?”湖阳公主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惊恐又意外地看着陆念锦反问。
陆念锦摇了摇头,“公主你与其在这里缠着我,做些无用功,还不如回宫去,先将害你的人揪出来,不然难保那人下一次出手,不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她的语气太过严肃,湖阳公主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她深深地看了陆念锦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温泉别庄。
“她的脸真的没有办法治吗?”湖阳公主离开后,萧询握住陆念锦的手问道。
陆念锦挑了挑眉,“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只是成功的几率太小了,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
萧询默了片刻,低头反问,“是要将她现在的脸面全部割去?”
“算是吧。”陆念锦点了点头,顿顿,又弯唇笑道,“算了,不提这些了,我们去看极儿罢,许是不习惯这小汤山的气候,这两日我观他有些食欲不振。”
萧询点了点头,走到半道,又提议,“食欲不振,吃些青菜应该会好很多,咱们午膳吃菜粥怎样?”
“好啊!”陆念锦侧头一笑。
另一边,湖阳公主下山后,进了城,就直奔皇宫而去。
漪澜宫中,陆贵妃没想到湖阳公主会拖着沉重的病体过来他,她神色复杂地坐在那里,很久后,才吩咐婉华姑姑,“让她进来罢。”
“是,娘娘!”婉华姑姑朝底下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很快将湖阳公主请了进来。
湖阳公主对陆贵妃不去公主府看她,早有心结,许是打着刺陆贵妃良心的主意,她一进漪澜宫寝殿,就将头上的幂篱摘了下去,径直走到陆贵妃面前,福身道,“女儿给母妃请安,见过母妃。”
“阳儿……”陆贵妃眼色复杂地看着女儿,良久后,轻叹了一声,道,“坐吧!”
湖阳公主修罗一笑,上前在陆贵妃身边坐下,侧身抱住她的胳膊,笑着道,“这么长时间不见我,母妃有想我吗?”
陆贵妃看见胡杨你那张脸就瘆得慌,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尴尬地假笑了一下,“母妃自然是惦记你的。”
“是吗?”湖阳公主嘲讽的反问。
陆贵妃面色一僵,继而又问,“阳儿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湖阳公主嗯了一声,“我今日进宫来,是想问问母后,当日害我的凶手您可抓到了?”
“这、还没有。”陆贵妃摇了摇头,提起这个,她也懊恼得很,明明她已经快将皇宫翻个底朝天了,可那个害了她女儿的人她就是找不到,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个人,她女儿是被上天降下的神火惩罚的一般。
“还没有?”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湖阳公主一下子不高兴起来,她失望地看着陆贵妃道,“我真不知道母妃镇日都在做些什么,难道非要我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知道心疼我?”
“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陆贵妃惊愕又讪讪的问。
湖阳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方才去小汤山见过太子妃了。”
“你去了了小汤山?那太子妃怎么说,你脸上的疤痕还有得治吗?”
湖阳公主想起这个就来气,她摇了摇头,“她说治不好了。”
“治、治不好了……”
“因为有人在我的饮食中下了醉红颜。”
“醉红颜,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让伤口无法恢复的药,来之前我已经找梁医正确认过了,我体内的确有醉红颜的毒素。”
陆贵妃听湖阳公主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如雨,倾盆而下,“阳儿,我的阳儿,”她紧紧握着湖阳公主的手,轻抚着她脸上斑驳的伤痕哭道。
湖阳公主对陆贵妃的痛哭流涕却已经没有感觉,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是母妃不想背后的歹人再次对我出手,最好早日将那歹人揪出来。”
陆贵妃也想到了这点,并且,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的父亲陆赫。
因为在湖阳公主下降前几日,她刚派人杀了陆赫养在北院最宠爱的一只金丝雀,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对她最疼爱的人出手。
这般想着,她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深吸一口气,看向湖阳公主道,“阳儿,你莫要心急,要不了多久,母妃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但愿吧!”湖阳公主点头。
陆贵妃叹了口气,片刻后,又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也好长时间,没有见你父皇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必了,”湖阳公主摇头,她可没有忘记在景妃胖了后。父皇看向她的目光又多嫌弃,她好像在她父皇面前维持美好的形象,怎么能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也、也好,”陆贵妃吞吞吐吐地说着,停了一下,又问,“那你现在是回公主府去,还是在玉湖殿住上几日?”
“玉湖殿罢。”她说着,起身就朝外走去。
坤宁宫。
皇后正在左右手捻棋互搏,芍药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上前行礼道,“娘娘。”
“有事吗?”皇后放下手中棋子,朝她看去。
芍药压低声音,道,“娘娘让奴婢私下查访的人,已经找到了。”
“是吗?”皇后眸光大盛,来了兴致。
芍药连忙上前,将找到的人仔仔细细地形容了一番,末了,又道,“娘娘要不要亲自见见那人?”
皇后摇头,“不必了。既然找到了,送她进宫就是,等她有了成就,本宫自会好好地照拂于她。”
“是,娘娘。”芍药答应一声,又退了下去。
隔了七八日,陆贵妃终于将线索钉在了镇国大将军府上,她恨得目眦欲裂,很不能当场将她那人畜不如的父亲斩杀了。
同时宫里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皇上临幸了一名叫采莲的宫女,并在次日就将那宫女封了妃,赐住翊坤宫,并赐名长歌。
宫里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皇后和萧询却是最清楚的,不过是“长歌怀采薇”罢了。
小汤山中,萧询将皇上的这段隐秘过往与陆念锦细细讲来,陆念锦只觉得她的面前,有大大的“晚节不保”四个字飘过。
“你似乎很不喜父皇这般作为?”萧询捏着她的手,轻声询问。
陆念锦回视了他一眼,反问道,“倘若太子先我一步离世,那不知您是希望我对您余生相思,孑然一身,还是不断寻常与您相似的小郎君,将他们当做您,捧在掌心里?”
她这么一问,萧询一下子明白过来,同时将她收进怀中,道,“本宫可小心眼得很,自然不愿你去找别的小郎君了。”
“嗯,我也不会放纵自己,晚节不保,”陆念锦意有所指地说。
萧询笑起来,轻轻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现在真是胆大极了,连父皇都敢打趣。”
“……”陆念锦但笑不语。
暗暗想着,这宫里的事可比茶馆里的戏本子精彩多了。
她这般感慨着,次日,宫里果然又传了消息过来,陆贵妃因为待宸妃不恭敬,已经被褫夺了皇贵妃的位份,废为陆妃,连贵妃的封号都没保住。
有这个消息下饭,陆念锦当日都多吃了一碗饭。
皇宫里,陆贵妃却气的险些晕厥过去,雪上加霜的是,她好容易平复心情,睡了过去,结果刚沾枕头,漪澜宫就进了刺客。
那刺客的剑尖儿已经逼近了她的脖颈,如果没有婉华姑姑冲过来,替她挡了那一剑,只怕她立刻就要血溅五步,身死当场。
“婉华、婉华……”外面侍卫终于赶了过来,婉华却吐着血,生机逐渐溃散,陆贵妃大声的叫着,眼泪顺着面颊簌簌而下。
“娘娘,”婉华姑姑听着陆贵妃的叫喊,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提醒她,“娘娘要先下手为强、先下手……为强啊……”
说完这句,她紧握着她的手忽然松了开来,朝地上砸去。
“婉华!”陆贵妃长声哭嚎着,凄厉至极。
但不管漪澜宫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没有将皇上吸引过来。
翊坤宫中,皇上和宸妃依偎在一起,正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就好像……当年采薇教他写字一般。
一夜慢慢而过。
次日,陆贵妃着人将婉华姑姑的尸体送出宫安葬,然后宣了三皇子萧德进府。
两人在寝殿中密谈了好一番。
萧德出来时,面色凝重而苍白。
又隔几日,大朝会上,他以一封万言奏折,大义灭亲弹劾亲外祖父——大将军陆赫。
金龙椅上,皇上看完奏折内容,脸色一片阴沉,他冷着声音,将萧德走账弹劾的十大罪状一一念出,“陆大将军,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陆赫呆在原地,他早就想过陆贵妃会因为慕氏之死对付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陆大将军!”皇上见陆赫发呆不语,沉下声音又问了一句,“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回皇上的话……”陆赫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驳,可萧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直接上前一步,又从袖中拿出以厚沓的证据,道,“父皇,这些都是儿臣收集到的证据,请您过目!”
“福泉!”皇上朝福公公使了个眼色,福公公会意,径直朝金銮殿底下走去,将萧德手中的证据接过,回头呈给皇上。
皇上一页一页地看过,看完后,已经气得嘴唇哆嗦,他用力地一拍扶手,道,“来人,将这个军中蛀虫给朕压下去!”
“皇上——”陆赫还想辩驳,皇上却已经容不得他,直接朝着御前侍卫挥手。
御前侍卫二话不说,即刻将陆赫拖了下去。
陆赫直到被拖出大殿,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萧轲!”陆赫被拖出去后,皇上又看了萧轲一眼,道,“陆赫贪污军饷,杀妻一案,就交由你和袁通,并大理寺一齐查办,你可有异议?”
顶着太常寺卿差事的萧轲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臣无异议。”
“那就这么决定了,退朝!”皇上一甩袍袖,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萧德,道,“三皇子跟朕过来!”
“是,父皇!”萧德连忙拱手,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
乾元殿中,皇上对萧德大义灭亲的壮举如何夸赞,自不用说。
朝臣都有眼睛,看得出萧德离开乾元殿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
小汤山,别庄。
陆念锦为萧询挟了一筷子素炒菠菜,打量着他的脸色,“京城局势瞬息万变,太子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萧询将她挟的素炒菠菜细嚼慢咽了吞下,才好笑地觑了她一眼,“有什么可急的?”
“太子就不怕三皇子取代了你的位置,或是那个宸妃娘娘再为父皇诞下一个幼子?”陆念锦带着几分打趣意味,淡淡反问。
“不怕。”萧询放下手中象牙箸,眸光深邃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侧头道,“锦儿,你可知晓,我如今最在乎的是什么?”
“嗯?”
“我想活着,”萧询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眼下,我只想好好地休养身子,解了体内的多种剧毒,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所以,眼下不管京城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陆念锦点了点头,“你心里有主意就好。”
萧询抿唇,“何况,就凭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大的风波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陆念锦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又道,“你上次不是让来臣将晏家的不轨的证据送到了父皇案头,怎么到现在,父皇都没有处置晏家的意思?”
“因为父皇不会只信我的一面之词,这种事,他自己也会查探的。”
“哦。”陆念锦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阿苑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禀道,“太子,太子妃,萧寺卿和袁尚书求见。”
“带他们去书房。”萧询率先站了起来,吩咐道。
阿苑领命,退了下去。
陆念锦笑望了萧询一眼,起身道,“太子去吧,我去看极儿。”
萧询颔首离开。
书房中。
萧询一进去,萧轲和袁通就起身拱手道,“见过大哥(太子)。”
“不必多礼,坐!”萧询先在主位坐下,萧轲和袁通分别在他下首落座。
“你们来寻本宫有何事?”萧询看向下首的两人,冷声询问。
萧轲笑笑,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递给萧询,道,“这是三皇子弹劾陆赫的奏折,大哥看看,还没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萧询将奏折接过,粗略地看了一遍,道,“够了。”
“够了吗?”萧轲反问。
萧询屈起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的,道,“陆少微和萧德也是害怕陆赫翻身的。”
萧轲瞬间明白过来,“小弟受教。”
萧询又与两人说了一会儿别的,萧轲二人才起身离开。
萧询重新回了正院,西次间,陆念锦正在逗着极儿玩儿,极儿已经十个多月,语言表达越发的流利,看见萧询进来,就叫起“父王”。
陆念锦抱着极儿,回头朝他看去,“萧寺卿和袁尚书走了?”
萧询颔首,上前两步,将极儿接了过去,“这小子越来越重了,你怀着身孕,还是少抱他。”
“无妨,极儿懂事。”陆念锦说着,又去握极儿的小手。
极儿一手抱着父王的脖子,一手攥着娘亲的后,笑得一脸得意。
陆赫的案子是在进入腊月后才定下的。
有慕氏的族人死谏和陆贵妃、萧德的请愿,陆赫最后被判了凌迟之刑。
天牢中,到死的前一刻,他都以为韩硕和张副将会来救他,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入狱后第二天,慕氏的族人就将韩硕和张副将也送进了牢狱之中。
陆赫死的那夜,下了一整晚的雪。
次日天亮,整个京城都白茫茫的一片。
伴随着雪花落了一地的,还有印着簪花小楷的宣纸。
宣纸多的数不胜数,上面影影绰绰极为内涵地映射了陆念锦的身世。
没有任何意外,当日大朝会后,皇上派了小麟子去小汤山别庄。
“太子妃,皇上宣您和太子进宫。”
“现在?”陆念锦挑起眉来,她和萧询两个人,一个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一个身中剧毒,如今这样大的雪,皇上是不顾他们的生死了吗?
小麟子也知道这样的旨意对太子和太子妃很为难,但他只是一个奴才,就算有异议也是惘然,只能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朝陆念锦摆了个请的姿势,“太子妃,太子,请!”